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您還真要去見張公子啊?”
素問一邊扶著宋端上馬車,一邊不放心的問道:“這眼看天都晚了,要不您還是讓奴跟著你去吧,光有阿滿陪著奴不放心。”
“別瞎操心了,我自己就可以,一個張子奇能對我做什么。”宋端淡淡道,“更何況都知道我去見他了,我出了什么事,他第一個跑不了。”
“要是姑娘不想帶奴,帶蘇合也好啊,阿滿笨笨的,怕是兼顧不來。”
素問還是不肯罷休。
旁邊的阿滿一臉疑惑,不悅的拍了拍馬鼻子撒氣。
“好了,別啰啰嗦嗦的,像公子……”
像公子一樣。
這話還是讓宋端咽回了肚子里,又道:“準備好宵夜等我就是了,一盞茶用不了多長時間,估計一個時辰我就回來了。”
正說著,不遠處又回來一輛馬車,正是下職回府的韓來。
“公子,公子回來了。”
素問連忙,激動的樣子以為韓來可以勸阻宋端,或許干脆就叫她不要去見張子奇了,誰知那人下了馬車,目不斜視,徑直進門去了。
“公子?”
素問一頭霧水,回頭看宋端。
腦中有惡疾。
宋端懶得理會,叫素問好好待著,又吩咐阿滿趕車。
傍晚街上的人很少,所以阿滿驅車的速度也快了些,不多時到了張炳文置辦的宅子前,名為端心居,不是很大,但看著風水不錯。
“姑娘,奴在這兒等著,您……快去快回。”
阿滿說了這么一句。
宋端微蹙眉頭,這幾個人都怎么回事,她本來還覺得無妨,這會兒還真覺得自己可能在這宅子里會出什么事。
“好。”
宋端應了一聲,阿滿正要上前叩門,那門卻自己開了,里面露出張子奇的身形來,他笑著推開大門,說道:“還以為女史不回來呢,帖子也沒回。”
“遙監殿公務頗多,沒來得及。”
宋端笑道。
張子奇笑了笑:“占用了女史寶貴的時間,是我的不是了。”
“公子說笑了。”
“女史請吧。”
張子奇讓開身子,宋端走了進去,他準備合門,卻瞧見不遠處站著的阿滿,那人用一種嚴肅的神色看著自己,他愣了愣,倍感奇怪的合上門。
“公子這宅子倒是漂亮,格局很是雅致。”
宋端瞧著那院中jing心置辦的每一處,就連墻角的樹都修剪的整齊。
“女史不知道,晚上的時候站在后院的墻頭上,能一直看到城外的善緣寺,就是小點兒,那燈火通明的塔尖兒,像個小船似的。”
張子奇指了指:“女史今晚可以看看。”
宋端微笑回應。
“說來唐突,不該這么晚了叫女史過來。”張子奇道,“只是我這人喜歡捧燭品茗,總覺得就著青天白日,這茶香都淡了許多。”
“公子還真是好雅興。”
“既如此,就請女史移步小花園,我去更衣,馬上就來。”
張子奇說完喚了府中的婢女來,引著宋端一路往花園走去,只是沒想到花園花園,竟然來一絲草植都沒有,竟是并列著數不清的大水缸。
宋端好奇的走過去,瞧見里面用荷葉鋪著,隱約能瞧見小小的魚苗,她詫異的探了探頭,說道:“這都是你們公子養的嗎?”
“是。”
婢女淡笑道:“公子喜歡養魚,卻覺得池水中的無趣兒,便備了這么多的水缸在這兒,里面的所有魚苗都是公子jing心挑選過的。”
“只是這缸身小,怕是大了會擠。”
“公子喜歡小魚,稍大些便送人了,總要挑些指尖兒大小的。”婢女無奈的說道,“家中老爺覺得他弄這些東西占地方不說,還看不到成魚,就不讓他養,公子索性單獨置了這個宅子,只為了養這些魚。”
還這是與眾不同的愛好,宋端心頭呢喃。
“女史請坐吧。”
婢女帶她到不遠處的涼亭里,里面有石凳和圓桌,上面擺好了茶具,其中一個石凳上還墊了一個軟墊,想來這張子奇也是一個細心的人。
“女史稍候片刻,公子很快就來。”
婢女說罷離開。
宋端坐下,環視著花園中的景色,頗有前朝古風,冷冽又沉靜,又傍晚的夜風習習而來,吹起她的鬢發,輕輕合上眼睛,感受著那早春的溫涼。
“女史久等了。”
張子奇的聲音響起,宋端抬眼。
他換了一身深藍色的常服,凈白的臉浸泡在夕陽中,姣好而清俊,一雙透徹的眼含著溫柔明朗的笑,手里還拿著個荷包,鼓鼓囊囊的。
“女史坐。”
張子奇攔住要起身的宋端,坐在他對面,將手中的荷包遞過去:“是去取這個了,所以才來得晚了些,女史看看可還喜歡。”
宋端接過聞了聞,一股清冽的味道直通身心,覺得頭清目明,連著心情都好了許多,只是有些辨別不出是什么做的,抬頭看張子奇。
“這是我曾經在老家一嬸子手里搜羅來的,叫七巧包。”張子奇淡然道,“里面都是那村婦山上采摘的花瓣,曬干了掐碎裝成的,那村婦說她挑了很久才制出這個味道,最是提神了。”
“所以這個是?”宋端問。
“女史平日辛苦,處理公事難免頭疼,這個或許可以解乏。”
張子奇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放心,這里面的東西我都仔細檢查過了,當真只是些花瓣,女史若是不信的話,拿回去找人看過也無妨。”
張子奇這么說,宋端輕柔一笑:“公子好意,我當然信得過。”
“琴兒,烹茶。”
張子奇吩咐,剛才那個婢女再次出現,她熟練的擺弄著圓桌上極品的青釉茶具,聽著水沸的聲音,宋端有些悵然,似乎許久都沒有這么閑適過了。
但這閑適只是一時。
張子奇似乎是看出來了,接過琴兒遞來的水漱口后道:“女史有些靜不下來心緒的樣子。”頓了頓,“我今日請女史過來,別無他意,只是那日在馬場瞧見女史在那騰云駒上的模樣,英姿颯爽,欣賞的很,寥寥幾句便覺得有些一見如故,我是個縱情之人,喜形于色,不愿矯飾。”
宋端聞言,略有異色。
“不過女史今日來,想必不僅僅是為了赴約。”
張子奇氣態平和,舉起熱水來呷了一口,看著琴兒行云流水般烹茶,小壺里水滾出無數個泡兒來,映著徐徐的風繼續說著。
“女史日理萬機,我自知沒有讓您百忙之中抽身的面子,但您還是如約而來,想必是另有目的,但不過無論什么緣由,我也不愿過問,更無意知曉內情,女史如今能坐在這里同我說說話,喝喝茶,我就心滿意足。”
張子奇笑了笑,打趣兒道:“只不過沒想到我張子奇的身上,居然也會讓人有利可圖。”
宋端沒想到張子奇會這么說,接過琴兒遞來漱口的茶杯,在手里握了握。
“公子是個明白人。”她道。
“我不明白。”
張炳文溫聲的笑道:“這世上誰人又能說自己明白,我不過是懶得摻和懶得去想而已,我只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盡力所求罷了。”
“譬如今天,我只是想和女史說說話而已。”
張炳文繼續道:“我特地備了上好的九曲,女史等下可要多喝幾杯。”
宋端輕笑:“看來我有口福了。”
她說完,又拿起那個七巧包來聞了聞。
“公子。”
琴兒烹好了茶,遞給張子奇,那人瞧著那碧色清澈的水波,揮了下手,琴兒便將茶杯遞給宋端:“女史請,不知女史喜不喜歡清茶。”
宋端呷了一口,略有驚喜。
若是好茶,九曲只算是上等茶里的鳳尾,不論是價格還是味道都略遜一籌去,但手里的這杯去別有一番味道,或許是烹煮的手法不同。
“甘甜,清苦。”
宋端也只說出這兩句,剩下的味道繚繞在舌根處,不舍得咽下。
張子奇滿意的說道:“女史喜歡就好,琴兒對烹茶很有天賦,也是因為這個我才把她買來,什么茶到她手里,都能起死回生。”
“烹茶的水是除夕夜的雪水,又摻了渠水,煮了兩個晚上出來的。”琴兒道,“比較刺口,倒是更能帶出九曲茶的辣味來。”
宋端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深吸一口氣,鼻腔都是辛意。
“女史喜歡?”
“喜歡。”
“那琴兒就讓女史帶走吧。”張子奇突然道。
宋端奇怪的看著他。
“沒別的意思,比起喝茶,我更喜歡養魚。”張子奇淡淡道,“請女史來喝茶,也只是猜測女史喜歡而已。”
“君子不奪人所好。”宋端道,“況且比起喝茶,我倒是更喜歡喝酒。”
“歲歲紅,還是杜家jing釀?”
張子奇來了興致,說道:“就算是窖藏我也弄得來。”
“都行。”
宋端舉起茶杯,張子奇也回敬,兩人細細的品著。
她斜睨著那人,雖然他爹張炳文一捻胡子甚是討厭,但這個兒子生的倒是討喜,言行舉止和親爹背道而馳,若不是政敵之子,在靖安城交下這么個朋友倒是不錯。
尤其是張炳文身上那股脫俗的瀟灑,讓她想起曾經在太丘的日子。
何嘗不愿逃離這靖安繁華。
這百條街坊恰似囚籠,她已經在這里被禁錮了九年有余了。
“只是。”
張子奇忽然換了口風,有些沉沉的望著院中的水缸:“過段時日,怕是不能和女史這樣無拘無束的見面相談了。”
過段時日。
宋端知道他話中深意,尤氏的處決結果下來后,匡王和川王兩方必定是針尖麥芒,就算張子奇不在乎,自己的身份也不能隨意出入了。
宋端輕笑兩聲,轉了轉指尖的茶杯。
“公子!”
另有婢女琵琶從院外匆匆趕來,她提著裙子,一頭汗的說道:“遙監殿的那位來了!”
宋端瞪眼。
韓來?
和張子奇對視一眼,她不安的站起身來,果然還不等主家請,那人就步態款款的出現在院門口,他也換了官服,穿一身淺白色的袍子,負手而立如神明現世,俊美的臉上滿是桀驁不馴。
張子奇疑惑的笑了笑:“韓郎君?您這還真是不請自來啊。”
宋端也上前幾步行禮道:“公子。”抬頭,眉眼緊皺,“您怎么突然過來了,府上沒有事了嗎?”
“你不在,誰給我辦事。”
韓來目視前方,這院中的無數個水缸讓他也沒想到,再看那涼亭中跪著的琴兒,和她面前那空蕩的茶杯,冷哼一聲:“你喝了這么多,也該解渴了吧。”
茶哪里是用來解渴的,這么說話實在是太冒犯了。
“公子。”
宋端聲音壓低。
張炳文倒是沒在意,笑道:“既然郎君到訪,那便一同坐下喝幾杯吧。”說完吩咐琴兒再取杯子來,那人輕應,起身出去。
宋端本以為韓來會拒絕,誰知道那人點了下頭,大步流星的走過去,瞧見唯一一個放著軟墊的石凳,撩開衣擺,恬不知恥的坐了上去。
這墊子還是熱乎的。
韓來瞧著那半杯殘茶,冷冷道:“特地請宋端來喝茶,還以為是什么jing品珍藏,原來是九曲,這樣的茶還需要品嗎?遙監殿有的是。”
“茶是死物,品的是風月。”
張子奇平和道:“郎君嘗嘗。”
琴兒取了新杯,煮過之后冷卻下來斟上熱茶,恭恭敬敬的遞給韓來。
他平日喝昏茶,瞧著那里頭什么都不放的綠水,皺眉道:“便是放幾個姜片和八角放在里面也好。”
宋端站在一旁,冽然道:“公子,快嘗就是了。”
韓來回頭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接過茶來直接一口半杯,但正如方才宋端生出的驚喜,他也眼中一亮,端詳著那茶杯,隨后道:“好喝。”
張子奇哭笑不得。
這人還挺誠實。
韓來將其余的茶全都喝了,將杯遞給琴兒,那女孩愣了愣,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張子奇,見他瞇眼點頭,才又給韓來斟滿。
宋端臉色凝重,看著韓來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著。
“公子才是來解渴的吧。”
“茶本也是水,用來解渴到無妨。”張子奇道,“難得能讓郎君如此愛不釋口,只是喝太多也不好,幾泡后喝著也沒趣兒了。”
韓來這才放下茶杯。
“不知郎君漏夜前來,所為何事?”張子奇問。
而韓來的回答也絲毫不避諱:“帶宋端回家。”
張子奇眨了眨眼睛,歪著頭說道:“想不到將軍府還有這規矩,女史深夜未歸居然還要讓郎君親自過來催促,還是說女史在我府上,郎君不放心。”
“我不放心。”
韓來說著一嘴的實話:“你爹張炳文在朝上和我們對峙的緊,你也算是政敵,宋端一個弱女子與你單獨相處,還是在深夜,我當然不會放心。”
“那是在朝上,這會兒不是下朝了嗎?”張子奇笑著說。
“張公子裝出這份天真無邪給誰看?”
韓來敵意甚大,使得宋端變了臉色,冷冽道:“公子,我們回去吧。”
韓來這才不緊不慢的起身說道:“告辭。”
宋端回頭,對著張子奇無奈一笑表示歉意,隨即跟著韓來往出走。
“女史,你東西落下了。”
張子奇叫住她,手里拿著那個放在圓桌上的七巧包,宋端應聲,走過去接過,對視著張子奇含笑的眼,也微笑著行了個蹲禮,低聲道別。
韓來瞧著,微微瞇上眼睛。
“下次再請女史喝茶。”張子奇道。
宋端點頭。
出了端心居,在府門口宋端便忍不住斥責道:“胡鬧!”
阿滿正在捋馬鬃,聽到這話有些謹慎的低下頭,不知道剛才這府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是見韓來氣勢洶洶的來,最后和宋端兩人都一臉不快的出。
“我胡鬧?你這叫什么,深夜私會!”
韓來不甘示弱:“你想步曹純的后塵是不是!”
“公子這話未免太難聽了些!”宋端氣怒,“我和張公子清清白白!”
“那曹純就真的和朱明朗摟抱了嗎?”
韓來駁斥:“人言可畏!又豈是真想可以解釋的清楚的!”
這兩人在這光明正大的吵,惹得周圍路過的人探頭來看,阿滿見狀,一邊擺手一邊很是無奈的說道:“公子啊,女史啊,咱們回家再吵吧。”
“回家?他自己回去吧,我要去杜薄那。”
韓來氣憤的轉身,忽而想到平年并沒能順利的說服季林安,估計兩口子最忌劍拔弩張的很,若是去了杜薄那里,保不齊又要看一場武打戲折。
宋端看韓來站住腳,又默默地轉回身來。
“公子不走了?”她問。
韓來抬高下巴,也不回答,自顧自的上馬車去,阿滿松了口氣,對著宋端道:“那女史您也趕快……”
“你上去,我來趕馬車。”宋端命令道,“快上!”
阿滿在原地躊躇。
“上!”
宋端厲斥,嚇得阿滿幾乎是竄進了車廂里,而宋端坐在車簾外頭,一抽那馬,速度十分快的往將軍府的方向奔去。
阿滿坐在車廂里,這馬車似乎要飛起來,他和韓來面對面,緊張和尷尬讓他冷汗直流,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兩位主子爭吵,可是苦了他。
韓來抱臂而坐,隨著馬車上下顛簸,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公子。”
有小廝端著熱茶過來,一直在院中練劍的曹行才緩緩的停了下來,他接過茶,順手將長劍扔給小廝,那人哎呦一聲,笨拙的抱在懷里。
“沒開刃,放心吧。”曹行笑了笑。
小廝也嘿嘿一笑:“奴哪兒有公子這樣厲害,便是沒開刃的劍也能削鐵如泥。”
“就屬你會說。”
曹行搓了搓手,拿著茶杯喝了口,出去院門口,老遠瞧見急匆匆的曹純,身后還小跑著尋冬,眼看著要往正堂去,便道:“純兒。”
曹純聞言回頭,因為他幫著曹琦說話的事,心頭還有些不悅,卻還是規規矩矩的說道:“大哥,怎么這么晚了……”
“這么晚了你做什么去?”
曹行語氣有些冰冷,更是質問。
“我……”
曹純有些支吾,這更加堅定了曹行制止住她的想法,遂道:“你若是想再去父親那里胡鬧,還是回你的絳雪軒去,這樣jing力充沛的,看來傷的還是不輕。”
這叫什么話,曹純臉上落下表情來。
曹行斜睨著她,又問尋冬:“你說。”
尋冬更不敢,看了一眼曹純,那人咬咬牙,把話說了:“宋端去見張子奇了。”
誰料想曹行聽到后并不吃驚,反而道:“所以呢,你又從這事上看出什么來蹊蹺和瓜葛來了?”
“大哥,宋端是韓來的人,她去見張子奇做什么。”
曹純皺眉道:“他可是張炳文的兒子,眼下朝上撕咬的厲害,宋端卻和政敵的兒子見面,更何況,張子奇和賀逸明關系甚好,后者那么輕易的同意聯名,大哥你有沒有細想過,這其中張子奇在其中做了什么,又說了什么。”
“我知道他倆見面了。”
曹行道:“只不過比你和朱明朗更正大光明了些。”
一說到這個,曹純便氣不打一處來,可是面前是曹燮最器重的大哥,也不敢當著他發作,遂道:“這其中必定有古怪。”
“不要胡鬧了。”曹行不愿多浪費口舌,“回去吧。”
“這件事難道不應該讓爹爹知道嗎?”曹純不肯放棄,言之鑿鑿道,“張子奇如此行事,張炳文卻不聞不問,此人居心實在叵測,爹爹應該防備才是。”
“所以你是想去提醒爹,讓他防著點張炳文父子?”曹行挑眉,語氣已然陰陽怪氣了,但曹純聽不出,點了點頭。
“張子奇的行事作風,想必你并不了解。”
曹行說著,正了正衣袖:“至于宋端,這樣光明正大的去見張子奇,無非就是想讓人知道,以此……”話鋒一轉,“來挑撥爹和張尚書的關系,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也只有蠢鈍如你才會上了她的套。”
曹純一愣,說出來的話也有些恨意:“即便如此,也得讓爹爹知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你我都知道了。”
曹行點破道:“難道父親還會瞞在鼓里嗎?”
此話一出,曹純果然醍醐,訕然的眨了眨眼睛,一時間失言。
“仔細一想便知道其中蹊蹺。”曹行冷笑,“爹爹都沒有說什么,就知道他心中有數,你早上剛犯了錯,還要去火上澆油嗎?”
“我不過是為了家族著想。”曹純嘴硬,往后退了一步,看樣子也不會再起正堂說些挑撥離間的話,“誰像那個曹琦,就知道抹黑咱們曹家的門楣。”
說到曹琦,曹行的神色有些陰冷。
曹純看出來,心生畏懼,但忍不住抱屈:“大哥,你是我的親大哥,怎么總是向著那個私生女,她算個什么東西,硬生生爬進門的野種一個!”
話一出口,曹琦瞧見眼前一閃,臉上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尋冬驚呼一聲,忙抱住曹純,慌張的檢查她的臉:“姑娘!”
曹純也滿眸詫異,沒想到曹行會掌摑自己,她推開尋冬,捂著臉頰,十分不可思議的盯著曹行,委屈油然而生:“大哥……你居然打我。”
“若是再對長姐出言不遜,我就代替爹好好教訓教訓你。”
曹行警告道。
曹純癟嘴,眼淚簌簌而落,她被錦安打都沒哭,卻被自家大哥一個巴掌給扇哭了,哽咽著說道:“我還是你親妹妹嗎,你總是向著外人。”
“她是我們的長姐,是這曹家的嫡長女。”
曹行面對落淚的小妹,心里毫無波瀾:“你要記住,若是再胡說八道,就算爹娘都替你求情,我也會活扒了你的皮。”
這話說完,連著尋冬都替曹純鳴不平,有些怨懟的看著曹行。
這樣灼熱的目光曹行自然察覺得到,卻不屑教訓,只泠泠道:“還不帶著你家主子滾回絳雪軒,若是再敢陪著她胡鬧,我也賞你三百鞭。”
尋冬嚇得立刻低頭,用手推著曹琦的腰,低低道:“姑娘,咱們回去吧。”
曹純憤恨的抹了把眼淚,賭氣回去了。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曹行有些厭煩。
“公子。”院里的小廝走過來,將一物交給他,“這是奴才午后取回來的,您看著樣子和手藝,像不像。”
曹行接過,那是一枚粉色的玉佩,是盤蛇的樣子,舉起來借著月光看了看,又搖了搖頭說道:“不是,再去找吧。”
小廝應聲:“是。”
“季公子。”
春意樓門前,有龜奴瞧著不遠處優哉游哉走來的人,馬上滿面笑意的迎上去逢源:“我的爺,您這幾日可是來的勤啊,可見平年姑娘找人疼呢。”
季林安笑了笑,伸了個懶腰:“那也是個清倌兒。”
龜奴眉開眼笑,指著那些在門口含笑攬客的姑娘們,說道:“公子想要,咱們樓里有的是漂亮姑娘,公子想要多少,小的給您安排就是了。”
“那些千人騎的肉妓有什么趣兒。”
季林安不善一笑,用扇子打在龜奴的頭上:“你個孫子知道什么。”
“是是是,公子說的是。”
龜奴揉了揉腦袋:“公子要是認了小的做孫子,小的家里祖墳都得冒青煙。”
這話逗得季林安哈哈大笑。
“公子請吧。”
龜奴引著季林安一路上了三樓平年的房間,他把門推開,季林安走了進去,里面仍是那股熟悉的清冽藥香,讓人心馳神往。
季林安站在那屏風后,閉著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后滿足的吐了出來。
“季公子。”
平年出現,溫柔行禮。
季林安睜開眼睛,視線在她嬌軟的身段上毫無避諱的掃過,問道:“那日跟你說的事情,你可想好了?”
平年清澈的眼波微微蕩漾,垂眸下去,點了點頭。
“只要公子想好了,賤身就想好了。”
季林安冷淡一笑,繞著那屏風走了一圈,伸手推的合上,躺在床榻上,也不脫鞋,就那樣交叉著搭著,說道:“杜薄那個孬種有什么好,值得你為他這樣做。”
平年默不作聲,跪坐在小案邊斟茶。
季林安斜睨:“一個男人,成日被發妻打的鼻青臉腫,在外跟在韓來身邊,一副狗腿子的模樣,都說你們清倌兒求得是心意相通,如此慫包,你和他通什么了?”
平年動作頓住,這才道:“杜公子他……把我當人看。”
季林安聽這話,饒有狐疑:“你這話是說別人都不把你當人了?”伸手指了指自己,“包括我?”
平年抬頭,眉眼苦澀卻又清醒:“公子待平年好,平年心里明白,可是……”換了稱呼,“我又何嘗不清楚,這樣的出身,不過是個玩物罷了,大家表面上敬我疼我贊許我,可心知肚明……我還是個下九流的賤胚子。”
“但是杜公子不一樣。”
平年說到這,眼里有些光亮:“他是真的敬我。”
季林安沒有反駁她的話,倒是更坐實和平年方才的一席話,遂道:“過來。”
平年依言放下茶杯走了過去,乖覺的站立在榻前。
“把衣裳脫了。”
季林安轉身,拄著頭盯著她。
這樣直鉤一般的目光讓平年無所適從,手指微顫著拿到領口,閉上眼睛,一顆一顆的解開排扣,直到薄紗垂落腳邊,周身被寒冷包圍。
“把眼睛睜開。”
那人下了命令,平年照做,和季林安的眼睛對視的剎那間,他卻不屑一顧:“還以為有什么不同,原來和那些肉妓一樣。”
平年倍感羞辱,低下頭去。
季林安坐起來,撐著腿打量著她的身體,忽而站起身來,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平年那被淚潤濕的睫毛,季林安道:“你哭什么。”
“賤身不敢,這不過是賤身的命罷了。”
平年說道。
季林安盯著她,溫熱的手掌掠過每一處,冷淡道:“這樣干瘦,還不如那些肉妓的手感好些,索然無味,簡直是讓我興致全無。”
平年心如刀絞,別過頭去,卻被季林安給掰了回來,那人掃過她的臉,突然發狠一樣將她逼到墻角,湊近后似笑非笑的說道:“你要知道,就算你今天給了我,我也不一定會幫杜薄的忙,你可還愿意?”
平年眼珠微顫,片刻點了下頭。
她這樣讓季林安驀地煩躁,粗魯的對著平年的脖頸一陣啃咬,那人就像是一根木頭般不為所動,聽著她膽怯的抽噎聲,季林安別說興趣盎然,竟然心生煩躁。
“罷了。”
季林安松開她,回身撿起地上的衣裳扔給她。
平年不安的看著他;“季公子?”
“沒意思,我不喜歡強人所難。”季林安道,“況且我也不覺得,在你這瘦巴巴的身體上,能體會到些別樣的快樂。”
平年攥著那衣裳:“是賤身不好。”
“你這樣的板子不做清倌兒做肉妓,怕是要餓死了。”季林安拿起茶來猛喝了一口,“就做好你那裝腔作勢的模樣,好繼續騙杜薄去吧,攪得人家夫妻不和,倒也是如了你的愿。”
“我沒有!”
平年激動道:“我并無此心!”
季林安不打算手繪剛才的話,反而說道:“有什么不敢承認的,你以為你這樣就能進得了杜家?哪日真讓杜薄休了妻……嗷不對,杜薄沒那個膽量,頂多是羅夫人與他合離,將他趕了出去,到時候得罪了羅老爺子,怕是杜薄連官都沒得做,流落街頭。”往前兩步,再次將平年手里的衣裳扯了,“你還要賣身去養活他嗎?”
說罷,季林安不屑的離開了。
平年站在原地,渾身發抖,她咬著嘴唇,清淚顆顆墜落。
而還在門口迎客的龜奴瞧見季林安這么快就走了出來,忙道:“公子這就要走了?”抬頭瞧了瞧樓上,“可是平年姑娘惹公子不高興了?”
“你們家平年姑娘心中有人,我不愿奪人所愛。”季林安道。
龜奴一聽就知道季林安口中之人是杜薄,哼哼一笑,說道:“公子不是,剛才杜公子也過來了,只不過聽說您在,就去了隔壁常庭。”
季林安意味深長的笑了笑。
“不過那常庭的柳娘怎會有我們平年姑娘好。”龜奴自得道。
“未必。”
季林安知道那個柳娘,姿色在平年之上,觸感更是沒話說,可謂是靖安城最頂尖的肉妓了,平年……除了那矯揉造作的虛假情操,也沒什么有趣兒的。
心里這樣想著,季林安也看了看樓上那扇緊閉著的窗戶。
“我走了,改日再過來。”
“好嘞,公子慢走。”
季林安慢悠悠的往回走,路過一個巷口,忽然聽到身后有人道:“季公子。”
他聞言轉頭,那是一張清純無瑕,如成品碧玉一般的美麗臉蛋,可要比平年那寡然無味的長相漂亮多了,季林安微微蹙眉。
這杜薄到底有什么好,一個個都為了他神魂顛倒。
“公子,您喝的也太多了些。”
柳娘瞧著杜薄一杯接著一杯的往肚子里灌酒,微微皺眉,這人是怎么了?
不過轉念一想,多半是在平年那里受了苦,上自己這來發泄來了。
不用伺候就能拿銀子的活,她倒也愿意。
“這酒喝多了可傷身那。”
柳娘這么說著,但是手上斟酒的動作卻沒停,一杯一杯的往杜薄手里送,那人也一杯一杯的喝著,可是醉意上頭,心痛卻讓他倍感清醒。
季林安又來找平年做什么。
那女人還是不肯放棄勸說嗎?
可是以她一個清倌兒的身份,又如何能勸得動呢?
杜薄知道平年不是他一個人的,但從前從未在意,這段時間卻體會深刻,心里難受的緊,難得的交心之人,卻是一個最下流出身的女妓。
還因為羅衣的嬌悍而不能贖身帶回去。
“公子。”柳娘有些不滿這人的jing神游離,平日里就怪吃平年的醋,這會兒還當著自己面嘟囔著,“您看看柳娘嘛,怎么心不在焉的。”
杜薄撐起身子,冷淡道:“你喝。”
柳娘一愣,酒杯遞到嘴邊,她皺眉飲盡。
杜薄冷笑一聲。
柳娘甚少見他如此,有些疑惑,但這畢竟是恩客。
“公子。”她喝完,嬌媚的眉眼一皺,“柳娘收到那日的玉佩了,但公子可是給平年親手繪制了屏風,柳娘也要,還要更好的。”
杜薄打著酒嗝:“你想要什么?”
“那還看公子舍不舍得。”
柳娘說著,拿起杜薄掛在腰間的折扇,這東西他素日不離手,小心展開來,上面是一行字,寫著‘于飛之樂’四個字,不過字跡歪歪扭扭的,一點也不好看。
她神色不屑,這扇子摸上去是極好的品質,扇骨觸手生溫,扇面也頗有彈性,怎么上面的題字這樣的丑陋,實在是跌份兒。
不過能讓他黑白不離,想必也值錢,便道:“柳娘想要這個。”
杜薄斜眼,撐身站了起來,順勢把扇子抽了回來。
柳娘不解,伸手把滑落臂彎的紗衣攏上,手頭還試探著拽著那扇柄,拿出平日里撒嬌的模樣對他:“公子,一柄扇子而已,只當是定情之物,就送給柳娘吧。”
杜薄居高臨下,夜深了,他深褐色的瞳孔透著冷冽,月光纏繞在他臉頰,那陰鷙的模樣和素日的嬉笑玩鬧判若兩人。
柳娘心頭一駭,下意識的松開口,喃喃道:“公子?”
“我自有好東西會給你送來,只是別打我這扇子的主意。”
杜薄抬腳便走。
柳娘沒攔,想來杜薄如此珍惜這扇子,必定是平年送的了,不快的攪著手里的帕子,看著腳趾旁邊散落著的碎銀子,拿起來隨意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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