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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又過了三天。
無外是曉行夜宿,饑餐渴飲。因無甚要緊事,故而這路也趕得不急。
這天晚上,一眾人歇在一處叫做馬家店的地方。過了二鼓,人人都歇下了。
姜暖躺在床上了無睡意,許是那月色太好了,明朗朗地照進帳子里來,
讓她想起了許多事。
想三月三上灶,大伙兒一起包薺菜餛飩。想夏天在莊子上避暑,下水塘里摸泥鰍。想中秋前抱了長竹竿打棗,紅彤彤的棗子下雨一樣落滿地。還有冬天初雪圍爐,坐在暖炕上吃羊肉喝糯米酒。
越想心里越空,那睡意像是被偷走了一樣,
一絲一毫也不見。
外間桑媽媽的呼嚕聲已經響起多時,
門口睡榻上,墜子的鼾聲悠長平穩。
鈴鐺睡覺一直都格外安靜,姜暖不確定她睡著沒有,所以輕輕咳嗽了兩聲。
那邊沒有動靜,姜暖于是知道她也睡熟了,否則必然要問自己喝不喝茶的。
掀開床帳,姜暖輕手輕腳下了地,來到窗邊。
草木的清香被晚風送進來,那月亮端端正正地掛在中天,無遮無攔地潑灑著銀輝。
很遠的地方有人在吹笛子,笛聲被風吹得斷斷續續,聽不大清。
清輝映照下的街道空無一人,只有樹的影子。
一個念頭從姜暖的心里冒出來,就再也壓不下去了——她想到外頭去。
什么也不做,就是走走。
姜暖順著窗子爬了下來,腳剛一落地就覺得外頭著實涼爽,夜風浩浩蕩蕩地吹著,
她不禁愜意地瞇了瞇眼睛。
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心底沉悶的感覺似乎變得輕快了一些。
姜暖順著一條街信步徐行,一邊走一邊大口的呼氣吸氣,仿佛這樣就可以將自己心中的抑郁吐出來。
臨走前姨母一再叮囑她要穩重懂事,不可以再像往常那般跳脫隨意。
她知道姨母說的對,更是為了自己好。
可性子這東西是天生的,她不確信自己真的能改過來。
不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姜暖從小在外祖母和姨母姨夫身邊長大,家里人都性情樸直,心地良善,她自己也是個直性子。
姜暖不喜歡讀書,家里也沒什么讀書人,她父親倒是進士出身,只是從小就沒跟她住在一起。
外祖母家人從未說過父親的一句壞話,可這也擋不住姜暖心里有個疙瘩。
當初她母親留在登州,沒有陪父親去上任。
父親走的時候,原本是帶著個姨娘的,為的是路上方便照顧。可到了任上不久就又納了妾,接連生了一兒一女。
那時候,姜暖的母親正纏綿病榻,卻還想著有朝一日養好了病,去和丈夫團圓。
那個在岷州納的妾室原本是被流放的官宦之女,
后來皇上開恩,
他家又復了榮。再加上姜暖的母親已經去世,所以父親便將這個妾室扶了正,就是如今的孟氏。
孟氏所生的大女兒,只比姜暖小了一歲多。
她想不通,難道父親就不惦記著母親的身體嗎?身邊又不是沒有人照顧,卻那么急不可待地又納了一房新姨娘。男人的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呢?
有人說男人總要納妾的,這是人之常情。
姨夫和姨母成親十多年,姨母并不是容不下人的,可到現在連一個妾也不肯納,可見人和人終歸是不一樣的。
她那個繼母和弟弟妹妹不知都是什么樣的人,是否真的像潘媽媽她們說的那樣好呢?
姜暖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走出了很遠。
等她發覺自己走的路有些偏僻的時候,已經看不到自己住的客棧了。
這是一條窄窄的胡同,南邊的墻很高,似乎是一座廟宇的后院,北邊則是荒圮的廢園,墻垣殘破,草深樹高,把月光遮住了大半。
姜暖的心忽然就縮緊了,她覺得這地方不是久留之地。
就在她轉身的時候,從暗處走出一個人來,他腳步很輕,但姜暖還是聽到了。
她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但那人更快,幾步就追了上來。
姜暖正在猶豫是快跑還是回頭,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已經抵上了她的后心。
她知道,那應該是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姑娘留步,”那人的聲音比匕首還要冷和硬,且不是中原人的口音:“身上可帶了錢嗎?”
姜暖是個姑娘家,但外祖父和姨夫都是武官,她自幼聽過一些戰場和江湖上的事,知道自己是碰見劫道的了。
她并不認為這賊溫文爾雅,只覺得他應該是個“老手”。
只是不想自己害怕驚叫惹出麻煩,才會說得如此和緩。
姜暖也能比劃幾招,那是在姨夫教兩個表弟的時候她偷學的,可她還沒自大到以為自己能對付得了身后的這個人。
就算看不見,也能察覺到這人身量很高,何況他手里還有刀。
“這里頭有二十幾兩銀子,你拿去吧!”姜暖拿出錢袋說:“別傷我就成。”
她其實最怕的不是受傷,更擔心那人對自己動邪念。
要真是那樣,只好魚死網破,絕不能受辱。
“我只要五兩,”那人從錢袋里拿了五兩銀子:“算是我借你的。”
這倒真是出乎姜暖的意料之外了。
“你可以都拿去,只要別傷我,我也絕不會報官的。”姜暖又說。
“如果有機會,我會還給你。”那人說著撤回了匕首。
“不必了,”姜暖沒回頭,她姨夫說過,遇到此等情形,最好不要看歹人的樣貌,免得激怒他們:“我只是路過這里,明早就走了。”
“你去哪里?”那人似乎很執拗:“我有了錢就去找你還給你。”
“我要去代州。”姜暖沒說自己去京城,但她也不喜歡撒謊,所以就說了一個半路會經過的地方。
“那好,半個月后我在代州的獅子橋等你,”那人道:“也是這個時候。”
姜暖沒去過代州,但也聽說過獅子橋。
天下人沒去過代州的多了去了,但沒聽過獅子橋的卻沒幾個人。
“好的,我知道了。”姜暖當然不打算去,所以她只說“知道了”,而不說別的。
“你一定要去,”那人又強調一遍:“我今日如此,是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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