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乾國皇宮,御書房。
端木忱看著跪在地上的幾個禁軍,以及一個身著囚服狼狽不堪的老者,神色莫名。
端木熠面色沉沉,“那兩個,被蘇涼殺了?”
被派去潯陽城的禁軍小隊為首者臉色難看地說,
“若有危險,他們應該會及時表明來意。”
“一群廢物!”端木熠冷哼,“退下吧!”
“皇上,這個犯人……”
端木熠眸光冰冷地看著戰戰兢兢的老者,“送他上路!”
很快,御書房里只剩下了端木熠和端木忱父子。
端木忱深深嘆氣,“沒想到,大皇兄竟然會用那種手段去殺蘇涼,
差點就得手了。”
那老者都被帶到了端木熠面前,由不得他說一句假話。
端木熠冷冷地說,“早知如此,朕不如趁早讓他去跟老二作伴!”
端木晟原本有端木敖做襯托,雖然看起來不比端木忱那般優秀,但也算個合格的太子。
但到如今,端木熠對他真是失望透頂。
當初端木熠要廢掉萬家,目的之一就是斷了端木晟的念頭,避免兒子反了他。
端木熠本以為,經過那么多事,端木晟若長點記性,就會安分些,不再惹事,這也是端木熠庇護端木晟的前提。
但結果很明顯,端木晟跟蘇涼,就是你死我活的關系,
這并非蘇涼自己決定的,端木晟想殺她的心,
甚至更強烈。
端木忱聽到端木熠的話,
并不敢接茬,只正色道,“父皇,從大皇兄安排人刺殺蘇涼的時間來看,他出事是在蘇涼遇刺的次日,以京城和潯陽城的距離而言,這不可能是蘇涼在遭受刺殺之后進行的報復。”
端木熠眸光微瞇,“但并不能排除,晟兒出事,是蘇涼所為。”
“至少,不可能是她本人所為。”端木忱說,“若她驅使高手到京城抓走大皇兄的話,那就是她跟大皇兄幾乎在相同的時間,對彼此下手。”
其實端木忱認為端木晟出事一定跟蘇涼有關,但他始終在隱晦地為蘇涼開脫,用一種聽起來很客觀的方式。
端木忱也想知道,如果端木晟和蘇涼同時要殺對方,端木熠是否認為,蘇涼應該忍受,而不是動手?
“如果蘇涼明知晟兒要殺她……”端木熠擰眉,話只說了半句。
端木忱嘆氣,“以兒臣看,這件事,其實很明顯。”
且事實證明,蘇涼若是那樣想,完全是正確且合理的,是謹慎的。
“你認為蘇涼沒錯?”端木熠看向端木忱,眸光如炬。
端木忱搖頭,“當下只確定,大皇兄要殺蘇涼,派了不止一波刺客,且險些得手,重傷了寧家的一個奴才。但大皇兄失蹤之事,是否是蘇涼所為,仍未可知。假如是她,她擅自擄走大皇兄,自然是藐視皇威的行為。但兒臣還想說的是,或許在蘇涼眼中,大皇兄根本不能代表乾國皇室。請恕兒臣直言,經過這么多事,大皇兄的所作所為,兒臣也無法承認他自身有何皇威值得臣民敬畏。”
私通弟妹,草菅人命,殺害胞弟,謀害重臣。這些事,不是一般的道德敗壞。哪怕皇室總有見不得光的陰暗面,但端木晟的惡行已經見光了,不只是貪婪惡毒無恥,且很無能。
端木忱大著膽子勸諫端木熠,也是不希望他再護著端木晟,倒把蘇涼這個人才給推開。
畢竟端木忱如今連太子之位還沒坐上,倘若乾國皇室放棄蘇涼,她就有可能投奔別國。那對于認定皇位未來屬于自己的端木忱而言,是難以接受的。
良久的沉默之后,端木熠揉了揉疲憊的眉心,“事已至此,只要她能證明,晟兒失蹤之事與她無關,朕便不再計較什么。”
端木忱出宮,到四皇子府門口,見有輛車停在那里。
長安立刻詢問,“什么人?”
車旁站著的中年人連忙行禮,又讓人從車里拖出來兩個五花大綁的男人來,“四皇子殿下,在下是寧家的管事,姓趙。家主在潯陽城抓到兩個刺客,命我等速速送來,交給四皇子殿下處置。”
夜色幽深。
端木忱看著那兩個被堵了嘴的“刺客”,額頭跳了跳。都不用分辨,他就知道這兩位就是被端木熠派去試探蘇涼,卻失去蹤跡的禁軍。
“趙管事辛苦。你們家主何時回京?”端木忱問。
趙管事恭聲說,“家主在回京路上,何時抵達,不好說。”
端木忱知道。因為盯著蘇涼的眼線是跟她一起從潯陽城出發的,且今天入夜時分就到了,但他們剛離開潯陽城就把蘇涼跟丟了。
這件事倒也沒什么好說的,畢竟蘇涼又不知道暗處的眼線是誰的人,察覺后甩開眼線屬于正常操作,并不能說明她心里有鬼,只能說明端木熠派的人能力很有限罷了。
端木忱覺得蘇涼應該近日就到了,也沒追問,只讓長安給了來人打賞,讓他們離開了。
“主子,這……怎么處置?”長安問。
端木忱也揉了揉眉心,“帶上,我再進宮一趟。”為了避嫌,不能在他這里停留太久。有什么話,讓他們直接去跟端木熠講。
于是,端木忱又回到了皇宮,且帶去了端木熠“丟掉”的兩個禁軍。
等他們如實供述在潯陽城的遭遇,端木熠又罵了一句,“廢物!”
端木忱微嘆,“那段時間蘇涼接連遭遇刺殺,且險些害死身邊人,有所防備倒也正常。她醫術高明,只是用了點迷藥。”
端木熠思來想去,仍未發現蘇涼在這些事情之中有任何值得懷疑的地方,便讓端木忱退下了。
從玄北城回京后,中風的萬山一直在接受高老太醫的醫治,近日已經有明顯好轉,除了身體仍有些虛弱,需要坐輪椅外,其他已與常人無異。
萬山的次子萬璘死得不明不白,長子萬琮已因為謀殺朝廷命官寧靖于半月前被當眾處斬,隨著二皇子端木敖死去,萬家雖仍住在將軍府大宅中,但早已不復往日榮光。
端木晟的失蹤,對于萬家而言,更是雪上加霜。
端木熠認定寧靖是被端木晟派人殺死的,太后萬氏和皇后小萬氏也如此認為,哪怕端木晟百般辯解與他無干。為此,萬氏和小萬氏對于萬琮的死,都覺得愧對萬家。
但萬山很清楚,寧靖就是萬琮派人殺的,因此他雖然心痛于兒子的死,但并沒有遷怒到端木晟身上,且隨著身體逐漸好轉,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端木晟頭上,希望他重奪太子之位。
誰知,端木晟既然失蹤了!
萬山如今最恨的人,就是蘇涼,沒有之一。他認為萬家和他兩個皇子外甥淪落到這步田地,全都是蘇涼害的!
這日,萬山剛送走高老太醫,便再次在書房中用污穢不堪的言語痛罵詛咒起蘇涼來。
侍衛匆匆而來,說門外有人送來一封信,要事關重大,讓萬山親啟。
萬山很快拿到了那封皺巴巴的信,屏退下人,打開,映入眼簾的熟悉字跡讓他猛地坐直了身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從頭看到尾,又重新看了一遍,呆滯良久后,眸光突然一下子亮得嚇人,狂笑了三聲,“妙極!妙極!妙極!”
萬家人都奇怪于萬山心情突然大好,他卻也不解釋什么,只說睡了一覺,做了個美夢,又沒頭沒尾地問起四皇子端木忱和六皇子端木澈最近都怎么樣。
當日入夜時分,端木忱再次接到宮中傳召,直覺又有大事發生。他讓屬下留意,但今日蘇涼并未回到京城。
等端木忱進宮見到端木熠的時候,便見他滿面怒容。
端木忱小心翼翼地問,是否出了什么事。
端木熠把一張揉成團的紙扔向了端木忱,“那個孽障做的好事!”
紙團落地,端木忱俯身撿起來,慢慢展開,這字跡對他而言也不陌生,但讓他心中震驚不已。
居然是端木晟寫的!他還以為端木晟死了!
看完信中內容,端木忱也傻眼了,“這……怎會是如此……”
端木晟在信中寫道,他的失蹤,只是他的計劃。萬家失勢,他想要跟端木忱斗,沒有勝算,又被端木熠盯著,什么都做不了,連殺蘇涼都只能等她在潯陽城的時候。其中還寫了他刺殺蘇涼的計劃,對于利用那對祖孫的毒計頗為自得,言稱是他靈機一動想到的絕頂妙計。
端木晟說,為了皇位,他只能另辟蹊徑。事前沒有跟萬山或太后和皇后商量,只是為了穩妥起見。他殺了兩個知道他很多秘密的心腹,制造出他被人擄走的假象,去了一個秘密的藏身之地。
而接下來,端木晟希望萬山和太后皇后借由端木熠端木忱端木澈等對他們不再戒備的機會,不管用什么方式,把他們統統除掉!
他的計劃就是,只要端木氏皇族能坐皇位的人都沒了,他這個失蹤的嫡長皇子便可以強勢回歸,皇位又舍他其誰?
端木晟還建議萬山,想辦法挑撥端木熠和端木忱父子反目,可事半功倍。
端木熠先前安插眼線盯著萬家,并未撤回來,這封信就是今日的收獲,成功讓端木熠的怒氣值到了滿點。
“怪不得,他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端木熠咬牙切齒,“忱兒你說得對,他做了那么多混賬事,朕仍護著他,才是大錯特錯!”
端木忱的視線再次落在那封信上,深深嘆氣,“原先兒臣就在想,如果是蘇涼所為,以她跟大皇兄的滅族之仇,結果應該是大皇兄遇害,而不是失蹤。失蹤,便可以再回來。”
最后一句,端木忱說得很慢,意味深長。
這封信,讓他也懷疑端木晟的事情可能真跟蘇涼沒關系。之所以是懷疑,是因為,如此聰明的手段,端木忱覺得端木晟好像沒有這腦子……
但顯然,端木熠已深信不疑。
端木忱此刻在想,倘若一切都是蘇涼設計的呢?故意抓走端木晟,不留下尸體,再送來這封信……
端木忱覺得這才是絕頂妙計,也是蘇涼能想出來的。
但或許都是他想太多,事實就是他們看到的這樣,端木晟自作聰明玩陰招,如今不知道躲在哪里,等著他們死了再回來。
端木熠深吸一口氣,鐵青著臉說,“萬家,不能留了!”
端木忱正色道,“父皇,大皇兄可能還會跟萬山聯系,不如再等等,順藤摸瓜,找到大皇兄的藏身之所。”
端木熠點頭,“有理。朕會派人盯著萬家。蘇涼還沒回來嗎?”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老太監稟報,“啟稟皇上,蘇涼蘇將軍在宮門外求見。”
這個時間,跟她離開潯陽城的時間能對上,若趕路夜里正常休息的話。
“傳!”端木熠冷聲說。
端木忱把那封揉皺的信放回了端木熠面前,“兒臣是否回避?”
“不必。”端木熠說,“朕讓欽天監再選個吉日,辦太子冊封大典。”
端木忱神色一喜,連忙跪地叩謝,“父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站起來的時候,端木忱心中在想,蘇涼簡直就是上天派來幫他的福星啊!一切都順利得不可思議!
蘇涼進御書房,手中還拎著個包袱,行禮后被叫了平身,卻沒有起來,“請皇上為微臣做主!”
端木熠瞇起眼睛,“何事讓朕做主?”
“微臣在潯陽城遭遇刺殺,刺客供認,是受大皇子指使。若非忠仆舍身相救,微臣恐怕已兇多吉少了!”蘇涼垂著頭說。
原本端木熠要等蘇涼回京質問她是否抓走了端木晟,如今局面一下子反了過來。
“那刺客呢?”端木熠明知故問。
“原本在潯陽城官府被判了死罪,行刑之日卻被人救走了!”蘇涼說,“想必是他的同伙。”
端木熠看著蘇涼問,“你可知大皇子失蹤了?”
蘇涼蹙眉,“后面有兩個疑似刺客,自稱是皇上派去傳口諭的禁軍是提過,大皇子失蹤的事。微臣無法確認他們的身份,已先行命人押送他們回京,交給四皇子殿下。”
端木忱并未開口。
端木熠輕哼,“那是朕派去找你的人。休假那么久,也該回來了。”
蘇涼恭聲說,“是。大皇子,找到了嗎?”
“若找到了,你當如何?”端木熠反問。
蘇涼低頭說,“微臣不敢對大皇子如何,只能求皇上主持公道!”
端木忱看到了端木熠臉上有些尷尬。因為某些事,算是“家丑”,他定是不會跟蘇涼說明的。
“朕知道了,一切等大皇子被找回來再說吧!”端木熠說,“你剛回京,今日休息,明日到軍營去練兵!聽忠信侯說,你提出的新練兵之法,在玄北城施行,成效顯著。朕對你寄予厚望,過些日子會去檢閱,可不要讓朕失望!”
“微臣遵旨,定盡力而為。”蘇涼點頭。
等她起身要走的時候,又被端木熠叫住,狀似無意地問,“寧靖原本身邊有個高人相護,如今那人是否追隨于你?”
蘇涼微微愣了一下,點頭又搖頭,“是的。原本有個前輩,受過寧家的恩惠,在寧靖被逐出家門后找到他,幫他報仇,清理門戶,且保護了數月時間,還曾指點過微臣的武功。但……”蘇涼說著深深嘆了一口氣,面露傷感,眼眸也垂了下去,“先前我去玄北城,寧靖堅持讓那位前輩去保護我,誰知他自己出了事。那位前輩很自責,且遷怒于我,因為寧靖原本考取功名后想辭官回家,是我堅持要留下,他把一切都給了我,最終卻害了自己……”
端木熠皺眉,“他人呢?”
“走了。”蘇涼說,“當時我們心情都不好,鬧得很不愉快,她一氣之下離開了,大概不會再理會我了。”
“那人姓甚名誰?”端木熠問。
蘇涼猶豫了一下,“微臣可以不說嗎?他原是隱居之人,事到如今,我也不希望他再被牽扯進任何我的事情,原本我們就沒有關系。”
“罷了。”端木熠擺擺手,“你回去吧!”
“是,微臣告退。”蘇涼話落,轉身出了御書房。
獨自策馬回蘇府的路上,很多看到蘇涼的人都認出她來,京城里很快傳開她回來的消息。
蘇涼回到家,關好大門,往主院走。
一切都很熟悉,仿佛并沒有離開過。
進了院子,蘇涼拎著包袱,徑直走進了原本“寧靖”住的房間,關上門。
顧泠從內室中走出來,“如何?”
蘇涼唇角微勾,“我的計策奏效了,送給萬山那封信皇上已經看到且相信了。大神你當初專門把端木晟帶出城外扔進河里,是不是為了留后路?”
顧泠微微搖頭,“沒有。當時只是想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若留了尸體在大皇子府,端木晟便會被風光大葬進皇陵。扔進河里,尸體很快就會無法辨認,哪怕被人撈起來,也不可能有人發現那是大皇子,因為顧泠把他的衣服和身上的物件都毀掉了。最終端木晟的結果,可想而知。
而模仿端木晟的筆跡給萬山送的那封信,是蘇涼在回京的路上靈機一動想到的計策,并非顧泠的主意。
“那就是我們合作很默契。”蘇涼心情愉悅,“不過大神你接下來要小心,不能被發現我身邊有人。也不知道梁叔跟你外公那邊如何了,如果你身份恢復了,重新回歸乾國京城,我就當街來個一見鐘情,但你堅決不從,然后不管誰想安排我的親事,我就說我有心上人了,見過顧美人,別人都看不上。我們合作依舊,完美!”
顧泠聽到“當街來個一見鐘情”時,眸光微動,等聽到最后,默默轉身。
“大神你去哪兒?”蘇涼問。
顧泠背對蘇涼,走進內室,語氣平靜,“你安排得很好,我很期待你如何當街對我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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