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殿下先歇著吧,等下夜食奴給您送進來。”萬年道。
“不了。”
匡王覺得自己也沒什么胃口,稱自己一頓不吃也餓不死,吩咐他退下,重新躺回榻上,疲憊的嘆了口氣,自從川王死后,他日夜煩心,吃睡不好,好在太后每日送來的補藥,勉強吊著jing神。
剛才在彩寧的身上費了些jing力,這會兒很快就睡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湯藥安神的效果不顯著了,還是匡王自己本身的心事實在是太重了些,睡著了也噩夢連連。
他瞧見自己身處在宮外的官道上,不遠處是城門,前面有十六衛重兵把守著,看了看頭頂的日頭,應該是準備上朝會。
“讓開讓開!”
十六衛的侍衛在大聲的喊著,匡王回頭看去,發現遠處疾馳來一輛馬車,聽著馬蹄和車輪交雜的噪音,他奇怪的皺了皺眉頭。
“吁——”
馬車停下,匡王這才看清,趕車的車夫居然是相兒。
那不是老三的貼身小廝嗎?
那這馬車里的人又是誰?
相兒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的掀開身后的轎簾,沒想到從里面緩緩走下來的人,正是前段時間死去的老三,川王趙元白。
怎么會?
匡王臉色瞬間煞白,指著他道:“老三你……你不是……”
夢中的川王一改往日的素衣模樣,身著暗紅的寬袖長袍,眉眼飛挑,滿是不屑和憤怒,聽到匡王所言,猛地看過來。
像是索命的厲鬼!
匡王心臟狠狠的抽動,不自覺的后退一步,印象里的川王永遠都帶著骨子里的謙遜和淡漠,何曾有過如此狠辣刁鉆的模樣,這……這到底怎么回事?
“趙元洲。”
川王伸出一只手指向他。
匡王瞧見四周的十六衛的侍衛紛紛看向自己,他們的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不肯松開,且一步一步的向他靠近,無數人來者不善。
“老三……你要做什么?”
匡王覺得不對勁兒,攥了攥冰冷的拳頭,他本來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
“就是他殺了我!給我抓住他!”
川王暴喝。
這一聲下去,匡王感覺自己縮小了許多倍,那些高大如山的侍衛如成群的螞蟻般,帶著饑餓和憤怒沖自己撕咬而來!
長街霎時間漆黑一片。
匡王下意識的拔腿就跑,可是雙腿像是灌了水泥,似乎有千斤沉,加之身上撲過來的侍衛,寸步難行。
“趙元洲!把命還給我!還給我!”
川王的嘶吼在身后緊追不舍。
匡王腳踩的地面開始發軟,低下頭,不知何時陷進了泥潭,那漆黑的臟污泥水一點點的吞噬著他的雙腿,慢慢的,沒入胸口。
不對。
老三已經死了。
這是個夢。
匡王忽然在夢中清醒過來,身上的壓制感陡然消失,他也睜開了雙眼。
聽著院外鳥雀的叫聲,盯著不遠處干凈的桌案,匡王掀開被子,身上的寢衣早已經被汗打透,頭有些疼,想要起身去喝口水。
他沒有穿鞋,光腳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冷茶喝了。
七月的夜又熱又悶,還是叫人來,洗個澡再睡覺好了。
匡王放下茶杯,喊了萬年進來,那人點頭,等水燒好了再來叫他。
門再次合上,匡王又喝了杯水,走到等身鏡前,鏡子里的自己身形消瘦,臉色慘白,眼底泛紅,發絲被汗液打濕貼在額頭上,狼狽的很。
這是一國皇子的模樣嗎?
匡王心頭自嘲。
只是剛轉身的時候,匡王一愣,后脊驟然激冷。
鏡中有人。
白衣人。
匡王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并沒有人,遲疑兩秒,回頭看鏡子里,瞳孔驟然縮小,他的身后站著一襲白衣,面容淡漠的川王。
這是怎么回事,自己在夢里還沒有醒嗎?
匡王極慢極慢的再次轉身。
這回川王沒有消失。
他就站在自己的對面,和夢中的暴戾紅衣不同,眼前的人是自己印象中的那個清潤弟弟,那樣的真實,他伸手擰了自己一把,確認在清醒狀態。
是鬼魂!
匡王嚇得直接跌坐在地上,雙手撐著不住的往后挪動身子,驚恐無狀,可這回川王沒有靠近,也沒有讓人抓他,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老三……你到底是人是鬼……”
匡王整個人瀕臨崩潰,眼淚大股大股的流出來,他瑟縮著嘴唇,大口大口的咽著涎水,眼睛甚至不敢直視那人的白衣。
“老三!你別嚇唬我!別嚇唬我!”
匡王閉著眼睛大喊,雙手也在半空中亂揮打著,甚至抄起桌子上的空茶盞仍向面前的人,只是出了碎裂聲,并無其他回應。
“二哥,你瘦了。”
忽然,一陣清風拂面,是川王的話音。
匡王呆愣的睜開眼睛,那人已經消失了,他再抬頭,門不知道何時被萬年打開了,那人沖進來,瞧見坐在地上有些瘋癲的他,關切道:“殿下!殿下您怎么了?您別嚇唬奴啊!這到底……”
“老三!”
匡王一把攥住萬年的手腕,想要把自己剛才的所見所聞告訴他,可是這兩個字脫口他立刻后悔了,不能說。
自打川王死后,他雖然噩夢連連,但從未夢到了川王,今日剛聽說坊間的流言蜚語,晚上就夢到被追魂索命,甚至看到了幻覺。
傳出去,只會被人罪加一等,說成做賊心虛。
分明是曹家動手,可這錯處,卻要自己一個人來背。
“難道不是二哥也想做太子嗎?”
耳邊又傳來熟悉的聲音。
“誰!”
匡王如遭雷劈,猛地回頭,怒喝。
萬年嚇了一跳,連忙按住他,看著匡王那有些歇斯底里的模樣,心里很是擔憂,自從川王死了之后,他經常魂不守舍。
“奴去請御醫來給您瞧瞧吧。”萬年懇切道。
“不用。”
匡王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隨即又道:“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你先出去吧,出去吧。”
甚至出手去推萬年。
“您不能諱疾忌醫啊。”萬年勸道。
“我說了讓你出去!”
匡王煩躁的吼出來。
萬年舔了舔干澀的嘴唇,只得起身離開。
匡王喘著粗氣,屋內的火燭已經暗下去了,他艱難的站起身,只是這一抬起頭,剛才消失不見的川王,再次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這一次,匡王并沒有那么大的反應。
“老三,你是回來看二哥了嗎?”
他喃喃道。
川王的表情很平靜,點了點頭:“二哥,我很想你。”
“二哥也想你。”
匡王眼神有些模糊,摸索著來到榻邊,回頭看了一眼,川王的身影依舊佇立在那里,他像是想起來什么,起身合上了窗子。
這個三弟最怕冷了。
“夫人,咱們該回去了。”
方莊外,小蠻扶著羅衣上了馬車,低聲道:“您不該總這樣出來的,在府里好好養著身子才是正事。”
沒有消息。
羅衣坐在車里,小蠻也進來坐在她的旁邊。
仵作,清尸夫,甚至是那尊佛像。
兩個活人加上一個極其難以銷毀的青玉觀音,仿佛在靖安城直接蒸發了一樣,她疲憊的摸了摸肚子,說道:“無妨,我還撐得住。”
“等下回去,公子只怕會怪罪奴了。”小蠻低頭咕噥道,“他千叮嚀萬囑咐的叫奴不許帶您出去的。”
“他今天去找韓來了,咱們應該能提前趕回去。”羅衣淡笑道,“你不說我不說,他怎么會知道。”
小蠻則道:“公子最知道了。”
羅衣愣了愣,也是,杜薄怕是會料到自己今日外出,想了想,舉起拳頭來說道:“他要是敢多嘴一句,看我不打她。”
“算了吧我的夫人。”
小蠻按下她粉嫩的拳頭,說道:“公子不是什么文弱書生,他也有些小功夫在身上的,平日里您打他,他都不還手,多半是讓著您呢,況且您現在可是有身子的人,打得起來嗎。”
羅衣被她說的不快,哼聲道:“臭丫頭,再說我現在就打你。”
“夫人才不舍得打我呢。”小蠻笑嘻嘻的貼著她。
羅衣輕笑,剛要再說話,忽然聽到車外傳來一道馬嘶,隨之整個車廂都狠狠的晃動了一下,她整個人向后倒去,小蠻驚呼,緊緊的抱住她,確保一旦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可以給她做肉墊兒。
待車挺穩,小蠻先行查看了羅衣的情況,那人有些難受,但好在看上去并無大礙,她松了口氣,掀開轎簾對著車夫斥責道:“怎么回事!在府上做了這么多年的車夫了!還能跌了夫人!看我不告訴公子!”
小蠻跟著羅衣,這么多年脾氣也是驕橫的,那車夫無奈的說道:“我的小姑奶奶,是有人沖了過來我才沒穩住,我哪兒敢跌了夫人。”
羅衣聽聞,掀開小窗簾,看向外頭。
不遠處的巷口有個渾身是血的人。
估計就是剛才沖撞過來的,只不過這會兒渾身是血,已經暈厥了,有幾個家丁打扮的人將他拖了回去,留下一地的血跡。
這動靜鬧得不小,周圍的百姓也都看了過去,竊竊私語起來。
“這人誰啊?”
“可別亂看,你瞧那幾個人,一看就是哪家老爺的狗腿。”
“是得罪人了吧。”
“這靖安城哪個不是貴人,算了,別管閑事了。”
小蠻也探出頭去,忽然眼睛一亮,對羅衣道:“夫人您看。”
羅衣瞪眼,她也看到了。
那巷子深處,看著幾個家丁將男子拖回去的人,好眼熟,似乎是從前成日跟在曹獻身邊的小廝,尤其是下巴上的那顆黑痣,就是他。
“夫人!”
小蠻回頭,羅衣示意他不要出聲。
“快回府。”
小蠻也了然,叫車夫趕緊驅馬,又對羅衣道:“那被打的那人?”
羅衣不敢武斷,這件事情還是要趕緊告訴韓來和宋端。
被打的這人,或許是清尸夫和仵作中的一個。
可是……
羅衣也明白,曹家的人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大街上公然抓人,只怕就是做給他們看的,捂住肚子,咬了咬牙。
回府之后,她躺在臥房里休息,不多時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臥房的門被人急匆匆的打開,是杜薄回來了,他一臉薄怒。
羅衣知道自己外出的事情瞞不住,滴溜著眼睛看他。
杜薄深吸一口氣,沒有發作,而是坐在榻邊說道:“有沒有受傷?”
羅衣搖頭,隔著被子拍了拍肚子:“你女兒安然無恙。”
杜薄無奈:“我說你。”
羅衣愣了一下,沉默著搖搖頭。
“我天天提著耳朵告訴你不要私自外出,怎么就不聽話呢。”杜薄這才皺起眉頭,訓責道,“羅衣,我還是不是你夫君了?”
羅衣有些訕色,說道:“我就是……”
“就是什么?”杜薄道,“我看你就是不聽話。”
“我……”
羅衣哪里被杜薄教訓過,即便錯在自己,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好了好了。”
杜薄對于脾氣的拿捏是大師級別的,點到為止,生怕被羅衣反擊,幫她攏了一下被子,語重心長道:“曹家連川王都能殺,可見喪心病狂,將來不知道還會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我很擔心你,以后不要隨意出去了。”
羅衣別扭的點頭。
“而且我已經求了固陽公主,她答應讓刑哲派些侍衛過來暫作府兵。”杜薄道,“有他們守在這里,我每日外出也能放心些。”
“知道了,對了。”
羅衣將今日街上的事情告知杜薄,那人的想法和羅衣一樣,沉思片刻有些謹慎的說道:“做的太明顯了,只怕是放出來的魚餌。”
“我也是這么想的,但這件事情……”
“我現在被停職了,手上沒有絲毫職權,還是得告訴千年和宋端。”杜薄看了看羅衣,“等下叫豐年送口信兒過去就是了。”
羅衣點了點頭。
杜薄拄著額頭,攥住羅衣微微泛涼的指尖兒,已經失去川王了,自己更不能失去羅衣,直至危險逼近在眼前,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今天的事情,不要告訴阿爺,我怕他擔心。”羅衣囑咐道。
“我知道。”
杜薄捫心自問,羅老爺子已經夠操心的了,況且他在靖安城,算是對曹家的震懾和威脅,亦或者是刺激,更不安全。
“得找個時間和阿爺說說,讓他先回脂興。”他道。
羅衣頷首:“那我去說吧。”
“你去?”杜薄瞥眼。
“算了,還是你去說吧,我怕阿爺舍不得我,更不回去了。”羅衣道。
但杜薄的想法不是這個,他遲疑片刻,才道:“我是說……我想讓你和阿爺一起回去,等事情平息了,無論好壞,我再去脂興找你。”
羅衣先是沉默,隨后才不耐煩的說道:“我最煩你們酸文人嘴里的那些鴻雁傳書,飛鴿傳情了,麻煩死了,想說話,就要當著人的面說才是。”
這話別扭,但卻表白了態度。
杜薄失笑,伸手伏在她的肩頭上,說道:“孩子心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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