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三日,靜姝一行開始南下,因惦記瀘州那榮氏平安,又憂心京中局勢,靜姝堅持取道雍州,且風雪無阻、日夜兼程。
衛景良知她不似尋常貴女那么嬌弱,便同意了。
自幼喜好四處游蕩的衛念汐也不得不佩服嫂嫂的毅力。二哥這夫人千好萬好,就是一直沒有身孕,不由替她發愁。
行至雍州南,靜姝未想竟在驛站與許晏清不期而遇。
奉旨巡視民生的許晏清正端坐院中,與雍州刺史之子李榮懷煮雪烹茶。聽見踏雪之聲,從容抬頭間,卻驚見那片冰天雪地中闖進了一抹紅色。
靜姝披著大紅牡丹緞面白狐裘內里的斗篷,捧著黃銅手爐,與衛念汐輕聲談笑間,款款走入了驛站庭院。
剎那間,許晏清覺得天地間僅余那道紅色的身影,或許是雪天幻覺,靜姝怎會出現在這民不聊生的雍州。即便是幻覺,許晏清也異常珍惜,終于可以毫不避諱地看著她。
靜姝見院中有外男,本想讓驛丞帶路繞開,卻意外地見著許晏清,自己心心念念要避開的故人。
靜姝與他對視了片刻,微微福禮:“許世子!”
許晏清如夢初醒,慌忙起身問道:“衛夫人為何會出現在雍州?”
靜姝回道:“婆母臨盆在即,一行人趕回瀘州,路經此地。”
許晏清見她臉頰凍得微紅,嘴唇有些干裂,端起案上剛沏好的白茶,遞給一旁的玲瓏:“衛夫人不如飲些茶水,暖暖身子。”
玲瓏不由看向主子,不知該如何進退。
眾目之下,若是拒絕,只怕有些難堪,靜姝點點頭,接過玲瓏捧來的茶盞,小口啜飲,半日未喝到熱水,此刻香茶入喉,不由稱贊:“取雪煎茶,幽人清況。”
衛念汐看著許晏清那專注的神色,心下暗笑,是個男子都無法忽視嫂嫂這傾世容顏,只好輕咳一聲。
許晏清方才注意到一旁的姑娘,略帶窘意:“這位是?”
靜姝道:“這是夫君的胞妹。”
好在李榮懷另斟了杯茶,為許晏清解了圍。
衛景良安置好了人馬,說著雪上的腳印走了進來,陡然見到院中情形,有些埋怨這驛丞竟不提前相告,面上卻如舊友重逢般地見了禮。
待院中繁華退盡,李榮懷不由感慨在雍州南這片不毛之地,自己居然得見兩位閉月羞花的佳人,尤其是那紅衣婦人,縱使不施粉黛,依舊驚為天人,可惜了,竟是衛家婦。
抬眼看向面前這位欽差世子爺,這一路走來,他深知許晏清好潔成癖,可此刻居然就著那位紅衣婦人用過的茶盞繼續飲茶,沒有半分嫌棄。
是夜,在那熟悉的琴聲中,靜姝難得一夜無夢。近日憂心兩下,又乍離了夫君的懷抱,靜姝睡得并不踏實,那空靈的琴聲卻讓她暫時忘卻了煩惱,沉浸在碧波蕩漾的湖光山色間。
翌日天邊微亮,靜姝一行急于趕路,起早離開,吱呀吱呀地行在雪地上。
許晏清站在半掩的窗邊,手中還是昨日那素瓷茶盞,目送那抹紅色消失在冰雪中。
衛景良行在路上,看著那崎嶇不平的小道,心中想的卻是驛站中那扇半闔的窗戶。他曾隱約聽說許晏清求娶二嫂的過往,不想這人始終未曾放下。
這般快馬加鞭地趕路,終于在半個月后趕回了瀘州。
再見那榮氏,她的腹部已高高聳起,好在有馮大祖盯著她的飲食,肚子大小還算正常。
馮大祖與靜姝久別重逢,看著那顰笑間撩人心弦的絕色佳人,唏噓不已,私下里埋怨:“靜姝居然讓我跨越千山萬水,只為守著一個孕婦。”
靜姝笑了:“唯有托付先生,我方能放心。”
故友相逢,邊看醫案邊敘舊,時間過得飛快。
靜姝到瀘州的第三日午后,那榮氏正與靜姝挑著嬰兒衣物的繡樣,忽然腹痛見了紅。好在眾人皆有準備,井然有序地忙碌起來。
即便這是三胎,可中間已隔了十六年,加上那榮氏年紀不輕,這宮口開得并不順利。
衛國公在門外已經候了兩個時辰,有些狂躁,看向馮大祖:“靜姝她自己尚未生產,不如再喚些醫女前來?”
馮大祖搖頭:“國公爺稍安勿躁,眼下怕是找不到比她更厲害的醫女。更何況里面還有幾個穩婆,國公爺靜候佳音。”
衛國公無奈,自己如何能夠安靜候著,來回踱著步子,看得馮大祖有些暈眩。
那榮氏的**后傾,故而陣痛的時間較常人要久些。靜姝吩咐四個穩婆輪流休息,自己則坐在婆母身側,輕揉著她的腰,為她緩解酸痛。
終于,宮口全開時,那榮氏卻沒了力氣,靜姝決定側切,麻利地手起刀落,免得胎兒窒息。
當那渾身紫紅的男嬰一聲啼哭響徹夜空,屋內外的眾人皆歡欣鼓舞地松了口氣。
靜姝看了看這個健康的小叔,親自為他裹好了襁褓,讓穩婆抱了出去,自己又忙著為婆母縫合切口。
衛國公看了一眼穩婆懷中的男嬰,皺巴巴的孩子像個猴子,似乎是自己最丑的一個孩子,大步邁進屋內,迫不及待地想見夫人。
那榮氏此刻已昏睡過去,靜姝縫好了最后一針,被錦瑟扶著坐到了一旁。
衛國公跪在榻前,握著夫人的手,摸著她濕透的額發,在她耳邊輕語。
靜姝看著他們,有些失神,夫君終于不是獨子,有人與他一道挑起衛家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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