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林家三兄妹和邢玉笙都過來送寧靖最后一程。
林博竣再次提出要護送蘇涼一行回潯陽城,他可以立刻去跟皇上告假。
蘇涼仍是拒絕了,說她會把寧靖的喪事辦妥的。
“蘇妹妹,你也不要太難過了。”林雪晴聲音哽咽,眼睛腫得像桃子一樣。
蘇涼面色平靜,“不必擔心,過些日子我就回來了。不過可能趕不上喝你跟邢世子的喜酒了。”
林雪晴淚眼朦朧地搖頭,她哪里還會計較這個。本來她心情不好,想推遲婚期,但林舒志沒同意。
“蘇姑娘,澄云師父來了。”齊峻稟報。
澄云還是老樣子,見到蘇涼,便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蘇施主,萬望節哀。”
蘇涼讓其他人坐著,她到院子里跟澄云說話。
“你師父身體挺好的,很記掛你,你師叔云游尚未歸來。”蘇涼知道澄云的來意。
澄云連忙道謝,“多謝蘇施主告知,如此小僧就放心了。”
“你會一直留在護國寺嗎?”蘇涼問。
澄云搖頭,“小僧會回平安寺的,但何時回去,聽師父的。”
“也好。”蘇涼說,“過些日子我就回來了,到時再去寺里看你。”
澄云眸光微暖,輕嘆一聲,“寧施主是仁善之人,命數已了,蘇施主要保重身體。”
“我會的。”蘇涼雙手合十,輕輕頷首。
澄云拿出一個菩提手串,遞給蘇涼,“這是小僧從慧明大師那里請的平安珠,希望蘇施主收下。”
蘇涼接過來,戴在了手上,“多謝。”
澄云提出要再去看看“寧靖”,蘇涼便陪他去了蘇府前廳設的靈堂。
稍后棺材就要拉走,今早已經從冰窖里抬出來,放在了靈堂里,仍用冰塊鎮著。
澄云站在棺材旁邊,神色虔誠地誦經,為“寧靖”超度。
蘇涼就靜靜地聽著,一直到他念完,告辭離開。
寧家的管事帶人來了,都穿著孝服。
棺材被抬上了一輛大車,用繩子固定好。
蘇涼要坐的馬車也被黑布蒙著,行李已經放進去了。
并未成親,蘇涼要以兄妹身份為“寧靖”送終。
她準備上車的時候,昨日來過的寧欣兒夫婦又來了,但只保持距離站著,寧欣兒在抹眼淚,沒敢過來跟她說話。
端木忱帶著長安前來送行,只是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走了。
還有“寧靖”在戶部的幾位同僚,蘇涼一一謝過。
蘇府大門從外面落了鎖,蘇涼一身素衣,站在馬車旁邊,對著林家兄妹揮揮手,“你們回吧。”
“蘇妹妹,你早點回來。”林雪晴紅著眼睛說。
蘇涼點頭,上了車,下令出發。
本來邢玉笙要讓齊峻跟去幫蘇涼料理“寧靖”的后事,也被她拒絕了。
除了蘇涼外,其他的都是寧家的管事和下人。
一行人站在蘇府門外,目送隊伍漸漸遠去。直到消失在視線中,林雪晴仍在默默地揮手。
五皇子府。
端木澈站在花園里喂鷹隼,黃伯腳步匆匆地走來,“主子,蘇姑娘已經帶著寧公子的棺材出京了。”
端木澈的氣色比起曾經好了很多,但依舊沒幾分血色,聞言并未做聲。
黃伯猶豫了片刻后,開口說,“主子先前說派黃銳去給藺公子送信,有些時日了,他也該回來了。”
端木澈眸中閃過一道暗光,“或許是被什么事情耽擱了,他辦事向來穩妥,不必太擔心。”
黃伯深深嘆了一口氣,“可別出什么事。”
鷹隼飛走,端木澈轉身,“備車,我要進宮陪父皇對弈。”
黃伯應聲,連忙去準備車輦了。
端木忱接到消息,得知端木澈又進宮跟端木熠下棋了,輕哼一聲,“他這是在討好父皇,打算爭太子之位么?”
長安點頭,“屬下覺得很像是。最近五皇子進宮很勤,貴妃娘娘那邊傳消息說,讓主子也多上點心,沒事到宮里走走。畢竟皇上原先就偏疼五皇子,如今他身體眼看著大好了,也不鬧了,萬一……”
端木忱眸光微縮,“我本來覺得,端木晟和端木敖廢了之后,太子之位,除我之外,沒有別的可能。但父皇遲遲不冊立新太子,倒讓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萬家徹底廢了,大皇子構不成威脅,主子如今可得小心五皇子。”長安神色嚴肅。
端木忱沉默片刻后,又拿起了原本在看的書,“不,越是這種時候,我越是得沉得住氣,不能急,不能亂。只要父皇是真心為乾國選擇最合適的儲君,我就不會輸給端木澈那個病秧子。”
長安見端木忱打定主意不去蓄意討好端木熠,也不再勸,提起另外一件事來,“先前皇上要給主子和五皇子殿下選妃,出了不少事,擱置了,還不知道會如何呢。”
端木忱渾不在意地搖頭,“等父皇想起來,會安排的。”
見長安欲言又止,端木忱輕哼,“想說什么就說。”
長安下意識地壓低聲音,“雖然這個時候說這種話不太好,但屬下在想,寧公子沒了,皇上會不會把蘇姑娘賜婚給主子?”
端木忱愣了一下,“這……”
“萬一皇上真有這個打算,對主子而言可是天大的好事。”長安說。
端木忱卻突然臉色一變,把手中的書砸到了長安臉上,“閉嘴!”
長安有點懵,“主子不是喜歡蘇姑娘嗎?”
端木忱眸光微瞇,“我喜歡她,跟我想娶她,跟我能不能娶她,都不是一回事。你這么一說,我也覺得,父皇可能會盯上她的親事,但我費心跟她交好這么久,可不想功虧一簣。她是個可以預測的正派人,所以只要我別做什么招惹她的事,不做惡,就可以完全信任她的人品和對我的支持。”
長安皺眉,“主子是說,如果主子想娶她,會得罪她?”
“我不想。”端木忱搖頭,“她很出色,比我本事都大,這種人像如今這樣,合作最好,娶回來我得一輩子謹慎行事看她臉色。況且,她根本看不上我。”
長安弱弱地問,“主子不覺得傷自尊嗎?”
端木忱涼涼地看了他一眼,“不。蘇涼看不上我,并不是因為看不起我,只是她不喜歡我這樣的男人而已,不必想那么多。我沒把感情的事看得多重要,不想征服她。這是我們能合作的前提。”
長安點頭,“但萬一皇上堅持呢?畢竟蘇姑娘本事那么大,皇上或許認為她適合做太子妃。”
端木忱示意長安把書還給他,似笑非笑,“不怕。蘇涼是個講道理的人,若父皇做錯了什么,而我沒錯,她不會對我如何的。”
看到端木忱意味深長的笑意,長安心中一顫,不敢再問了。
自從昨夜顧泠落水后,蘇涼就沒再見過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看著京城巍峨的城墻在視線中漸漸縮小,蘇涼放下車簾,松了一口氣。
這兩日一直演悲傷戲,比跟人打架累多了。這下總算是結束了。等她在潯陽城住一段再回京城,“寧靖”這個名字就可以從她的生活里面消失了。都希望她往前看,她會做得很好。
也沒管顧某人這會兒在哪里,蘇涼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坐著,翻開一本沒看完的書。
沿途會有人負責更換冰塊,畢竟錢能讓大部分的問題都變成小事。
中間休息的時候寧家管事都為蘇涼jing心準備了食物和水,不必她操心。
第一天夜里住的是提前包下的整家客棧,蘇涼有一個單獨的院子。
等晚飯送來擺好,下人離開,蘇涼剛拿起筷子,就見顧泠從內室中走了出來,顯然比她到的還早。
他摘下面具,并不是真容,也不是“溫故”,而是易容出來的另外一副樣貌。
顧泠在蘇涼對面坐下,她盯著他的臉看,總覺得莫名有點熟悉,又說不上來。
“像誰呢?”蘇涼無意識地問出口。
顧泠神色淡淡地說了一個字,“你。”
蘇涼愣了一下,然后猛地反應過來,眉眼是像她,不過不是她如今的容貌,而是她前世的容貌。
顧泠見過,因為蘇涼剛學易容術的時候,自己曾易容過前世的樣貌。
蘇涼又仔細瞧了瞧,輕笑點頭,“像我哥。”
跟她前世的樣貌像是親兄妹一般,越看越親切。
當然了,并不女氣,只是五官有幾分相似,但臉型和氣質仍然頗具冷峻的男子氣概。
“你有哥哥么?”顧泠問。
蘇涼搖頭,“沒有親哥。”堂兄弟什么的,那不算,而且跟她長得并不像。
蘇涼再次拿起筷子,“沒有你的碗筷。”
顧泠從懷中掏出一個長條形的木盒,從里面拿了一雙筷子和一個勺子出來,把唯一的一碗湯端過來,連碗一起,據為己有。
蘇涼對此很習慣,在吃飯這件事上面,寧靖向來是不讓她的,頂多是平分,偶爾是他自己優先。
“你昨夜在哪睡的?”蘇涼問。
顧泠回答了一個字,“家。”
蘇涼點頭,“哦,那是我沒察覺。你今夜怎么睡?”
顧泠搖頭。
“不睡?”蘇涼問。
顧泠再次搖頭,“你不用管。”
蘇涼輕咳,“那你隨意吧。我本來想說,你若是要在我房間打地鋪的話,我就把馬車里帶的被褥取過來。”
她專門從家里帶了一套被褥,當然是給自己用,多出來的就可以給顧泠。
“也好。”顧泠點頭。
“你的身份還是盡快恢復吧,不然總歸不方便。”蘇涼說。
說是讓他當暗衛,但畢竟不是真暗衛,吃飯睡覺這些事都是問題。
飯后,蘇涼讓人把馬車里她的被褥取過來。客棧里原本的就鋪在地上給顧泠用。
是夜,蘇涼正要睡覺,聽見顧泠的聲音,“你上次說要講水滸傳。”
西游記和三國演義的故事,蘇涼都斷斷續續給顧泠講完了,他甚至還根據蘇涼的描述自制了兩本插畫版的書。蘇涼看過,很jing致,畫的都很傳神。
“我困了。”蘇涼打了個哈欠。
外間傳來顧泠的聲音,“明日。”
“好吧。”蘇涼話落,房中歸于平靜,她很快進入了夢鄉。
接下來蘇涼白天趕路,夜里住店的時候顧泠會出現跟她一起吃晚飯,在她房中打地鋪,臨睡前她會講《水滸傳》給他聽,說好的,每次講兩回的故事。
如此六日后,抵達了潯陽城。
“寧靖”遇害的消息早已傳到這邊來,寧家上上下下百十號人在城門口候著。
蘇涼坐在車里,聽到外面有哭聲,掀開車簾,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被人扶著,趴在棺材上哭得老淚縱橫。
蘇涼聽顧泠提過,他那次過來為真寧靖報仇,讓原來的管家把寧曜一幫人給挫骨揚灰后,把那個作惡多端的管家給送進了大牢,讓園子里管花木的老管事當了新管家,那是伺候過寧老爺子的老人,對寧家忠心耿耿。
蘇涼覺得,大概就是這位了。
老管家被人拉開,隊伍緩緩地進了城,到了寧氏大宅門口停下來。
蘇涼下車,就見一群穿著孝服的人呼啦啦跪了下來,老管家要跪,被她扶住了。
“公子生前交代過,他若不在了,這個家一切都聽小姐的。”老管家抹著眼淚說。
蘇涼點頭,什么都沒說,被人簇擁著進了寧家。
寧府一片哀戚,靈堂早已設好,棺材被抬了進去,將于明日出殯。
“這牌位,是公子那次回來,自己做的。他說過去的公子走了……”老管家看著蘇涼給寧靖的牌位上了香。
這牌位是顧泠親手給寧靖刻的,之前就擺在寧氏的靈堂里,如今拿出來了。
老管家帶著蘇涼去了給她安排好的住處,里面擺設都很華貴,她把行李放下,說想到寧靖住過的地方看看。
到了地方,蘇涼讓他們都離開了,說自己想在這邊坐坐。
關上門,剛在房中坐下,一點都不意外地看到某人從內室走了出來。
“要不我辭了官,留在潯陽城種茶賣茶如何?”蘇涼突然問。
顧泠搖頭,“辭不掉。”
蘇涼的醫術是無可替代的,皇室需要她這個太醫。她作為乾國唯一的女將,雖然任職時間不長,但已立下大功。除非躲起來,否則朝廷不會準她想走就走的。
而蘇涼并不想躲起來,因為她還有朋友,她想過正常人的生活。像顧泠這樣,一旦躲起來,身份出現疑點,想再光明正大地過日子都很困難。
蘇涼嘆氣,“真麻煩。那就按照原計劃,先把端木晟弄死再考慮如何脫身吧。梁叔是不是快該來了?要讓他知道我知道你是誰嗎?”
“你不必管他。”顧泠說。
蘇涼立刻會意,“你會截住他,讓他不要直接找上我?那樣更好。”
晚飯時間,蘇涼回到了她的住處。
飯菜很豐盛,老管家說不知道她的口味,所以多準備了一些。
蘇涼謝過老管家,等下人都走后,看向內室,卻不見顧泠出來。
“喂。”蘇涼沖著內室喚了一聲。
沒有動靜,她轉頭看向窗外,天已經黑了。
“難道梁叔到了?”蘇涼蹙眉,拿起筷子,決定自己先吃。
潯陽城郊的樹林里。
夜幕低垂,林中蟲鳴鳥叫,更顯寂寥。
“公子,老奴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梁叔神情激動地看著顧泠。
顧泠戴著面具,沒有看他,微微仰頭,透過樹葉間隙看著夜空中的一輪圓月,“梁叔應該知道,我為何這樣做。”
梁叔面色一僵,“是……都怪老奴,沒有保護好公子的身份。事到如今,公子既不能再用寧靖的身份,便隨老奴回涼國吧!越王殿下見公子過去,定會很高興的!”
顧泠搖頭,“我會見他,不是現在。”
梁叔擰眉不解,“公子不會是看上那個蘇涼了吧?難道她知道公子的真正身份?為何公子如今還跟在她身邊?”
“我不在這里,你如何找到我?”顧泠冷聲反問。
梁叔愣了一下,“公子是專門來此等候老奴的?這么說,蘇涼并不知道公子的秘密?”
“嗯。”顧泠點頭,“寧靖那個身份,與很多人有牽扯,早晚要舍棄,我不想害人。”
梁叔連連點頭,“老奴明白,公子最是心善的。畢竟是假身份,早點舍棄也好。”
“我還有事要辦,你回去告訴外公,請他幫忙讓乾國皇室取消對我的通緝,赦免我的罪名。”顧泠神色淡淡地說。
梁叔神色驚訝,“這……”
顧泠從懷中拿出那支發簪和刻著長寧二字的玉牌,“這是母親的遺物,帶去給外公。”
梁叔接過去,深深嘆了一口氣,“公子不相信越王殿下?”
“我只幼時見過他一次,相信與否無從談起。”顧泠搖頭,“若他想讓我去涼國,就先做到那件事。”
“好,老奴去跟王爺說,他一定會幫公子的。若乾國皇室不再追殺公子,公子就能光明正大地生活了!”梁叔把發簪和玉牌收起來,“公子跟那個蘇涼沒有關系了吧?下次老奴去哪里找公子?”
顧泠微微搖頭,“事情辦成,我自會去找你們。辦不成,不必再見。”話落不見了人影。
梁叔追了兩步,沒追上,沉吟片刻后,也快速離開了。
蘇涼聽到后窗有動靜,很快便看到顧泠從內室走出來。
“梁叔來了?”蘇涼問。
顧泠點頭,“走了。”
“你不在,我先吃了。你怎么吃飯?”蘇涼問。
“我想吃小餛飩。”顧泠說。
蘇涼點頭,“哦,你自己去做吧,不用做我的份兒。”
顧泠不說話,就站在那里,靜靜地看著蘇涼。
蘇涼扶額,“你再看我也不給你做,又不是我不讓你吃晚飯?”
“要不你去酒樓吃吧,我都吃過晚飯了,突然要做宵夜,還得要食材來,顯得很奇怪。”
“大神你別這樣,搞得跟我欠你似的。”
“算了算了,敗給你了。原先說好的我負責做飯,我做!”
蘇涼沒好氣地起身出去,到院子外面,叫來一個下人,吩咐給她準備需要的食材來。
“我想做點寧靖愛吃的宵夜,給他供上。”蘇涼低聲說。
下人連忙去準備了。
不多時,老管家親自帶人送了許多食材來,還問蘇涼是否需要下人幫忙。
蘇涼婉拒了。
老管家走的時候還在連聲感嘆,多好的姑娘啊,可惜他家主子沒有福氣……
廚房里彌漫起誘人的香氣,蘇涼盛出第一碗熱騰騰的小餛飩,“這是給寧靖的。”
剩下的都是顧泠的。
等蘇涼把那碗餛飩送去靈堂供上,又燒了些紙錢再回來,顧泠已經吃完了宵夜,正在收拾碗碟。
“大神,我有個想法。”蘇涼神色認真。
顧泠點頭,“說。”
“如今這樣真的太不方便了,我在明你在暗,我還得操心你吃飯睡覺的事,但你換個身份出現在我身邊又很容易引人生疑。我方才想到了一個好辦法。”蘇涼眸光湛湛,“你扮成姑娘就妥了!絕不會有人懷疑寧靖沒死,更不可能有人懷疑你是顧泠。”
見顧泠不說話,蘇涼微笑,“大神你不是向來最喜歡體驗沒做過的事,下輩子還想當女人嗎?不用下輩子,現在就試試?”
顧泠搖頭,說了一個字,“不。”
蘇涼再勸,“放心,我不會笑話你的,保證為你保密,不會告訴你未來的媳婦兒和娃娃!我發誓!”
顧泠起身,“我不信。”話落進了內室。
蘇涼跟進去,只見后窗開著,顧泠已經沒影兒了。
蘇涼神色遺憾,“長得那么美,不穿一下裙子,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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