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端午姑娘回來了。”
小篆將新切好的魚膾放在食案上,對著還未動筷的韓來說道:“公子是在等姑娘回來一起用夜食嗎?奴這就備碗筷。”
韓來輕應,宋端從門外進來,恭立在他身側,低聲說道:“公子。”
“坐吧。”
韓來揮手。
宋端不解的眨了下眼睛,那人冷淡道:“這里又沒有外人,你且坐就是了。”
宋端微抿薄唇,這才撩衣坐在對面,小篆將嶄新的碗筷擺好,給韓宋兩人布了菜后,安靜的合門離開了。
“春意樓那邊我打點了些,那孫鴇子是個見錢眼開的老婦,若她并沒有被曹家人指使的話,那些銀子和我說的那些話,應該可以唬的住她。”
宋端將今日之事轉述,面上謹慎至極:“怕只怕那孫鴇子受人指使,敢收官奴在樓里,若不是有意安排,那便是真是愚蠢膽大了。”
“先吃飯吧。”
宋端在那里仔細分析著,韓來卻不緊不慢的說道:“你都忙了一天了。”
宋端見勢,夾起一筷子吃了,忍不住又說道:“這個祈月……當時家中犯事受了連累,而后又被曹家人把控去勾引唐治,最可恨那唐治還真以為這個清倌兒是自己的真命天女,為了她散盡家財也不知收斂,如今渾噩度日,就連自己親爹娘的死活也不管了,滿腦子都是祈月祈月,我今日瞧見,實在是氣不打一處來。”
韓來輕微的點了下頭,又給她夾了塊酥餅。
宋端又吃了,嘴里面含糊著咀嚼卻不停:“公子,我們現在實在是太被動了,始終被曹家人牽著鼻子走,唐恒的三十萬不還上,恐無真正的輕松之日。”
終于,韓來皺起眉毛,抬頭盯著宋端。
那人微愣,韓來這樣的兇悍在眼,倒是比平日里多了三分英氣,那猶如神仙鐫刻的五官線條,終是不負靖安城第一美男的稱呼。
宋端猛然想起那夜的事。
——我的心在這里。
砰砰的心跳聲重復在腦海中,宋端耳根發熱,以為韓來是不喜歡自己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便連忙將吃食給咽了,自顧自的又要張口。
“你……”
誰知韓來攔住她的話,有些不悅道:“除了這些事,你我二人獨處時,就沒什么別的可以說嗎?你我朝夕相處了九年,難道就沒一些趣事可以說嗎?”
宋端未曾料到,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這是九年間養成的習慣,便是雕刻在骨頭上的紋路,如何輕易改變。
“我今天……”
宋端遲疑道:“在春意樓瞧見平年了。”
對于這個話題,韓來總算是接了茬:“這個清倌兒遲早是個禍害。”將筷子不耐煩的放下,“這算不得什么趣事。”
宋端也頓生薄慍,開始低頭顧著吃。
韓來瞥見,嘴巴動了動,想提上次答應她致仕的事,猶疑幾息:“對了,你致仕的事……”
“對了公子!”
宋端猛然抬頭,說道:“上御司給你指配的備選女史里,有曹純。”
韓來被打斷,注意力也被轉移了,他自然知道曹純是誰,但并不記得上御司的掌內女史里有曹純,轉念一想,這必定是曹家人的手段,怕是想借著這次機會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遂道:“就只有曹純?”
“還有工部羅尚書家的千金,羅清逸。”宋端說道。
“太鬧騰。”
韓來扶額:“我知道這孩子,太鋒芒畢露也太粗心大意了。”
“陳殊是不能用了,否則她倒是個正合適的人選。”宋端皺眉,“這該死的張炳文,若不是他從中作梗……”
“那就這個羅清逸吧。”
韓來突然道:“你花些時間,好好調教一下就是了。”
說罷,起身出去了。
宋端坐在原位,有些莫名其妙,卻也覺得食之無味,貝齒咬了咬筷子頭,小篆進來低聲道:“姑娘,公子往老夫人院子去了,讓您早些休息。”
“知道了。”
宋端放下筷子道。
“怎么了?又和端午吵架了?”
韓來剛邁進屋內,就聽徐氏打趣兒,她背對著自己,正在擦拭架子上面擺著的一尊青玉觀音,又道:“端午那天好的脾氣,你這是好能耐。”
“兒子沒有。”
韓來一臉不快的坐在旁邊,徐氏回頭打量著自己這個兒子,即便外界把他夸出花來,她也直把韓來當成個屁孩兒,心里頭,宋端更像她親姑娘。
徐氏如今也半老了,但頭發烏黑,肌膚細膩,只眼角有些斜紋,關系好的老姐妹兒問起來,只說是心態好罷了。
“沒有就回去,別來煩我。”
徐氏回身繼續擦著那個青玉觀音。
這青玉并非普通青玉,而是極北之地采回來的稀有礦石,極硬無比,刀刃相接只有死路一條,唯有慢慢炙烤下才會相融。
這是當年羅衣祖父羅老爺子打鄭國的時候,對方投降進貢來的,如此稀有的礦石整個鄭國也只獻了兩塊,先皇欣喜,著匠人足足雕了三年,才做出兩尊一模一樣的觀音像來。
羅老爺子不喜歡這些,遂一尊給了韓老將軍,一尊供在了善緣寺。
“你爹也是,人都走了,還留這一尊菩薩來勞累我。”徐氏這才放下手里的帕子,隨意疊好,端詳著自家倒霉兒子的模樣,說道,“端午是人,從來不是你韓郎君的私有之物,你若想打動她,就要把頭低下來,看著她,而不是高高在上的一副施舍姿態。”
“杜薄也是這么說的。”
韓來沒來由有些急:“可是我的確這么做了啊。”
徐氏知道這傻小子沒懂,老太太見他著急,生出些促狹之心:“宋端這樣明慧的姑娘,就算是嫁個鄉野村夫也會很幸福的。”
韓來心口像是被石頭積壓,起身冷冰冰的說道:“早知如此,我就不來了。”
“誰稀罕讓你來了。”
徐氏哈哈直笑。
韓來恨不得捂上耳朵,這天底下居然還有喜歡看自己兒子笑話的親娘,只是臨出屋門的瞬間,徐氏沉肅的聲音驟然襲來。
“尤憐的身上淌著獻王族親的血,唐恒又曾助益于你爹。”她道,“無論到了什么時候,都不可以摒棄唐家,摒棄你爹舊時的信交。”
韓來站住,回身拱手道:“兒子知道了。”№Ⅰ№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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