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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寒未消,白雪皚皚。
孫府小院里枝頭吊枯葉,池子里尚有薄冰。
壽禧堂外整齊的站了兩排垂手而立的仆婦丫鬟。
年輕丫鬟一色穿紅綾襖青緞襖背心,媽媽們則是石青色錦緞夾心長襖。
壽禧堂內,老太太端坐正堂太師椅上,靠著繡著秋香色云紋錦緞半舊靠背,地下面東西各一溜六張椅子,都搭著七寶蓮灰色椅搭,底下六副腳踏。
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花瓶,內插著時鮮花卉。
老太太常年寡居,不喜富麗陳設,所以各色擺飾都是以素雅為主。
大廳中間放一個大銅火爐,不時有丫鬟拿著火鉗撥弄銀絲碳。
孫家從孫寧以下都屏氣凝神,按著齒序分坐兩側,盧敏侍立在老太太身邊奉茶。
允良三更不到便去了府衙,說有急事,早就派小廝過來告罪了。
隨著一聲簾響,一少年自屏風后走出。
只見他身著一件淺紫色繡銀絲點素團紋的交頸長衣,腰束一條月白色綴玉腰帶,腰帶上掛著各色葫蘆形荷包并一個月牙形玉佩,一頭黑發用玉冠松松扣住,身姿挺拔如青竹般清秀,笑容溫潤,唇紅齒白。
因著冬日里寒冷,少年雪白的肌膚微微發紅,端的是一種名花傾城的神采,人見了,都道一聲“好個翩翩美少年。”
少年朝老太太和孫家眾兒女拱手一拜,抬頭道:“初次見面,晚輩用了假名,還望老太太和各位姊妹兄弟恕罪。”
眾人見這少年不是王然,又是誰?
老太太慈愛道:“出門在外,那地方又魚龍混雜,用個化名,何罪之有?珍饈宴那日初見,老身便覺子期通身禮儀不凡,不想竟是定國公府的小公爺。林媽媽,快給子期看座。”
崔然赧色道:“老夫人謬贊。子期此次造訪,一是賠罪,二是有事相求。”
說著吩咐自個小廝把禮物拿上來。
“可憐見的孩子,大雪天的,難為你跑這一趟,何必又帶禮物來。”老太太語氣和藹。
“不執摯,不敢見尊者。”崔然作揖,“禮物淺陋,還望老夫人、太太和眾位姐妹兄弟莫怪才好。”
“小公爺言重了,不必多禮,就當在自己家一樣,咱們坐著聊聊家常,熱鬧熱鬧,開開心心才好。”盧敏熱絡道。
崔然答:“只是些薄禮,切莫介懷。”
孫希心內嘆了口氣,來了這古代,送禮收禮一樣還是推來推去,這般費勁。
崔然打開黑漆描金方盒,從最上層抽盒里拿出一個方形的紫檀木經盒。
蓋與盒均制成佛蓮花樣式,下承蓮花式矮足,蓋面嵌“觀音”。
山間樹下點綴以紅藍寶石和螢石,形象jing細,景致疏朗。
在盒壁上,用白色螺鈿嵌祥云。
光看盒子便覺jing美異常,價值連城,只不知里面裝著什么。
崔然打開經盒,卻見里頭一本殘舊卷冊,上寫《柳公權書金剛般若波羅蜜多經》。
天下皆知,柳公權善書法,其書法博采眾長,不拘一法。初學二王,后又得顏真卿筆資,自創獨樹一幟的“柳體”,以骨力勁健見長,后世有“顏筋柳骨”的美譽,一時洛陽紙貴。
他與顏真卿齊名,人稱“顏柳”,又與歐陽詢、顏真卿、趙孟頫并稱“楷書四大家”。
“晚輩素聞太夫人喜愛禮佛,家父曾任相州安撫使,于友人處偶得此經書,原是帶回給祖母,但祖母身體一直欠佳,纏綿病榻,過世后,此書便沒了主人。晚輩初次見太夫人,便覺倍感親切,如見祖母。此次借花獻佛,還望太夫人莫怪。”
說完又拿出給哥兒姐兒的禮物,孫寧、孫希分別是彩色琉璃蝴蝶簪,孫蔓是一個金光閃閃的福娃娃。孫云、孫泊、孫維和孫曉分別是一塊玉佩,孫弗尚小,和孫蔓一樣。
“子期純孝,你們當多學學。你我有緣,這般厚禮,倒叫我們不好意思了。快快坐下,不要著涼了。”老太太笑道。
崔然見西邊椅子坐著孫云、孫泊等眾小哥,對眾人拱了拱手,便靠著最小的孫曉旁邊大方落坐。
小丫鬟春芬拿著腳爐塞在他的腳中間,又把套著灰色皮毛的湯婆子放在崔然手上,以解他身上的寒氣。
“晚輩初次拜訪,便有事相求,才覺不好意思。”崔然正色道,“原本王大人要送廚子進京,順道帶我回定國公府,豈料昨日傍晚,駐守江寧的呼延守將突然在府衙中暴斃。”
孫府各人乍聞此事,不知其中緣由,皆是一驚。
聽崔然說的認真,便都豎起耳朵聽著。
“我聽說那將領名叫呼延圖,素以勇武著稱,打起仗來不要命,立過不少戰功,常對人說寧戰死沙場,馬革裹尸。又說自己深受國恩太過,與西夏勢不兩立”,在身上到處刺上“赤心殺西夏”字樣,還把這些字涂黑。除了身上,他在唇內也刺上這些字,兵器上就更不用說了。”
孫希腹誹這不是jing忠岳飛嗎?
不過在唇上也刺字,怕是腦殼有包。
崔然繼續道:“他還把善于刻字的伙計叫去自己府上,對妻妾們說:你們也受了朝廷的重祿,無法用別的方式報恩,就應該在臉上刺字,以表感恩之意。”
眾人聽到這里,心內都嘆這世上居然有這樣的奇葩。
“這還不止,他還放言說若有人不干,便‘立斷其首’,弄得全家人呼天搶地,無所適從。”
“他的幾個兒子和女兒,以及全體仆人,都要接受這種‘酷刑’,氣得他夫人要與他和離并帶走兒女。小妾們不敢與他起正面沖突,便哭道:我們是女人,臉上刺字實在不好看,老爺帶出去見人也不雅,能不能改為胳膊上?呼延圖這才答應了。”
大家都漬漬稱奇,丫鬟仆從們紛紛倒吸一口冷氣,慶幸沒有在呼延府上服役當差。
“除此之外,前些天他剛滿百日的兒子被他抱到城樓上,然后往下摔,所幸沒摔死。別人問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他回答說想試試兒子命硬不硬。他每次去府衙,其他人便饒有興趣的圍繞在他身邊,想看他今天又有什么jing彩表演。而他在府衙最愛做的便是取出佩刀,在胸口刺出血,再叫來執筆吏蘸血為墨,寫成奏章,讓當今圣上派他去捍邊殺敵。豈知昨日,他正刺胸蘸血,不慎劃到大血管,血如泉涌,竟死了!”
孫家眾人都聽呆了,孫希暗嘆這樣的行為藝術表演大師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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