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里,端木忱落座,就聽端木熠冷聲問,“老四,你怎么看?”
端木忱略略沉吟后,開口道,“兒臣昨日聽說,大皇兄和二皇兄在暢春園鬧得有些不愉快。”
當時端木忱并未在場。他相信,他得到的消息,端木熠一定也知道。
前日廢了端木晟的太子之位,冊立端木敖為太子,以及昨日戲園子里的兄弟爭執,完全可以成為端木晟殺害端木敖的動機,無論怎么看,都很合理。
且端木熠和端木忱也都清楚,端木晟若除掉端木敖,萬家是會全力支持他上位的,甚至會造反。
也只有除掉端木敖,端木晟才有重新出頭的機會。
這都是不爭的事實。
端木熠已經說了是端木晟派人殺害端木敖,又問端木忱怎么看,倒讓端木忱一時不確定,端木熠想聽他說什么。
停頓片刻后,端木忱再次開口,“兒臣不清楚二皇兄遇害的情況,只是覺得,或許有人會趁著這個時機,殺了二皇兄,栽贓給大皇兄。”
進宮的時候,端木忱想著如果證據指向蘇涼,他得想辦法引到端木晟身上。
卻沒想到事情似乎沒怎么爭議。
但端木熠既然問了,場面話端木忱還是要說幾句的。
他的意思是,端木晟的確有明顯的動機除掉端木敖,而這一點可能會被有心人利用來殺端木敖栽贓端木晟。
端木熠擰眉,“抓到的那個殺手,就是老大的人。難道栽贓他的人,控制了他的心智嗎?”
端木忱聞言,其實心里有點想笑,但面上自然要極力控制,表現得驚訝,還帶著幾分悲哀。
到此時,端木忱仍舊覺得,蘇涼一定從中做了什么關鍵的事情,說不定那個殺手的劣質解藥就是從蘇涼那里買的?過于離譜導致他覺得很難操作,但事情過于順利且對他有利,讓他無法相信都是天意。
“那殺手的武器,跟蘇涼的武器相似。”端木熠寒著臉說,“蘇家人的事,跟老大老二有關,也是朕廢了老大太子之位的直接原因。”
端木忱早就直到,但依舊表現出了恰到好處的驚愕,“這……”
所以端木熠認定的事實是,端木晟殺了端木敖,且意圖栽贓蘇涼?
端木忱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端木敖之死:完美。
蘇涼不僅沒有嫌疑,堪稱清白無辜且差點被冤枉。
“朕要調萬山回京,你覺得誰接替他的位置最合適?”端木熠問端木忱。
端木忱心中一跳,繼而大喜。
端木晟和端木敖兄弟背后最大的靠山就是他們的舅父,乾國兵馬大元帥萬山,如今在鎮守北疆。
這也是端木忱想上位最大的阻礙,是他當初處心積慮想利用蘇涼,后面又想拉攏年錦成,且不愿得罪林博竣,希望蘇涼能在軍中有所建樹的主要原因。
他需要武將的支持。
此刻端木忱聽出了端木熠要徹底廢掉萬氏一族的意思,讓他也瞬間明白了,為何端木熠會因為蘇家人的死選擇廢太子。
根本不是因為蘇家人的死,而是端木熠早就忌憚萬家勢大。
甚至端木忱懷疑,他這兩年得到的表現機會,也是端木熠在蓄意培養他,為的就是今日。
端木忱認真思索過后,回答端木熠的問題,“如今有戰功的將領,要么年紀太大,不堪重用,要么跟萬家都有各種各樣的關系。”
這話說得就很直白了,但是不假。
武將想出頭并不容易,乾國最厲害的幾個武將世家,除了端木澈的外祖父藺氏之外,其他都被萬氏滲透把控了。千絲萬縷的聯姻關系,有時候做得很隱秘,也管不了。
等端木熠發現問題,已經到了牽一發動全身,為了乾國穩定,不敢輕舉妄動的局面。
而藺氏到藺屾這一輩徹底沒落,留下的只有祖上的威名。
這也是端木熠之前有意提拔年輕將領,重視武舉的原因之一。
可惜,他曾經想培養的心腹年錦成說廢就廢了。
林博竣,以及今年才選拔出的蘇涼,都沒上過戰場。
端木忱也不可能舉薦林博竣或蘇涼這種過于年輕沒有經驗的小將去接替萬山,這很冒險,且根本無法服眾。
但這個關頭,又必須有人把萬山的兵權奪過來,且不能讓乾國動亂。
端木熠想動萬家不是一日兩日,這次終于等到對他那兩個廢物兒子下手的機會,但萬家那邊,仍是個大麻煩。
本來端木熠把太子之位給端木敖,就是想平穩過度,慢慢廢掉萬氏。
誰知中間過了一天,端木晟就把端木敖給殺了,導致矛盾徹底激化。
端木熠必不可能再把太子之位給端木晟,那么就要提防萬氏謀反。
端木忱此刻腦中想的是跟蘇涼有關系的京城貴族,可惜沒有武將。
但他突然心中一動,脫口而出,“忠信侯!”
端木熠凝眸,“邢冀?”
“是的,父皇。”端木忱正色道,“經過之前的事,兒臣認為他的忠心不必懷疑。他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只要他全家都在京城,便不必擔心他會做任何對乾國不利的事。雖然他因為曾經的身份,不算是武將,但他年輕時是真正上過戰場的,且生擒過敵方將領,其勇猛可見一斑。”
端木熠皺眉思索。
端木忱接著說,“忠信侯正值壯年,身份地位威信戰功都有,且跟林氏結了姻親,不如讓他帶著林博竣一同北上,蘇涼也可以同去,她的心智很厲害。這種時候,不是打仗,明面上要服眾,背地里手段要強硬。”
內部不能亂,不然就會給敵國可乘之機。
“你認為朕該如何處置老大?”端木熠再次提起端木晟。
端木忱自然不敢亂說話,“但憑父皇處置,兒臣不敢妄言。”
其實他可以說,為了太后和皇后,至少讓端木晟活著。
但端木忱不想那樣說。
“退下吧。命忠信侯、林博竣和蘇涼即刻進宮!”端木熠面色沉沉。
端木忱恭聲說,“是,父皇。”
走出御書房的那一刻,端木忱看著陰霾的天空,只覺得自己的未來一片光明。
端木忱剛走,黃伯推著端木澈過來,求見端木熠。
寧靖這幾日沒空給端木澈下毒,他沒有再間歇性發瘋,但氣色依舊不好。
“先前不是能走了嗎?”端木熠問。
端木澈搖頭,“兒臣今日覺得虛弱無力。”
“有什么事?”端木熠的態度并不如曾經那般關切。
端木澈感覺到了,他蹙眉說,“父皇,聽說大皇兄殺了二皇兄?”
“你不必管這些,先把身子養好。”端木熠完全沒有跟端木澈討論正事的意思。
端木澈卻冷哼一聲,“父皇,兒臣認為,一定是蘇涼在搞鬼!殺了二皇兄,污蔑大皇兄,我看都是她做的!父皇千萬不要被她給騙了!”
端木熠聞言,臉色瞬間就黑了,“澈兒,蘇涼不過是拒絕了你,你得不到她,就一定要毀掉她嗎?你的心胸怎么如此狹隘?真是讓朕太失望了!來人,送五皇子出宮回府!”
端木澈沒想到端木熠竟然這么快就認定兇手是端木晟,根本沒有懷疑蘇涼的意思,反倒惱了他,都不讓他在宮里住了。
端木澈還想說什么,黃伯已經進了門。
端木熠直接起身去了偏殿,根本不想聽端木澈多說一個字。
黃伯推著端木澈的輪椅出了御書房,深深嘆氣,“主子,大皇子殺了二皇子,這有什么不可能的,為何偏要把蘇姑娘牽扯進去呢?即便當年蘇家人的死跟那兩位有關系,蘇姑娘想殺二皇子,不代表她就那樣做了。”
“你怎么知道不是她做的?”端木澈冷聲反問。
黃伯苦笑,“主子又怎么知道,不是大皇子做的呢?皇上既然認為是,就一定有鐵證。老奴認為,大皇子和蘇姑娘都想殺二皇子,大皇子先動手了,蘇姑娘什么都沒做,那就跟她毫無干系。”
“但我直覺,就是她做的!”端木澈面色陰沉。
黃伯搖搖頭,“主子先把身體養好,別的事情跟咱們沒關系,就不要摻和了。”
端木忱到忠信侯府通知邢冀的時候,他正在看苗氏給女兒準備的嫁妝。
經過先前秦老爺子的有意提點,邢冀也覺得對苗氏和他們的兒女有些過于苛刻了,這兩日態度和緩了些,除了邢玉笙之外,一家人也算其樂融融。
邢玉笙給林雪晴的聘禮,是邢老太君那邊準備的,沒讓苗氏插手。
邢冀見端木忱登門,十分意外,連忙行禮,“微臣參見四皇子殿下。”
京城這兩日風起云涌,但邢冀覺得跟他們沒什么關系。
直到聽端木忱說,皇上讓他即刻進宮,有要事相商。
苗氏倒很高興的樣子,“夫君快去吧!”
端木忱都沒坐,直接跟邢冀一同出來了。
邢冀問起,端木忱也沒賣關子,直接把端木熠的計劃告訴了他。
“是我舉薦的忠信侯。”端木忱明言。不管邢冀是否樂意,這對邢氏而言,都不是壞事。
邢冀也沒說什么,跟端木忱分開,他又親自去找林博竣了。
至于蘇涼,這會兒本就在宮里,正給太后萬氏扎針,并不知道她被端木忱安排了。
萬氏這回再見到蘇涼,直接破口大罵,說都是她在暗中搞鬼,殺害端木敖,陷害端木晟,下令要把她抓起來。
不過端木熠已經把慈安宮伺候的下人都換了,并沒有人聽萬氏的。
蘇涼心情蠻好的。
之前那么周密的部署,等的就是今日。
她不怕被懷疑。
但不止所有證據都指向端木晟,且端木晟昨夜是真的要殺端木敖。
恐怕端木晟自己都覺得,是他安排的殺手買到了劣質藥導致功虧一簣。
“太后娘娘千萬要節哀順變,保重身體。”蘇涼笑意不達眼底。
痛苦嗎?這就對了。
當初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是如何草菅人命的,如今就等著失去一切吧。
天道好輪回,作孽遭報應。
萬氏咬牙切齒,“賤人!哀家遲早要把你碎尸萬段!”
蘇涼面色平靜,“我好怕啊。”
既然已經勢如水火,不必虛與委蛇。
萬氏氣得幾欲吐血,“皇上!皇上你聽聽,這個賤人以下犯上,根本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啊!”
蘇涼收起最后一根金針,就聽慈安宮外傳來老太監的聲音,“皇上命蘇太醫給太后娘娘醫治過后,即刻到御書房去。”
“好。”蘇涼應了一聲,看著面色扭曲的萬氏,微微一笑,“皇上請我去御書房,那一定是有要事相商,我會轉告皇上,太后娘娘要見他,他來不來,就不知道了。”
蘇涼背著藥箱,面色平靜地走出慈安宮,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又快下雨了。
蘇涼不知道端木熠這會兒要見她是對她有所懷疑還是別的事,但她已提前做了萬全的準備,任何情況都不擔心。
蘇涼進門,見端木忱在,還有邢冀和林博竣,有點意外。
行禮過后,端木熠問起萬氏的身體。
蘇涼實話實說,“太后娘娘是急火攻心,需得jing心休養。”
但一個孫子死了,一個廢了甚至有可能被處死,萬氏是不可能jing心的。
雖然端木忱和端木澈也是萬氏的孫子,但她從來都只喜歡有他們萬家血脈的。
“太后娘娘想見皇上。”蘇涼說。
端木熠面色沉沉地說,“坐吧。”
蘇涼在林博竣下手的位置坐下來,仍不知端木熠的意圖。
但既然邢冀和林博竣在,蘇涼覺得應該不是要討論端木敖怎么死的這種事。
端木熠也沒繞彎子,直接說了他的安排,讓邢冀帶著林博竣和蘇涼北上,接替萬山及他兩個兒子手中的兵權,讓他們回京復命。
最意外的是邢冀。
他沒想到還有被重用的一天,更沒想到在這個關口,如此重大的事情,會交給他。
“忠信侯,朕說的話,你明白了嗎?”端木熠看著邢冀問。
邢冀恭聲說,“微臣明白,定不負皇上的信任。”
端木忱一聽,就覺得,這才是當年那個膽敢只身闖敵營的北靜王。
“很好!”端木熠十分滿意邢冀的回答,“如有人抗旨不尊,就地處決!林將軍和蘇將軍輔佐忠信侯,務必完成朕交代的事,不可出亂子!”
林博竣和蘇涼甚至沒得到詢問意愿的機會,只能領命謝恩了。
“今日就出發吧,帶著圣旨和尚方寶劍去。”端木熠說。
邢冀接了圣旨和寶劍,便帶著林博竣和蘇涼一同告退了。
出了御書房,蘇涼嘆氣,“林二哥,你的婚期要推遲了。”
邢冀開口,“玉笙和雪晴的婚期不能推遲。”
林博竣:……他不僅無法按時娶媳婦兒,還不能送自己寶貝妹妹出嫁?要不要這么慘?
“我如果回去求皇上,帶寧靖一起去,會被準允嗎?”蘇涼問。
她認真的,因為覺得寧靖應該也不想天天去戶部喝茶,出去玩兒多有意思。
邢冀和林博竣都看向了蘇涼。
邢冀說,“不會。”
寧靖是文官,這次事關重大,端木熠不會允許的。
且邢氏和林家其他人都在京城,也是端木熠放心把重任交給他們的前提。
寧靖作為蘇涼唯一的家屬,必須得留在京城。
這算是不成文的規矩。
各自回家收拾行李,約好一個時辰之后到城外軍營匯合。
蘇涼拎著藥箱走進院子,就見寧靖正坐在窗邊抄書,側顏沉靜而美麗。
寧靖聞聲看過來,“言雨在后院練武。”
昨夜年錦成回來,今早蘇涼就交代要把教言雨鍛煉這件事提上日程。
蘇涼走過去,“皇上讓忠信侯帶著林二哥和我,一起去北疆接替萬家的兵權,今日就出發。”
寧靖聞言,放下了手中的筆,“我也想去。”
蘇涼搖頭,“除非你讓皇上知道你深藏不露,否則肯定不會讓你去。”
寧靖沉默片刻之后說,“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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