門窗都開著,外面風雨交加,寒意漸濃。
蘇涼給年錦成處理好傷口,剛起身,就打了個噴嚏。
“多謝蘇姑娘。”年錦成低著頭,并未看蘇涼。
他在想,蘇涼撇開穆飔,堅持要先為他醫治,只是出于醫者本分,抑或是,因為他跟寧靖的關系?
長安的聲音打斷了年錦成的思緒,“蘇姑娘再給我家主子看看吧!”
“不必了。”穆飔搖頭,他已冷靜下來,“一點小傷,緊張什么?倒是錦成的手臂,他是為我擋的箭,能恢復如初嗎?”
蘇涼神色淡淡,“接下來一個月不要動武。我再給年將軍開個方子,喝幾副藥。”
話落蘇涼要給年錦成的屬下年櫟醫治,他連連擺手,說沒大礙。
長安帶著人冒雨把年錦成的馬車和外面的刺客尸體都拉回了伍家,從車里拿了文房四寶來給蘇涼。
蘇涼提筆寫了個藥方,交給年錦成。
他看到蘇涼的字跡,怔了一瞬。這字,他見過。
“這么大的雨,蘇姑娘一時半刻也回不了家,不如坐下聊聊。”穆飔說著,他的屬下從別處搬來了椅子。
跟先前在后花園差不多,三人再次同桌而坐。
穆飔主動跟年錦成講起伍赟父子丑事敗露的始末。很多細節,是先前身在京城的年錦成并不知道的。
“若非蘇涼機敏勇敢,伍赟和伍槐安還不知道要暗中殘害多少無辜女子。”穆飔嘆氣。
年錦成心中有點疑惑,既然蘇涼跟寧靖住在一處,她怎么可能被伍赟那么輕易抓走?
穆飔隨即問起蘇涼,“你被伍赟擄走那夜,寧靖什么都沒有察覺?”
蘇涼意識到,穆飔看似在跟年錦成分享案情,實則是想從她這里試探寧靖的底細。
蘇涼搖頭,“我回去之后問他,他說夜里睡不著,到后山看月亮去了,回來也沒發現我失蹤。翌日叫我沒人應,才察覺出事。但當時沒有任何線索,便留在家里等。”
“原來是這樣。”穆飔露出慣常微笑,顯然并不是很相信蘇涼的說辭。
但,無所謂。蘇涼只是敷衍他,有些事,不能講。
而年錦成在聽到穆飔說,有個神秘高人暗中相助,使得伍赟和伍槐安父子惡行的證據暴露出來時,就猜到那人是誰了。
也因此,年錦成聽出穆飔跟蘇涼的對話中暗藏的試探。蘇涼平靜應對,滴水不露。
長安取了棋來,穆飔和年錦成開始對弈,打發時間。
蘇涼便打開布包,從里面拿出那本毒經,神情專注地看了起來。
穆飔每次落子,眸光都會掃一眼蘇涼。
年錦成則一心下棋,目不斜視。
一局終了,穆飔輸了。
“三局兩勝,定個賭注才有意思。”穆飔又看向蘇涼,“蘇姑娘可有好的建議?”
蘇涼抬頭問,“穆大人方才說什么?”
穆飔微笑,“我跟錦成對弈,想定個賭注,輸了的要兌現。不如你來定?”
年錦成想,她肯定會拒絕。
誰知蘇涼卻爽快點頭,“好啊。你們誰輸了,就給我三千兩銀子。”
長安目瞪口呆:蘇姑娘果然是宰人的一把好手,不放過任何一個搜刮他家主子的機會!
年錦成嘴角微抽,低頭收拾棋子,心想她真是個怪人,行事完全不按套路。
穆飔臉色有點黑,“年紀輕輕的姑娘家,整日就惦記著銀子,你就沒有別的想要的?”
蘇涼輕笑,“穆大人讓我定,我說了,你又不樂意,那何必問我?我就愛財,夢想是有朝一日枕著銀票睡,膚淺但有錢。”
穆飔眸光微閃,“是不是給你足夠的錢,你就愿意離開寧靖?”
年錦成的手微微頓了一下。
蘇涼面色依舊平靜如斯,“這個,穆大人恐怕給不起。”
“是,你早說過喜歡他,我知道,你搶我的錢去養寧靖,他可真有出息。”穆飔又忍不住開始陰陽怪氣。
其實蘇涼搶錢養寧靖這話,原是長安說的,如今穆飔提起,透著調侃之意。
但聽在年錦成耳中,簡直讓他不敢相信,覺得自從這次再見蘇涼,一切都變得奇奇怪怪,搞不懂……
蘇涼接著看書,并未關心兩個男人的棋局。
等聽到長安說雨停了,蘇涼才合上書,又裝回了布包里。
穆飔唇角微翹,“蘇姑娘,錦成欠你三千兩,不要忘了。”
“初次見面,不好讓年將軍破費,算了吧。”蘇涼說。
穆飔輕哼,“若是我輸了,你也算了嗎?”
“我相信就算我不要,穆大人也一定會給的。”蘇涼微笑。
穆飔:……
蘇涼要走,穆飔也要回縣城,讓年錦成跟他一起走。礦山的事,他們商議過后再決定如何安排。
出了門,穆飔今日第三次邀請蘇涼與他一同坐車,蘇涼第三次婉拒,“我沒受傷,騎馬就好。”
穆飔看向了受傷的年錦成,“錦成,上車。”話落便放下了車簾,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
年錦成對蘇涼說,“三千兩銀票,改日會送去給蘇姑娘,感謝蘇姑娘今日為年某醫治。”
“好。”蘇涼話落,便打馬往前走了。
年錦成上了車,脊背挺直坐著,穆飔讓他放松點,好好休息一下。
馬車緩緩動起來,穆飔突然低聲問年錦成,“你覺得蘇涼怎么樣?”
年錦成愣了一下,“蘇姑娘,很厲害。”
“很特別,不是嗎?”穆飔面帶笑意,“可惜我怎么示好,她都不領情,否則我倒想納了她。”
年錦成沉默,就聽穆飔笑著說,“她說她喜歡寧靖,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寧靖只把她當妹妹。我總覺得,她在胡說。不如,錦成你試試?”
年錦成蹙眉,“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我是說,你若對她有興趣,不如試試追求她。”穆飔一臉興味,“京城里喜歡你的姑娘可不少,連六皇妹都傾心于你,或許蘇涼也會喜歡你這樣的。她冒著得罪我的風險,也要先為你醫治,我看她對你印象很不錯。”
年錦成搖頭,“我是奉皇命來辦差的,不會為別的事分心。”
“不要這么死板。你敢說,你對蘇涼,一點興趣都沒有?”穆飔盯著年錦成的眼睛。
年錦成搖頭,“我從未想過那些。”
穆飔似笑非笑,“怪不得,太子皇兄說你這人無趣得很。但也沒什么不好,心無旁騖,才能成大事。正好你來了,我有個計策,對付伍赟和伍槐安,需要你協助。”
“殿下只管吩咐。”年錦成神色恭敬。
哪怕從見面開始,穆飔就稱呼他的名字,處處彰顯熟稔隨和,但年錦成始終恪守尊卑,沒有絲毫懈怠。
年錦成知道,穆飔攛掇他去追求蘇涼,意在試探他的心性,也是試探寧靖和蘇涼的關系。
短短半日,穆飔始終好脾氣,但說的許多話,都別有用心。
“主子,到飛雁鎮了。”馬車外傳來長安的聲音。
閉眼假寐的穆飔和年錦成都睜開了眼睛。
“長安,你送蘇姑娘回家。”穆飔掀開車簾。
從年錦成的角度,只能看到蘇涼的一片裙角。
“穆大人,年將軍,告辭。”蘇涼話落,便策馬往蘇家村的方向去,長安騎馬跟在后面。
“走吧。”穆飔下令,隊伍繼續出發。
回村路上,太陽又出來了。
等蘇涼到家的時候,夕陽西下,金輝遍地。
門從外面落了鎖,寧靖不在家。
“寧公子出去了?”長安剛問出口,就聽見遠處傳來小孩子的喊聲,“蘇涼姐姐!寧大哥在我家吶!”
長安想起,一早走的時候,蘇涼讓寧靖中午帶一塊肉,到鄰居白大娘家蹭飯。
蘇涼騎著馬往白家去,長安便告辭離開了。
白小虎和柱子都興奮地迎上來,蘇涼見兩個小家伙仰著小臉兒,眼巴巴地看著,便問他們要不要騎?
“真的嗎?”白小虎開心地跳了起來。
柱子有點怯,“可是我不會呀!”
“不用怕,試試。”蘇涼說著下馬,先把柱子抱上馬背,讓他拉著韁繩,坐著別動,然后又把白小虎送上去,他抱住了柱子。
“高嗎?”蘇涼笑問。
白小虎和柱子齊齊點頭,太高了!
蘇涼牽著馬,在白家門外平坦的空地上,慢慢地走。
兩個孩子漸漸放松,小臉兒又興奮起來。
白大娘聽見白小虎叫蘇涼,馬蹄聲響過,她從灶間探頭出來張望三四回都不見兩個孫子和蘇涼進門,便出來看。
見蘇涼正牽著馬,兩個小家伙開開心心地坐在上面騎著,白大娘連忙叫住他們,“快下來!涼丫頭你別什么都依著他們!”
“奶奶,我會騎馬啦!”
“我也會!”
看到兩個孫子笑得見牙不見眼,白大娘也笑了起來,“餃子都快包好了,玩一會兒就回來啊!”
上次劉氏從蘇涼家拿的肉餃子,白家人都覺得好吃極了,白大娘便去請教蘇涼怎么做,很快就學會了。
等到劉氏又出來叫,兩個孩子才下了馬跑回家。
蘇涼把馬拴在外面樹上,跟著進門,就見寧靖跟白老頭一起坐在屋檐下,身旁放著許多劈得均勻粗細的竹條,他手中有個編織了一半的小竹筐。
蘇涼立刻明白,寧靖為何來這邊吃個午飯卻一直沒回家。
白老頭擅長竹編手藝,農閑時會編些竹筐竹籃拿去賣。今日寧靖來蹭飯,午后還沒走就下起了雨,白老頭編竹筐,寧靖就跟著學起來了,一學就是半天。
蘇涼進門,寧靖也沒抬頭看她一眼,只顧忙著手中的活計。
她去洗手,餃子已經下鍋了。
白大娘做了兩種餡兒,一葷一素。素餡兒是她自己調的,野菜雞蛋,第一回做。
這不是蘇涼和寧靖第一次在白家吃飯。白家生活條件最近有改善,一家人熱鬧溫馨。“失戀”的白鶴到縣城做工去了,最近幾日都沒回來。
素來沉默寡言的寧靖開口夸了白大娘做的素餃子好吃,白大娘樂得合不攏嘴,說寧靖什么時候想吃只管跟她說。
吃完飯,蘇涼拎著布包,寧靖牽著馬,慢慢往家走。
“今日沒去成礦山,不是因為下雨,是遇到了刺客。”蘇涼說。
“嗯。”寧靖應了一聲。
“從京城趕來接替伍赟之職的武將到了,邢玉笙讓他給我捎來三本書,兩本醫書,還有一本毒經。”
“好。”
“此外還有個香囊。是邢玉笙的表妹送我的,說是她親手所做。有點奇怪。你認不認識那位秦小姐?”
“不認識。”
“那應該也不是送你的。或許是她聽邢玉笙說了什么,想認識我?”
“嗯。”
“新來的武將你應該認識,年錦成。”
“嗯。”
夜色中,寧靖的腳步絲毫未滯,側顏清冷淡漠,聲音平靜如斯。
蘇涼嘆氣,“年錦成今日為端木忱擋箭,身中劇毒,我無能為力。端木忱把他帶走,說找名醫,不知如今怎么樣了。要不要去看看他?”
寧靖看向蘇涼,“你在說謊。若有人出事,你救不了,不會最后才提起。你看上年錦成了?”
蘇涼眨了眨眼,“如果我看上他,你覺得如何?”
寧靖停下腳步,在深沉夜色中,靜默得像一尊雕塑。
過了片刻,他開口道,“不好。他家里人,腦子都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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