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牝雞司晨,惟家之索,自古以來,女子干政禍亂朝綱的例子還少嗎?”
朝會上,張炳文言辭沉肅的說道:“上有昭平皇后,篡權奪位,設酷刑,置百姓于水火,后有江淮寧容姬,以女子之身攪弄的大湯朝烏煙瘴氣,陛下,您不得不思量啊。”
張炳文說完,龍椅上的圣人并沒有說什么,只是斜靠在那冰冷的椅背上,粗糲的掌心摩挲著把手,不緊不慢的呼吸著。
因著皇后那手里半枚狼符的事情,這些人已經整整吵了半個多時辰了,都說女人是最鬧騰的,可這一對老爺們嘰嘰喳喳起來,也算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每每張炳文開口,都讓人覺得頭疼。
“我就是不明白了。”
韓來冷笑,用手里的笏板指著那人,自從川王死后,他行事作風便不再那么翩然君子,更多了一些胡攪蠻纏。
以至于宋端在后面看著,總覺得像師父年輕時候的樣子。
還說人家是潑婦。
自己也這么沒禮貌,不過對于張炳文這樣的人,也不需要有禮貌。
“那太行軍的半枚狼符在皇后娘娘的手里,礙找你什么事兒了。”韓來不屑道,“至于你在這里急頭白臉的嗎?”
杜薄也附和道:“我也不明白。”
回頭看了看那些面面相覷的朝臣,索性道:“在座的諸位,你們誰能明白?誰要是知道為什么,給解釋解釋。”
這兩人一唱一和的,氣的張炳文頭冒青煙,自打韓來等人被圣人復職之后,這朝上的局勢又轉了態度,甚至從前許多巴結他和曹燮的人都選擇了從此中立,生怕圣人哪天又改變主意,叫人應接不暇。
這樣一來,根本沒人替他說話。
“解釋什么,牝雞司晨是歷來大忌。”張炳文硬著頭皮言之鑿鑿。
“牝雞司晨?”
宋端上前一步,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張炳文是說,這兵符在皇后娘娘的手里,你不放心?張尚書是在質疑皇后娘娘對陛下的忠貞?”
好一個顛倒是非黑白的嘴,他張炳文哪里說過這樣的話,只是一對三有些力不從心,便道:“隱患就要扼殺在搖籃之中。”
“那你不還是一個意思嗎?”杜薄皺眉道,“張尚書這話不還是覺得娘娘心懷不臣之心,會做出對陛下不利的事情嗎?你這樣惡意揣測一國國母可是大罪。”
“我何時懷疑過皇后娘娘?你不要胡說八道。”張炳文說道。
宋端借機說道:“那看張尚書這意思,尚書……”
張炳文生怕宋端再次混淆視聽,趕緊道:“我對皇后娘娘心懷敬畏和尊崇,怎么會覺得她有不忠之意?”
他說完就后悔了,果不其然,宋端立刻發現其中的破綻,幾乎是用不可置疑的語氣反駁道:“既如此,那狼符放在娘娘的手里,張尚書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呢,娘娘忠貞正直,當年……”看了一眼匡王,“更是在高穎的手下救駕陛下,這等雄舉天下人盡知。”
“如此看來。”岑越也說道,“這狼符放在娘娘手里,才是最安全的吧。”
張炳文頓時語塞,看了一眼曹燮,那人的臉色很不好,似乎是不滿意自己的交鋒落敗,心里一抖,自己可絕對不能成為棄子。
“可是……”
“張炳文。”
韓來瞥眼過來,語氣驟冷:“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張炳文被問的一愣,這話是什么意思。
不過圣人卻知道韓來所問為何,扶額的手輕輕抬起,微瞇著的眼睛投射出一道細細而撕咬的光,籠罩在張炳文的身上。
張炳文被看的滿手心都是汗,用力的攥了攥,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片刻才切齒道:“我這都是為了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
韓來似笑非笑:“那張尚書以為,這狼符收回來后,讓陛下再交給誰呢?”站直身子,扭過頭去,不再看他那張青紫的臉。
“另一半可是在曹大夫的手里。”
他幽幽道。
“我……”
張炳文有些猶豫。
“不如放在韓郎君的手里,畢竟這太行軍從前就是韓老將軍生前的兵,也算是物歸原主了。”李鶴鳴在旁邊看的不亦樂乎,看著那張炳文那十分窘促的模樣,他也故意添油加醋的說道。
“物歸原主?”
張炳文冷哼道:“這天下的兵都是陛下的,何來物歸原主一說。”
李鶴鳴倒也不在意,又道:“陛下和娘娘同心同德,狼符放在娘娘的手里,尚書就放心吧,您有空,還是操心操心娘娘的祁山大典,川王殿下意外過身,娘娘心思煩悶的很。”
“祁山大典的事。”
圣人終于開口了,殿中的幾人立刻低下頭不做聲了。
“辦得怎么樣了?”他問道。
張炳文剛要說話,曹燮接過話茬道:“陛下放心,祁山大典的事情微臣都置辦的差不多了,一切都按照從前老祖宗的規矩來的,必定讓娘娘和各宮主位都滿意。”
“那就好。”
圣人點了下頭,起身道:“吵了一早上,都散了吧。”
他說完離開。
從頭到尾沒有置喙一句狼符的事情。
“張炳文。”
眼見著圣人離開,大家也都往殿門處走去,李鶴鳴看著失魂落魄的張炳文,又忍不住的說道:“你對皇后娘娘是頗多微詞啊。”
李鶴鳴這么一說,周圍人忿忿瞥眼過來,甚至下意識的放低了自己說話的聲音,生怕錯過這對活冤家打嘴架。
“胡言亂語。”
張炳文扔下這么一句,快步的往前走,生怕被這個莽夫纏住,他和李鶴鳴交鋒這么多年,他也算是有經驗和記性了。
罵不贏挨罵,罵的贏挨打。
總之沒好。
“父親,以女兒看來,張尚書怕是不能再用了。”
御史府的花廳里,曹琦坐在旁邊,一副很是從容的樣子,對著正座上的曹燮不疾不徐的說道。
對面坐著的張炳文聽到這話,眼睛瞪的老大,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自己還坐在這里呢,曹琦就在這里從中作梗!
“曹姑娘……我……”
張炳文有些緊張,扶著椅子的把手好懸站起來,看了看曹琦又看了看曹燮,語無倫次的擺著手。
“小女兒的玩笑話,你不要介意。”曹燮冷淡道。
玩笑話?
張炳文緊皺眉頭,曹燮這樣輕描淡寫的倒是更讓他害怕了,他現在是上了賊船下不去,遂急切道:“大夫,曹姑娘,咱們現在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您……您不能棄我啊。”
曹燮深吸一口氣,無奈道:“曹琦,張尚書對咱們曹家忠心耿耿,以后不要說這樣的話了。”
曹琦輕輕的點了點頭。
“看來這狼符在卓橋的手里是拿不回來了。”
張炳文暗驚,曹琦居然敢直呼皇后的名諱,低了低頭,說道:“圣人不肯,韓家施壓,這件事情太難辦了。”
“那有什么難的。”
身后的曹純緩緩走出來,伸手給曹燮奉了杯茶,坐在旁邊,一臉桀驁不馴的樣子:“殺了皇后不就好了。”
此話一出,張炳文剛才被曹琦嚇起來的心好懸從嗓子眼兒里面跳了出來,素來知道曹家囂張,竟不知道連這個小小曹純也如此大膽。
“純兒,不許胡說。”曹燮皺眉。
曹琦冷笑道:“父親,您還不知道嗎?小妹一向如此。”
曹純回了一個白眼。
“礙事的人,除掉不就好了。”
曹純心不在焉的說道:“當初殺了川王,現在殺了卓橋,讓他們母子兩人在地下相逢,繼續著母子情,這多好啊。”
曹琦瞥眼,曹純雖然蠢鈍,但也不至于這樣放肆,看著那人眉梢眼角的裝扮,她心頭了然,這丫頭在學自己。
“東施效顰。”她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指甲。
曹琦一愣,瞪了瞪眼,說道:“咱們就在祁山大典上做文章,要了那卓橋的命又能怎樣,呵呵,咱們曹家現在位極人臣,殺了川王都沒怎樣,何況只是一個后宮婦人,她死了,圣人也不會追究的。”
“你知道什么叫做蹬鼻子上臉嗎?”
曹琦不耐煩的看著她。
曹純一時間不知道她是在說曹家,還是在說自己,愣了愣,皺眉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圣人當時那是為了扶持匡王,才出手打壓韓家,現在匡王立儲在即,這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圣人又有意抬舉韓家,和咱們作對,無非是為了朝臣制衡,現在曹家很危險。”
曹琦被這個妹妹蠢到了,也拿不出什么戲謔的態度來,反而解釋起如今的局勢來,此話一出,曹燮也抬起頭來。
可是曹純似乎看不出,而是道:“危險?曹家聲勢顯赫,韓家算什么,沒了川王他們什么都不是,不過是無根的浮萍罷了,如何和咱們曹家相提并論,咱們有匡王,你可別忘了,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就是你曹琦嗎?”
“對牛彈琴。”
曹琦索性起身出去了。
“父親。”
曹純見這人走了,便起身坐在了她原來的位置上,對曹燮道:“你看曹琦。”
曹燮瞥眼。
“她有異心了。”曹純道。
張炳文轉了轉眼珠,沒想到自己在這里還見證了這水深火熱的一幕,他微咽口水,看來曹家內部也不是很團結。
“純兒,不許這么說你長姐,這些年來,她很忠心。”
曹燮一拍木椅扶手,沒說話,看向了張炳文。
張炳文立刻低下頭去。
這一眼,他明白了。
曹燮也想讓皇后死。
殺了川王再殺中宮嗎?
張炳文一想到這個,衣擺下的雙腿都在發抖,曹家瘋了。
他被瘋子纏住了。
匡王府的后花園里,萬年看著獨坐在石桌前的那人,匡王正在下棋,他手持黑子,遲遲不肯落下,似乎在思忖著什么。
“老三啊老三。”
匡王盯著那棋盤,搖頭笑道:“你這一步棋走的是真好啊,二哥又輸給你了。”
他說著,將那棋子放回盒子里,又伸手將其余的黑子攏到一起往盒子里面裝,一邊弄一邊笑著說些什么。
萬年皺眉,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這是在和誰下棋?”
身后有人說話,萬年嚇了一跳,回頭又松了口氣:“是曹姑娘啊。”回頭看了一眼匡王,無奈道,“自己和自己下棋。”
“是嗎?”
曹琦半信半疑,走過去,匡王已經開始了新的一局,并沒有發現身后站了一人,他落下黑子,幾秒后,又笑道:“老套路了。”
曹琦眉尾挑起,看著那石桌的對面,空無一人,盒子里面的白子一顆未動。
“哎?”
匡王下著下著,一指那棋盤:“老三,你這也太不地道了。”
曹琦更加摸不著頭腦。
這棋盤上哪里有白子,這匡王是又出現幻覺了吧。
“殿下?”
她輕聲喚道。
匡王轉頭,倒也不吃驚,遂道:“你來了,坐吧。”
曹琦坐在對面,匡王眼里的白衣身影也消失了:“你怎么來了?”
曹琦捏起一顆白子來,細細的把玩著,說道:“殿下,您這身體還是讓御醫來瞧瞧吧,眼中盡是死去之人,不怕嚇到自己啊。”
她語氣縹緲,更讓匡王思緒迷糊,沒有答話。
“狼符的事情,殿下都知道了吧。”曹琦淡淡道,“張炳文做事不利,圣人答應不下來,不過殿下也不需要擔心,小妹已經有了主意,父親的意思是,祁山大典上,可以做些文章,叫這狼符穩妥的落在曹家的手里,太行軍認符不認人,只要這狼符在手里,不怕他們不聽話。”
匡王聽到這話,意識才逐漸清醒許多,不解道:“什么意思?”
“自古兵權最大,有兵就有權。”
曹琦道。
“你們曹家又想做什么?”
匡王臉色不太好,深吸一口氣,不耐煩道:“我現在已經是未來的太子,趙國的儲君了,你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又要做什么!”
曹琦忽而一笑,往前探了探身子,說道:“殿下,您這么說可真是寒人的心,我們曹家殫jing竭慮的,不就是想讓您坐穩這太子之位嗎,畢竟現在韓家復起,這……行宮還有一個九王,況且……圣人正值壯年,這后宮佳麗三千,若是誰人又生下一個皇子來,這都是威脅啊。”
匡王緊抿嘴唇。
曹琦便又道:“您的母妃是高淑妃,她是高穎宗親,這本就是您備受詬病的地方,就算被封了太子,也不穩妥,川王怎樣,不還是被我們弄死了,您想想,若是手里有兵,這可就不一樣了。”
匡王冷眼:“所以呢?父皇不肯收回狼符,你們要怎么辦?”
曹琦微微一笑:“殺了皇后,奪了狼符。”
話音剛落,匡王伸手狠狠的摑在她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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