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姝驚訝之下猛然站起:“兄長是何意?”
葉靜川語氣中帶著幾分清冷:“父親的書房,你我最為熟悉。洗三禮那日,你們夫婦曾獨自留在書房中。”
靜姝笑得艱澀:“未想竟有一日,哥哥會疑心我。”
葉靜川聽不得她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長嘆一聲,攬她入懷:“這駐軍圖僅父親書房和上書房各存一張。我只想靜姝親口告訴我,無論你說什么,哥哥都信。”
靜姝委屈至極:“若我有心助衛家一臂之力,自會開口求父親,怎會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葉靜川輕撫著她的后背,心疼地哄著:“哥哥錯了,不該疑你。可我若是不問,心中始終難安。父親臨終前,讓我護好你。瞧我,一見面就惹你傷心。”
門外,管家急匆匆來稟:“侯爺,梁王領著百官前來祭奠。”
靜姝一驚:“哥哥,我不愿見他。”
葉靜川本想告訴靜姝,那日的流矢來得蹊蹺,可略一思索,終未多言,只道:“也罷,我與望寧出去迎接,你便留在此處。”
靜姝目送他們二人離去,緩緩地在書案前坐下,撫著那案上的書卷和筆硯,憶著父親在燈下看書的情景,淚水不知不覺浸濕了書卷,靜姝回過神來,慌忙取出帕子去擦拭。
淚眼朦朧間,只覺眼前一暗,一道身影已現身前。
靜姝抬眼,拭去淚水,恍惚了片刻,恨恨地說道:“梁王不在靈堂祭奠我父,卻跑來此處看我笑話。”
衛景辰心痛不已,啞聲說道:“靜姝可知,衛家軍在雍州徘徊至今,就是不愿發生眼下之事。”
“可是,父親還是死于你手。”靜姝只低頭擦著書卷。
衛景辰急急說道:“進京前,我已下了軍令,不得濫殺無辜,不得欺凌朝貴,況且岳丈中的箭羽確不是衛家軍所用。我已派人細查,待查出幕后之人,定交由靜姝手刃。”
靜姝一怔,隨即諷道:“梁王怕是窮盡此生,都找不出這幕后之人。”
衛景辰上前,蹲在她面前,看著她清麗的面容上滿是淚痕,哀求道:“要如何靜姝才肯信我?當初舍你離去,只為了保你與葉家安危,我又怎會傷岳丈性命。”
靜姝心中一痛,叱咤疆場的戰神何曾如此卑微過:“我只問你,駐軍圖從何處得來?”
衛景辰輕嘆一聲:“有人從宮中竊得,主動送來雍州。”
靜姝搖頭:“不是我不愿信梁王,是梁王不愿信我。梁王請回吧!”
衛景辰心中仍有千言萬語,此刻卻不知從何說起。
“梁王殿下,微臣夫人身體虛弱,不能久言,還請殿下準微臣送夫人去靈堂拜祭。”不知何時,許晏清已躬身立于門外。
衛景辰恍若未聞,只固執地凝視著靜姝。
靜姝面如止水,起身繞過衛景辰,輕聲說了一句:“父親即便不是死于梁王之手,也因梁王而逝。梁王已再娶,臣婦已再嫁,往后你我還是避免相見。”
靜姝扶住許晏清伸來的手,跨過門檻,只想早些離開此處。
衛景辰怔怔地看著他們交握的雙手,胸口抑制不住的抽痛,暴戾之氣在心頭翻涌,最終閉目平復了心神,自己絕不能傷她。
靜姝走出幾步,回頭道:“梁王殿下將衛平他們召回吧,免得引來流言蜚語。”
許晏清只覺手上一緊,不知靜姝方才用了多少氣力才能說出傷人之語。
百官隨著梁王前來拜祭定國公,總算確定了新帝的態度,既然新帝寬待前朝舊臣,眼下只需兢兢業業做事便好。出了定國公府,諸位官員皆松了一口氣。
眼見大小官員一臉輕松地出了葉府,避在一旁的靜姝冷眼瞧著。今日衛景辰親至,怕也只是刻意為之,自己究竟在奢望些什么。
拖著沉重的身子,邁著沉重的步子,靜姝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靈堂。
葉靜川扶她來到棺前:“見上你一面,父親便能安心下葬了。”
看著父親灰白著面孔,平靜地躺在金絲楠陰沉木中,身上穿著一層層的紫色綢衣,靜姝喚來管家:“取把梳子來,父親的頭發亂了。”
微顫著接過那檀木壽梳,靜姝站在凳子上,艱難地探向棺內,仔細替父親梳理鬢角的發絲,不知幾時起,父親已有了幾縷白發,自己竟從未察覺。
天色漸暗,葉靜川不忍見她如此,勸道:“父親逝前曾言,以他一命全了葉家的忠良之名。他唯有一人放心不下,便是靜姝。”
靜姝回道:“兄長不用擔心我,我只是想與父親多待上一會。”
葉靜恒兄弟二人與趙子騫也上前勸道:“長姐多少顧及腹中的胎兒。”
此時,乳母抱著未滿月的嬰孩進了靈堂,靜姝問道:“為何不見郡主?”
乳母低頭,看著懷中正在酣睡的小主子,回道:“郡主病重,下不得床榻。”未敢道出郡主不但病重,且極其抗拒這個女兒,認為是中元之女克父,帶走了國公爺的性命。
堂堂天之驕女,接連面對王朝更迭和夫婿身故,郡主之痛,靜姝感同身受。
靜姝終是停下了手中動作,將壽梳用帕子包好,放入袖中,與葉靜川說道:“兄長,人既是齊了,可以封棺了。”
看著七枚長長的雕花銀釘一根根釘入棺沿,靜姝闔上了眼。
這夜,靜姝夢見了父親,衣冠整齊,面容安詳的葉震鴻摸著靜姝的頭發,心平氣和地說道:“傷為父者,另有其人。為父早與你說過,來日何去何從,由你自己來定。”
靜姝尚未來得及細問,父親的身影漸漸模糊,如灰燼般散盡。
靜姝急切地喊了聲父親,驟然夢醒,只見許晏清坐在她的床邊,替她拭去額上的汗水,溫柔地說道:“你夢魘了。”
靜姝不知,夢中父親所言,究竟是自己的期盼,還是背后的真相。
昔日的鎮南侯府,如今的梁王府中,衛景辰躺在靜姝陪嫁的拔步床上難以入寢。
衛平來報,那日為靜姝診脈的御醫私下相告:“世子夫人的身孕已近七月。”
衛景辰仔細算了日子,若御醫所言屬實,那靜姝腹中斷無可能是許家的子嗣。
猶記得那日青石巷中,靜姝面有異色,后端王出言譏諷,自己方知,最終是許晏清將她抱出了巷口。難道是這般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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