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軍營后,寧靖暗中回到玄北城將軍府,給蘇涼和自己各拿了兩套換洗衣物,又帶上了蘇涼的藥箱。
林博竣再見到邢冀時,提起蘇涼不知有什么事要做,也不知去了哪兒,今夜不回來。
邢冀當即皺眉,“她當面跟你說的?怎么不問清楚?”
林博竣搖頭,“留的字條。應該不用擔心,小涼做事向來很有分寸。”
邢冀微嘆,“這我知道,但她獨自一人……不對,她身邊有個人,那日相約到城外采蘑菇的高手。怎么總是這么神神秘秘的,不是不信她,但她分明把咱們當外人一樣。”
林博竣聽出邢冀的不滿,忍俊不禁,“那不是。只是小涼的性子素來都是有麻煩自己解決,若我們有麻煩,她也不會猶豫。等她明日回來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邢冀點頭,“既如此,就隨她吧。若外人問起,只說是我派她去做重要的事,得保密,莫要讓人懷疑她。”
其實蘇涼喬裝打扮出城,突然失蹤這些行為,是很容易被抓住把柄的。
她之所以不擔心,正是因為相信邢冀,沒把他當外人。
暮色低垂。
平安寺里三聲鐘響后,蘇涼從后山回到了彭威所在的院子。
那兩個被寧靖打暈的叛徒仍未蘇醒,彭威也沉沉睡著。
蘇涼站在院中,正在想晚飯該怎么解決時,聽到身后傳來一道蒼老渾厚的聲音,“小施主,彭施主可好?”
蘇涼回頭,就見一白眉老和尚走進院中,氣度不凡。
讓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身份,“普清大師?”
“這位小施主認得老衲?”老和尚笑意溫和。
蘇涼搖頭,“初次見面,在下溫良。我認得一個法號叫澄云的小師父,他救過我的一個朋友,我們因此結識。”
“哦?”老和尚有些驚訝,“澄云是老衲的弟子,先前去了乾國的護國寺修行。”
“是的,聽澄云提起過,他的師父在平安寺。在下游歷到此,昨日前來拜會大師,恰逢大師不見客,今日再來,碰上了彭老將軍。”蘇涼微笑。
普清老和尚輕輕頷首,“原來如此。想必溫施主就是彭施主口中那位醫術高明的小友了。”
“不才,正是在下。”蘇涼很是客氣。
話落,兩人一同到房中看彭威。
蘇涼提出她今夜要在寺中住下,照顧彭威。但因她是乾國人,身份敏感,不想讓人知曉。
普清老和尚表示理解,確定彭威已無性命之憂,便離開了。
蘇涼還沒來得及問晚飯怎么辦,只能等寧靖回來再說了。
過了沒多久,普清又親自送了一套干凈的被褥來,是給蘇涼用的。
蘇涼謝過,問起吃飯的問題。
普清說他已吩咐了寺中的膳堂準備,等做好他會親自送過來。
如此是避免別人看到蘇涼。
“那就太感謝了。”蘇涼覺得這老和尚人很不錯,比澄云更懂得變通。
普清再次離開后,蘇涼到隔壁小房間把被褥鋪上。
剛鋪好,寧靖回來了。
“帶了衣服。”寧靖把包袱和藥箱都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房中唯一的小床,“你守夜,我睡這里。”
蘇涼:……
“怎么吃飯?”寧靖問。
蘇涼說,“稍后普清大師會送齋菜來。”
寧靖打開藥箱,一股誘人的肉香在房中彌漫開來,“帶了一只燒雞。”
蘇涼肚子唱起空城計,因為今日都沒怎么吃過正經飯,語氣幽幽問道,“該不會都是你的,不給我吃吧?”
“我以為你會說佛門清靜之地,這不合適。”寧靖神色淡淡,“既然你沒說,那就一人一半。”
蘇涼:……若她真說了那句話,就只能吃素唄?無語,但很合理……
正當蘇涼打算洗個手吃烤雞的時候,聽到院中響起腳步聲,開門出去,又把門關上了。
“真是麻煩大師了。”蘇涼接過普清老和尚送來的一個食盒。
普清搖搖頭,“溫施主心善救人,且是小徒的友人,不必如此客氣。若再缺什么,自去找老衲。”
話落普清大師就離開了。
蘇涼也沒管還在休息的彭威,把食盒帶回自己房間,打開,熱氣撲面而來。
雖然只是清粥素菜,但味道做得還不錯。
蘇涼和寧靖都餓了,也沒管身在何處,把平安寺的素齋和從玄北城買來的燒雞擺在一起,就開飯了。
吃一口雞腿,喝了一口粥,蘇涼舒服地嘆了一聲,“想回家了。”
說的是蘇家村。
離開之后,蘇涼時常會懷念那時單純平靜又充實的時光。
“我隨時可以回去,看你。”寧靖面色平靜。
蘇涼輕嘆,“等把端木晟和萬氏解決干凈之后,看如何脫身吧。當初沒想那么多,如今想再回去村里過日子,恐怕不容易。”
當初離開是為了給原主的家人報仇,如今已經差不多了。
“對了,你跟林二哥說發生什么事了嗎?”蘇涼轉移話題。
寧靖搖頭,“只說你有事今夜不回去。”
“瞧著吧,下次見到他,一定會調侃我們。”蘇涼輕笑,又陡然轉了話題,“我直覺彭老頭今日出事,可能跟他女婿魏耀有關系。”
“嗯。”寧靖點頭,言簡意賅,“同感。”
其實是因為得知魏彭兩家兩代人在涼國主將位置上的更迭,讓蘇涼很懷疑彭威的兒子出事是魏家所為。
而今日刺殺彭威的,并不是正兒八經的刺客,而是他身邊的親信。
兩個涼國人,大抵也是被涼國的某個人收買的,因為他們所追求的利益在那邊。
“假設是魏耀的話,他這么做,意圖是什么?”蘇涼若有所思。
寧靖薄唇輕啟,“開戰。”
蘇涼愣了一下,“涼國不是缺糧食嗎?”
“是誰讓你認為涼國缺糧食?”寧靖反問。
蘇涼脫口而出,“魏耀啊。”
前天夜里,魏耀突然帶兵到玄北城下,讓他的兒子魏豪跟蘇涼比武,若贏了乾國要給十萬石糧食。
蘇涼心中一動,神色一凝,“難不成,魏耀是故意為之,給我們錯覺,以為涼國缺糧,打不起來,放松我們的警惕?”
“彭威任涼國主將時,一直主張跟乾國結盟。”寧靖說。
蘇涼神色莫名,“雖然如今彭威把位置給了魏耀,但他在軍中定然有很高的威信,難道是他們翁婿意見不和?魏耀才要除掉彭威?倘若如此,誰給魏耀的勇氣,跟乾國開戰?”
“你覺得呢?”寧靖又反問。
蘇涼思忖片刻,“炎國?!”
遠交近攻。
所以涼國和炎國聯合起來對付乾國,是一個從兵法上更合理的戰略。
但蘇涼聽林博竣講過,歷史上涼國和炎國數次想要聯合對付乾國,最終都轟轟烈烈開場,慘淡收局,不僅沒成功,且讓乾國越挫越勇,成為三國之中最強盛的。
而涼炎兩國的聯合,明明本該是符合他們雙方利益的,但始終成不了,根源就在于,炎國皇室不給力,或者說,炎國人太雞賊。
一次一次攛掇著涼國開火,信誓旦旦約定結盟,說好兩邊一起打,卻又一次次失信,總想保存實力,等著涼國乾國兩敗俱傷時,坐收漁利。
毫不夸張地說,真正把涼國坑慘的,并不是乾國,因為乾國所處的地理位置原因,始終都秉承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則。
而是南邊的炎國不安分,隔幾年就拱火,最終炎國沒多大損失,卻導致涼國每況愈下。
因此,所謂的“遠交近攻”,只存在于明智的掌權者之間才能有效。
涼國莽,炎國奸,結盟從來就沒好結果。
不怪彭威主和,因為炎國失信太多次,涼國輸不起了。
思及此,蘇涼輕哼,“恐怕真是魏耀做的,背后有炎國人在攛掇,或許炎國許諾只要開戰,就給涼國提供充足的糧草。如此,就都說得通了。”
雖然是猜測,但蘇涼認為這是極有可能的。
或許彭威經過今日的事,自己心里也清楚……
隔壁傳來動靜,蘇涼放下筷子,“我去看看那老頭。”
蘇涼進門,帶進的風吹得油燈上的火焰劇烈搖晃。
她把門從身后關上,到床邊,就見彭威睜著眼,直直地看著屋頂,又像是什么都沒看。
“彭老?”蘇涼開口,“你感覺如何?哪里疼嗎?”
彭威視線一轉,落在蘇涼臉上,語氣虛弱,“你猜我傷口疼不疼?”
蘇涼噗嗤一聲笑了,“疼就對了,以后可要擦亮眼睛,別再被身邊人蒙騙了。”
彭威面色一僵,“小丫頭,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猜了一些。”蘇涼在床邊坐下,給彭威號脈,“今早談判,我能感覺到,彭老是希望涼國跟乾國和平共處的。既如此,有些事,不如我們繼續談?”
彭威眸光幽深地看著蘇涼,“談什么?”
“談談您那位好女婿,是不是想為了立功,讓涼國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蘇涼半開玩笑地說。
彭威卻沉默下來。
“情況不是太好,當時在外面,包扎比較潦草。我哥把我藥箱拿來了,我去叫他來,給您老清洗換藥。”蘇涼起身。
彭威再次開口,“是魏耀干的。”
蘇涼又坐了回來,“如果彭老愿意講講事情原委,晚輩洗耳恭聽。”
“前些日子,魏耀跟我提起,想跟炎國結盟。”彭威沉聲說。
蘇涼蹙眉,“這種事,難道不應該是皇室決定嗎?”
“涼國從上到下,對于是否跟炎國合作,這幾年一直爭論不休。老夫是決計不愿再相信奸詐無恥的炎國人,但魏耀不知受了誰的蠱惑,認為如今乾國皇室有動蕩,玄北城主將更迭,是與炎國結盟,對乾國發兵的好時機。”
彭威喘了幾口氣,接著說,“我把他狠狠罵了一頓,讓他趁早打消跟炎國合作的心思。如今看來,他非但沒把我的話聽進去,還打算把我這個阻礙除掉。雖然名義上他是主將,但南風城很多將軍,仍是愿意聽我的。若我出事,他謊稱是乾國人殺的,便有理由開戰了。”
“這么說,魏耀跟炎國人的交易,沒有通過皇室,是私下達成的?他膽子可真大。連兩國皇室光明正大的結盟炎國都不守信,更何況不為人知的結盟。”蘇涼覺得魏耀根本就是失去了理智。
“他身邊原有個狐媚女人,是南邊兒來的,他被迷住了,我讓他把人趕走,他照做了,如今想來,怕是陽奉陰違。那女人應該是炎國派來的細作。”彭威苦笑,“虧得我真把魏耀當親兒子一般栽培,到頭來,卻是如此下場。”
“如果您老說的是真的,可能炎國皇室通過細作,許諾了魏耀一些讓他心動的利益。大膽點猜的話,甚至可能是,聯手滅掉乾國后,支持他當涼國皇帝?”蘇涼說。
彭威放在身側的手猛地顫了一下,直覺蘇涼說得太夸張了,但越想越覺得,沒什么不可能的。
“只要魏耀今夜派人把您老殺了,推給乾國,或許明日就要打過來了。”蘇涼說著又站了起來,“我讓我哥來給您老換藥。”
看著蘇涼離開,彭威眸光疲憊,面容苦澀不已。
蘇涼回到隔壁,見寧靖吃完了他的半只燒雞,雞骨頭整整齊齊地擺在碟子里。
蘇涼快速地把從彭威那里獲知的信息告訴寧靖。
其實跟他們的猜測幾乎一致。因為事情發展到現在,從彭威的親信叛變開始,幕后黑手就露出破綻了。若沒人看到還好,但偏偏被蘇涼和寧靖看到了。
若非寧靖的特殊能力,他們其實無法阻止今日的悲劇,也無法阻止接下來可能會重燃的戰火。
蘇涼從藥箱里拿出需要用的東西,“你去給彭老清洗換藥,再把剩下的粥喂他喝了。”
“嗯。”寧靖盛了一碗仍溫熱著的粥,又接過蘇涼遞來的東西,到隔壁去了。
“小子,你跟那丫頭是什么關系?”彭威打量著寧靖問。
寧靖神色淡淡,“我是寧靖的好友,替他看著蘇涼。”
彭威輕哼,“姓寧那小子倒是知道緊張這丫頭,但就不怕你把人拐跑了?”
寧靖把彭威的傷口包好,面色平靜地說,“她,不好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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