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十一月,蘇涼就沒再看到過顧泠閉眼睡覺的樣子。每次她醒來,他都睜著眼,有時候盯著她的臉,有時候偎著她的孕肚,在聽孩子的動靜。
而在上個月,顧泠已經成功地替一匹馬一頭牛接了生,技能再加一種,基本可以兼職獸醫了。不過他并沒有機會實踐剖腹產,因為也不能在沒有需要的情況下硬把動物的肚子剖開。
這天一早,蘇涼睜眼,發現顧泠居然不在。
只是下一刻,就聽到了輕輕的開門聲,顧泠出去又回來了。
掀開床幔,蘇涼伸手,就被顧泠抱著拉了起來。這已經是習慣性動作了,顧泠很喜歡,覺得剛睡醒靠進他懷中的蘇涼格外可愛。
等到洗漱完吃早飯的時候,蘇涼聞到了一股誘人的香氣,就見顧泠端了一盤烤紅薯來。
“你早起就是為了烤紅薯?”蘇涼很驚喜。這不是一般的紅薯,是蘇家村的。先前蘇涼派人回蘇家村看學堂的情況,同時給村里的親友送了些禮物,包括里正蘇柏、顧泠的木匠師傅蘇大寬,以及白大娘一家。派去的人昨日回到京城,帶回一些村里的特產,有白大嫂腌的醬菜,白大爺種的紅薯,白大娘曬的干豆角,還有小虎和柱子給他們寫的信,以及蘇大寬給他們家寶寶做的撥浪鼓。
當時蘇涼就回憶起在蘇家村的那些快樂時光了,冬天下著大雪到白家去,進門就滿是烤紅薯的甜香氣,白大爺黢黑的皮膚上掛著和善的笑,從廚房探頭出來招呼他們到堂屋坐,然后用棍子從灶膛里把外皮烤成焦炭的紅薯撥到地上,放在碗里端過來,用筷子一敲皮就裂開了,掰成兩半,里面香甜軟糯,入口即化。
昨夜臨睡前蘇涼還念叨,今日要烤紅薯吃,結果一大早顧泠就起來烤上了。
顧泠掰開一個,遞給蘇涼一個小勺子,讓她挖著吃,這樣手不會弄臟。
蘇涼嘗了一口,還熱騰騰的,就是記憶中的味道,不由感嘆,“蘇家村或許已經是大雪紛飛了。”
蘇涼想嘗嘗醬菜,顧泠只給她夾了細細的一小根,多了不讓吃。還說好中午就用白大娘送的干豆角燉肉吃。
吃完早飯,正兒來了,顧泠把灶膛里還熱著的烤紅薯拿出來給他和老沐吃。
老沐最近時常望著南方唉聲嘆氣,蘇涼知道他是惦記老白的安危,但為了不讓她操心,也不在她面前提。
蘇涼也很擔心老白和原瑛,距離他們去炎國已經過去幾個月了,始終沒有任何消息,事情應該不順利,否則人早就回來了。
但如果武功和毒術雙頂尖的老白去了都對付不了岳夫人那伙人,再派人去,也是有去無回,除非蘇涼和顧泠親自去,但他們現在真去不了。且他們懷疑就算去了,那個地方大概也沒人了。
只能安慰自己,沒消息就是好消息,老白和原瑛對岳夫人是有價值的,至少應該還活著,哪怕落入岳夫人手中,那毒婦總會找上門的。
離得那么遠,暫時解決不了,蘇涼也沒想太多,打算先把孩子平安生下來再說。
“沐太公,我是美人師父的大弟子了!”正兒挺著小胸膛,一臉傲嬌地說。叔叔變成師父,關系更近一層。
顧泠不確定正兒跟姬月白的兒子誰大,不過暫時見不到姬小白,默認正兒最大,定了他是大弟子,正兒可開心了。
老沐揉揉正兒的小腦袋,“很好,早日打敗你師父!”
正兒笑嘻嘻地說,“那可太難了,師父是無敵的,不過我會努力噠!我還要保護弟弟妹妹呢!”
“哪來的妹妹?”老沐問。萬卉上月生了個兒子,取名叫陸正楓。正兒大名叫萬正陽,是隨母姓,陸正楓是他同母異父的親弟弟。
而蘇涼肚子里是兒是女,除了她和顧泠之外,沒人知道。
“姑姑肚子里的妹妹呀!”正兒小臉認真。
老沐眼睛一亮,“他們跟你說了是妹妹?”
正兒搖搖頭,“我猜的!”
老沐輕咳,“成吧,希望你猜得對。”
乾國京城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不過在圓明閣改造成功之后,蘇府住人的院子都改造了一遍,鋪設了地暖,連炭盆都不需要了。顧泠還把方法教給了齊嚴,讓他帶著人給秦家、邢家、林家和藺家有需要的地方做了類似的改造,尤其是對畏寒的老人和孕婦以及剛生完孩子的產婦來說,助益很大。
藺家人常年生活在南邊迦葉城,這是第一次在京城過冬天,都不太適應,有了地暖之后舒服很多。
只是隨著產期臨近,還有個問題,蘇涼和顧泠一直沒有想好女兒該叫什么名字。
蘇涼覺得應該提前取好,省得生下來之后因為名字沒定就容易被別人取了小名。
“小筍不好聽,小竹?”顧泠還惦記著當初在海島上的事。
蘇涼不太喜歡,讓顧泠再想想。
“今日是初十,她哪天出生,就按那天的日子取名吧。”顧泠想了個簡單的辦法。
蘇涼神色莫名,“若明日出生,就叫顧十一?要不要這么敷衍?”
顧泠為女兒考慮到了很多長遠的事,但他為蘇涼生產懸著心,沒啥心思去研究女兒的名字。
“不合適。”蘇涼否決了,“某些日子作為名字倒是不難聽,但大神你有沒有想過,萬一她十八那天出生,難道要叫顧十八嗎?”
他們有個朋友,名叫燕十八……
顧泠皺眉,顯然是把燕十八給忘了,“當我沒說過。”就算不是十八,叫別的,也聽起來像是跟燕十八一家的,不好。
“不過燕十八到底跑哪兒去了,又快半年沒消息了。”蘇涼微嘆,“可別又被人給抓了。如果是司徒勰那伙人抓的,知道我們的關系的話,應該早就拿來威脅我了。該不會是當初沒死的燕十七又找上她了吧?要那樣,可真是陰魂不散。”
之所以懷疑燕十七又出來了,是因為顧泠曾試著在京城聯絡燕云樓,但失敗了,不知是當初那次出事后乾國京城就沒了燕云樓的殺手,還是燕云樓內部又出現了動蕩。
只能等有消息再說了。
“我們倆的名字,都太涼了。”蘇涼想了想說,“給女兒取個暖一點的名字?”
顧泠點頭,“那就叫顧暖?”
蘇涼挑眉,“還不錯。我前世有一首流行歌,叫《暖暖》。”
說著,蘇涼輕輕哼唱起那首曾經在大街小巷回蕩的歌,歌詞她已經不太記得了,但旋律依舊很熟悉。
顧泠默默記下,打算明日彈給蘇涼聽。
不過等到十一月十一,顧泠并沒有機會彈琴,因為蘇涼要生了。
孩子已經足月,在蘇涼預計的時間范圍之內,不過等她告訴顧泠她好像要生了的時候,仍是看到顧泠面色一白。
上個月淡定地坐在林雪晴產房外給林家邢家的男人發糖丸,詢問邢玉笙什么感受的顧泠,真到了這一刻,緊張并不比邢玉笙少。
不過,顧泠已經在心中預演過很多次蘇涼生產的步驟了,因此慌了片刻之后便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先把蘇涼安置好,然后讓齊嚴趕緊通知家里人。
穩婆是邢老太君身邊的老嬤嬤,邢家孩子都是她接生的,上個月才給林雪晴接生過,經驗豐富,三日前便住進了蘇府,隨時待命,很快趕過來了。
正兒正跟老沐在亭子里堆積木,聽說蘇涼要生了,老沐立刻起身,正兒從凳子上跳下去,就被老沐抱起甩在了背上,然后背著他飛身越過湖面到了圓明閣外。
“你們不要上去。”岑蔓神色嚴肅,話落便匆忙進門了。
正兒仍趴在老沐背上,皺著小眉頭,“沐太公,我娘生弟弟的時候好疼的,姑姑也會疼嗎?”
老沐這輩子沒自己的孩子,但這把年紀當然知道女人生孩子都是從鬼門關走一遭。不過為了避免嚇到正兒,老沐還是盡量說得委婉,“沒事,她是神醫。”
“林爺爺說,醫者不自醫。”正兒如今在跟著林舒志啟蒙。看似每天都在蘇府玩兒,不過也有兩個時辰是學習的時間。偶爾林舒志有事會給他放假。
老沐輕咳,“那話沒錯,但分人。”蘇涼不能自醫,但她把醫術教給顧泠,便多了一份保障。
關于顧泠要陪著蘇涼生產這件事,是一早就跟穩婆說好的。邢老太君也交代過穩婆,蘇涼和顧泠家的規矩跟別處不同,一切聽他們的安排。
南宮倩趕過來,她不懂這個,也沒什么能幫忙的,扯著帕子在老沐身旁站了一會兒,便帶著秋月回去給大家準備午飯了。
蘇涼覺得還行,剛發作,距離生還有段時間,讓顧泠給她端來一碗八寶粥,喂她喝了,免得之后沒有力氣。
可惜,要是這個世界有麻醉技術就好了……蘇涼感受著生孩子的陣痛,心中想著前世的便利和優越還是很明顯的,至少女人生孩子可以選擇不再承受這般可怕的痛楚。
本來床邊有個凳子,顧泠坐在上面,俯身握著蘇涼的手。但到底是比蘇涼高一點,他干脆把凳子撤了,席地坐在床邊。
穩婆很給力,接生的準備很快就做好了,查看了蘇涼的情況之后,說還不到時候。
然后蘇涼又喝了一碗雞湯。今日是個艱巨的任務,她必須要挺過去。
穩婆都忍不住感嘆,蘇涼是她見過的最冷靜最懂事的孕婦了。
老沐和正兒坐在圓明閣一樓,看著外面的湖,和湖邊蕭瑟的樹林,兩人姿勢一樣,都用左手托著臉。
突然,正兒揉了揉眼睛,從椅子上跳下去,跑到窗邊,神色驚喜,“姑姑,美人叔叔,下雪啦!”
只見輕飄飄的雪花如柳絮般從空中灑落,一開始零零星星沒多少,很快便密集起來。
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對一個四季正常氣候適中的地域來說,初雪總是一件讓人欣喜的事。不像炎國,常年無雪。不像涼國,厭煩了覆蓋整個酷寒冬季的大雪。
樓上的蘇涼聽見,扯了扯有些蒼白的嘴角,“好兆頭。”
顧泠也覺得,雖然只是巧合,但女兒出生的這天因為初雪的到來,對他們而言多了幾分特殊的意義。以后每一年的初雪日,他們都會懷念今日,懷念新生命降生這痛并快樂的過程。
正兒跑了出去,老沐也沒叫他回來。
蘇涼聽著正兒在下面歡快的笑鬧聲,想象著以后帶女兒玩雪的畫面,便覺得更有力氣了。很快,很快就可以卸貨,完成這次艱巨任務了……蘇涼同時安慰,給自己加油打氣。
齊嚴把蘇府的事情安排好之后就跑回了邢家去。因為邢老太君交代過,蘇涼要生的時候一定要告訴她。
于是,蘇涼還沒生,邢老太君和邢冀以及林舒志都來了。沒多久,秦老爺子也坐著馬車來了。
大家除了擔心之外,還很期待蘇涼生的將會是兒子還是女兒,因為這對他們而言都是一個即將揭曉的驚喜。
邢老太君進了產房。她上月才得了個健康的重孫,人逢喜事精神爽,看起來都比之前年輕了幾分。在她眼里蘇涼是恩人,也是孫女一般的存在。
秦老爺子提議,大家不妨打個賭,看蘇涼到底生兒生女。
結果,賭局完全沒法成立,因為所有人心里都希望蘇涼生個女兒。當然,這建立在蘇涼和顧泠兩個人上無長輩,沒有家族約束,沒有傳宗接代的任務,也從來不會在意旁人眼光的前提下。大家希望是女兒,是因為知道蘇涼和顧泠并不偏好兒子,因此就隨意。
“大神,你給我唱個歌吧。”蘇涼覺得疼痛已經快要超出她認知的范圍了,想轉移一下注意力。
“想聽什么?”顧泠問。
蘇涼受疼痛影響無法正常思考,便說讓顧泠隨便唱一首。
但顧泠此刻也沒有辦法正常思考,想不到有什么歌適合。
正在這時,蘇涼痛呼一聲,穩婆的聲音傳開,“顧夫人要生了!”
顧泠瞬間泄了力,身體和心都又立刻緊繃起來,面無血色,緊握著蘇涼的手,說了一句,“以后再也不生了。”
旁邊的邢老太君簡直哭笑不得。
時間越發漫長起來,顧泠看著蘇涼滿面痛楚,過往兩人從認識到如今的一切仿佛走馬燈一般在他腦中閃過。他的視線定在蘇涼的眉心,看到了豆大的汗珠,他抬手輕輕拭去,再看,又有細密的汗珠,汗珠之下是蒼白的皮膚,沒有黑霧。
顧泠在心中默默祈禱,他過往所有救過的人,阻止過的災難,都是為了此刻,希望他所愛的人可以平安。
嬰孩的啼哭聲仿佛是從天邊以光速傳到顧泠耳畔,這種感覺,很奇妙……他的視線終于從蘇涼臉上挪開,看到穩婆笑著抱起一個小娃娃,又立刻收回視線看向蘇涼。
蘇涼還醒著,滿頭的汗,頭發都濕透了,面色白得近乎透明,已用光了渾身力氣。饒是看的再多聽得再多,真到了自己體驗的時候,那些看來聽來的經驗并沒有什么用,因為在極致的疼痛之下,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拼命奪回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讓頭腦的清明不被侵蝕。
“你要剪臍帶嗎?”蘇涼聲音虛弱地問顧泠。
這是他們早就討論過的事,顧泠說他要親手給孩子剪臍帶,但蘇涼有點懷疑他是否能快速站起來。
“對……”顧泠終于想起這件事,從地上起身,深吸一口氣,示意穩婆把消過毒的剪刀遞給他。
穩婆遞來剪刀,又告訴顧泠剪哪里。
顧泠再次深深吸氣,果斷地剪下去,然后回到了原來的位置。穩婆正在麻利地處理后面的事。
顧泠再次握住蘇涼的手,就聽她說,“恭喜大神當爹了。”
“恭喜你當娘了。”顧泠低頭,輕吻蘇涼,“謝謝你。”給他的所有一切……
樓上孩子哭聲嘹亮,樓下大家確認蘇涼沒事之后,都滿面喜色。
秦老爺子樂呵呵地說,“看來是個壯小子!”
老沐連問三聲,“是小子還是丫頭啊?”
正兒也問,“是妹妹嗎?”他好想要一個妹妹啊!
終于,岑蔓回答了下面的問題,“是個千金。”
正兒高興地跳起來,“是妹妹!我有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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