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杜宅的正房花廳里,羅衣正盤腿坐在榻上,腿上橫著一柄長槍,手持白布,不緊不慢的來回擦拭著。
杜薄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哆嗦著手端起一杯茶來抿了一口,然后將手放回到膝蓋上,試圖減小膝蓋顫抖的幅度。
半個時辰前,羅衣已經派人去春意樓接平年了,掐算著,這人現在應該快到了。
杜薄偷偷看了羅衣一眼,到現在為止,她的神色還算平靜,不過杜薄現在很是懷疑,羅衣懷中的這桿長槍的確舔過人血。
畢竟那槍頭紅纓的顏色要比正常的裝飾更深一些。
天色已經很晚了,羅衣在榻上背對著窗子,月光打在她的腦后,從發梢處緩緩的滲透過來,杜薄心頭茫然,這天仙般清純俏麗的人,怎么這般野蠻。
盤著腿拿著槍,活生生一個鎮殿閻王。
丫頭小蠻在旁邊瞧著,杜薄像是大病初愈,看上去很是緊張,在府中做事這么多年,也是見過不少打斗場合,遂也替自家公子捏了把汗。
更想著,待會兒要是打起來,可不要傷及無辜。
“夫人。”
豐年打開正房的門,探了半個身子進來,他先是看了一眼杜薄,而又對著羅衣乖覺道:“平年姑娘接來了,人已經在后門那里了。”
杜薄幾乎欲站起來,卻又壓抑住了。
羅衣淡淡道:“讓她進來。”
豐年應聲,不多時推開房門,側著身子說道:“姑娘請吧。”
話音落下,一個戴著青色帷帽的纖柔女子款款而出,旁邊還有一個丫鬟打扮的半大姑娘,在旁邊小聲提醒道:“姑娘小心門檻。”
或許是平年戴著那碩大的帷帽,亦或者是這門檻實在是太高,輕絆了一下,身形往左邊斜去,丫鬟剛要去扶,一桿長槍以破空之勢而來,jing準的扎在了門框上!
“啊——”
丫鬟驚呼,杜薄更是直接站了起來,卻見那長槍扎在上頭,正正好好,不偏不倚的處在平年手臂的下端,那人不慌不忙的扶住,溫聲道:“多謝夫人。”
杜薄回頭看著羅衣,此刻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勇氣,神色憤怒的很。
羅衣一言不發,揮了下手,小蠻取來圓凳備好。
“姑娘坐吧。”
平年這才取下帷帽交給丫鬟,那潤美恬靜的模樣在這月夜中異常柔和,杜薄不由得癡醉在平年的一雙含情目中,恍然又是幾日不見,如隔三秋了。
“多謝夫人。”
平年坐下,她規矩有度的身形和大馬金刀的羅衣不同,杜薄也是喜歡慘了她,竟然不顧羅衣,吩咐小蠻道:“還不快上茶,要最好的廬山云霧。”
平年搖了搖頭,說道:“大夫不必賞茶,平年自知身份卑賤不堪,怎敢喝大夫賞來的茶。”抬頭看羅衣,那人居高臨下,臉色也藏在迷蒙的燭火中,她心里面猛然生出些許疲憊和無奈來,那般的氣態和自傲。
這才是一個女子,甚至是一個大族宗婦該有的氣度和膽識。
她是無法登及了。
“平年知道夫人不愿意見我。”她繼續道,“直接坦明來意便是,平年知道了尤氏夫人的事,賤身不才,無能分憂……”
“有這份心就已經足夠了。”
杜薄語氣很是感動:“平年,你也做不了什么的。”
“平年曾經認識一位公子。”
誰知道平年突然道:“是戶部季尚書家的大公子季林安,他在四門館得唐院首授道多年,師生情濃,但只可惜無心仕途,偏做坊間風流客,被唐院首所不喜。”
此番說完,杜薄的神色也有些怪異,知道平年這樣的清倌兒,正常情況下也不該只有自己一個恩客,但在羅衣面前說出來,多半有些丟了面子。
而羅衣在平年的輕描淡寫中也得知了來意,說道:“你的意思是,可以說動季林安給唐院首和尤氏夫人求情了?”
“平年也不敢保證,我身份低微,但也愿意盡綿薄之力,林安公子在四學的一行學子中頗有威望,若是他肯帶頭,其余人想必也有望參與進來。”
平年語氣柔和,倒是字字真切。
杜薄在旁邊滿心感動,搖了搖頭說道:“平年,本不該讓你摻和進來的。”瞥了一眼榻上的羅衣,“這件事情如此危險,若是連累了你該怎么是好。”
小蠻皺眉,有些討厭自家公子,夫人還在上面坐著,他便這么說話,不知不覺間也不再為他從前的挨打受虐感到不平了,應該打的再重些才是。
誰知羅衣并沒有說一些拈酸吃醋的軟刀子,而是往前伏了伏身子,問道:“平年姑娘,你可有確切的把握?若是季林安不應,只怕更會打草驚蛇了。”
平年想了想:“賤身愿一試,不知道夫人愿不愿意信我。”
“我信。”
沒想到羅衣直接答應了下來。
平年也有些愕然,但是很快平復下來,起身行禮道:“多謝夫人信任,平年一定拼盡全力,不叫您失望就是了,天色實在是不早了,還請夫人和大夫早些休息。”
說罷,戴好丫鬟遞過來的帷帽,轉身準備離去。
“慢著。”
羅衣突然叫住她。
平年轉過身來,杜薄也微微懸心,小聲道:“夫人……”
“小蠻,賞杯茶。”
羅衣說道。
杜薄眼睛驀然瞪大,小蠻也沒想到,卻還是乖乖倒了一杯溫茶交給平年,那人青蔥般的指尖墊著茶杯,掀開帷帽,小小的抿了一口,行禮離開。
豐年送二人從后門出去,丫鬟轉頭多留意了一下,湊過來對平年小聲道:“這羅氏夫人真是個美人胚子,只是不曾想居然是個悍婦,怪道大夫不喜歡,剛才姑娘進門的時候,那一槍扎過來,可是把我嚇了一跳。”
平年上馬車去,帷帽下傳來她略帶責備的聲音:“不許背后嚼舌根。”
丫鬟吐了吐舌頭:“知道了。”
豐年聽到些,目送著馬車離開,他始終沒見到那人帷帽下真正的樣子,但聽著那溫細的嗓音便覺得如癡如醉了,頗有意味的搖了搖頭,怪道公子喜歡。
不光公子喜歡,這天下男人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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