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時顏的腦子徹底轉過彎來,她連忙返身一巴掌拍在了緊緊抱著她的宗向南臉上,趁他被她打得有點懵,一下子掙脫了他的懷抱,站在不遠處有些羞惱地瞪著他。
“宗向南,你給我清醒一點!”
明顯還迷糊著的少年下意識地捂著被打得通紅的右臉頰,怔怔然地看著時顏,腦子里只記得方才抱著她時的飽滿柔軟。
就跟他無數次在夢中抱著那個人時的感覺,一模一樣。
美好得他竟然無比留戀,恨不得現在就把女子抓回來,繼續抱著。
他明明已經很久沒有想起她了。
都怪今天那個女人,莫名其妙地說了那么多和她一樣的話,陳剛今天也莫名其妙地提起了她,讓他心里一直強行關著的那道閘門,一下子被打開,壓抑了那么多年的思念和痛苦傾瀉而出,讓他掙扎都無法掙扎,整個人仿佛快要溺斃了。
他看著面前對他怒目而視的女子,一瞬間,覺得她竟跟他記憶中那道身影重疊在了一起,讓他一雙眼睛,不自覺紅了,張了張嘴,痛苦而壓抑地道:“阿姐,你終于愿意來看我了么?
阿姐,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多么想你。
你明明說,等我長大后就會把我接回去的,然后,就會讓我一直陪著你,不再把我送走。
我那么努力那么努力地跟著林閣主學習,長大,就是為了能早一些回到你身邊,為了在我回到你身邊的時候,不再是一個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孩兒。
可是,你怎么突然就不在了啊!他們都說你死了,我不信,但我找遍了整個望京,都找不到你。
阿姐,你是真的不要向南了么……”
時顏微愣。
“阿姐”,是他對以前的她的稱呼。
那時候,她每每心情苦悶,就會偷溜出宮玩,韓圻年一開始還會派人跟著她,見她出宮后只是一個勁地吃喝玩樂,以為她只是在宮里待悶了,換個地方玩,后來也便慢慢放松了對她的監控。
對于韓圻年來說,她只要不嘗試挑戰他的權威,無論她做什么,他都不在意,她行事越是驕奢淫逸,荒唐無度,越能襯托他在朝堂上的重要和權威,他何樂而不為?
宗向南,便是她某次出宮時,在一個乞丐堆里救回來的。
那時候,身子瘦弱的他被一群比他高大強壯的成年乞丐包圍著,往死里毆打虐待,他卻哼都不哼一聲,只死死地抱著懷里的一樣東西,一雙眼睛仿佛野外沒被馴服的狼崽子,泛著兇狠冰冷的光。
她那時候,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哪一個地方被觸動了,竟破天荒地管起了閑事,讓身旁的侍衛把他救了下來。
她一開始沒想把他帶回去,因此救人時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有些好奇這小孩兒一直護在懷里的是什么。
于是,她偷偷跟在得救了的小孩兒身后,見他拖著一身的傷痕,一瘸一拐地走進了一條陰暗的巷子里,走到了窩在這個巷子里的一個奄奄一息的老人身邊,把懷里一直護著的東西放到了他面前。
時顏這時候才看清楚了,那是幾個用臟兮兮的油紙包著的雪白饅頭。
這樣雪白松軟的饅頭對于乞丐來說,無異于人間珍饈,難怪他會被人盯上!
卻見他把饅頭放下后,看了看那已經連眼睛都睜不開的老乞丐,稚嫩的嗓音帶著一股子冷淡道:“前幾天,我吃不上飯快要餓死的時候,你把你手中的餅分了我一半,讓我繼續活了下來。
我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別人對我的恩情,我還是記得的。
這幾個饅頭,就當是我還你那天的半個餅的,這樣,我以后,就不再欠你什么了。”
時顏微愣,完全沒想到,他方才不要命一般護著的東西,竟然是用來還恩的。
頓了頓,他小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你那天的半個餅,再見。”
說完,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就要離開。
誰知道,走了沒幾步,就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時顏從隱身處走了出來,看著地上那個瘦瘦小小滿身血污的男孩,靜默了片刻,終是讓人把他抱了起來,租了個院子把他安頓了下來。
自那之后,她養了他一段時間。
這小子也算聰明,一開始雖然對她滿懷敵意,但后來發現她對他沒有惡意,又是一張長期飯票后,他變得越來越乖,她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也從來不會問她經常離開是去了哪里。
只是,時顏每次回去,都能看到他雙手托腮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菩提樹下,眼巴巴地看著門口的方向,仿佛在等誰回來。
后來,時顏覺得自己也不能一直這樣養著他,于是,在某天,她把韓圻年派來監視她的人迷暈后,喚來了林也,把這小子塞給了他。
他那時候以為自己要被拋棄了,難得像個普通小孩兒一般在她面前哭鬧,說什么也不愿意走。
時顏擔心他這樣拖著,韓圻年的人就要醒了,要是讓他們發現林也的存在,可不得了。
于是,為了安撫他,她只能使出渾身解數哄小孩,什么現在送走他只是為了他能更好地長大成人啊,等以后他長大后,就把他接回來,他們不再分開啊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
時顏回想著當初自己隨口胡謅的話,又看了看面前滿臉痛苦責備地看著她的少年,嘴角微抽。
臥槽,這小屁孩,要不要把她說的每句話都記得那么清楚啊!
她拼命讓自己冷靜,看著宗向南道:“我不是你阿姐,你認錯人了……”
“不!你就是阿姐!阿姐,你為什么不認我!”
誰知道,她這句話似乎刺激到了面前的酒鬼,他突然低吼一聲,大步向她走過來就要抓住她。
時顏下意識地后退,眉頭緊皺。
這小子現在明顯失去理智了,真不行的話,也只能想辦法把他打暈……
“阿姐!”
就在這時,一個有些著急的聲音傳來,時顏轉頭一看,有些訝異,“五妹,你……”
隨即,她看到蘇希雨身后,眉頭緊皺的文娘提著一桶水快步走過來,“嘩啦”一聲,就把一整桶水都潑到了還在發酒瘋的宗向南身上。
時顏:“……”
看著面前面無表情地抱著一個空水桶的文娘,她忍不住暗暗感嘆,不愧是要參與反叛的女子,做起事來就是干脆果斷啊!
蘇希雨也被文娘嚇了一跳,只是,她心里擔憂時顏,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回到了時顏身上,“阿姐,你沒事吧?”
時顏默默地瞅了她們一眼,“你們是什么時候過來的?”
不會方才的事情,她們都看到了吧。
蘇希雨下意識道:“我們從宗護法突然抱住阿姐的時候就在了……”
說著,她突然像意識到了什么,臉頰突然通紅,捂了捂嘴道:“抱……抱歉,阿姐,這件事我絕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宗護法怎么能這樣!便是喝了酒,也不能這樣隨便唐突人的!”
時顏這時候,看到不遠處,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了的周仰和錢甚多他們在匆匆朝他們走來,暗嘆一口氣,道:“我沒事,方才的事,你們便當沒看見罷。”
蘇希雨頓時把頭點成了小雞啄米,文娘也鄭重地看著時顏,小聲道:“放心,這件事關乎夫人的聲譽,我是不會往外說的。”
時顏朝她淡淡一笑。
這時候,周仰他們也走到他們身旁了,看了看呆呆站在那里渾身濕漉漉的宗向南,又看了看時顏幾人,皺眉道:“夫人,方才可是發生什么事了?”
時顏淡淡地看了宗向南一眼,“宗護法喝醉了,有些神志不清,我想著今晚的行動快開始了,就自作主張讓人替他清醒清醒,希望沒有冒犯到宗護法。”
陳剛心頭微震,雖然他認識這個夫人沒多久,但也知道她不是沖動行事的人,何況文娘也在呢,文娘他還不了解嗎?若情況不是到了非常緊急的時候,她不會采用這般極端的方法。
他有些赧然,連忙朝時顏作了個揖道:“夫人,是我們讓你見笑了才是!宗護法以前、以前不是這樣的,也許行動在即,他有些緊張。
宗護法方才沒有對夫人做什么過分的事吧?”
周仰和錢甚多立刻萬分緊張地看著時顏。
若是……若是夫人在他們的保護下,還能被旁的男人唐突,他們也沒臉去見都督了!
時顏淡淡一笑,道:“沒有,陳郎君多想了,陳郎君還是先讓人帶宗護法進房里換身衣服,休息一下吧。”
陳剛萬分赧然地又朝時顏作了個揖,連忙過去拉著自家宗護法就往房間里走。
宗向南這小子倒是沒說什么,乖乖跟著陳剛走了,只是,走一步就要回一下頭,眼眸沉黑地看著時顏。
時顏被他看得心頭微跳,總覺得,這小子不會看出什么了吧。
恒景說,她雖然身材樣貌和以前不一樣了,但人的氣質和習慣是沒辦法輕易改變的,若是真正熟悉一個人,不會僅僅因為她的樣貌和身形發生了改變,便認不出她。
這也是他當初那么快就確認了,她就是時顏的原因。
周仰和錢甚多自然看出了宗護法對自家夫人那奇怪的態度。
錢甚多忍不住氣道:“這小子到底什么意思!咱們夫人是他可以覬覦的嗎!若不是咱們要跟他們合作,我早就揍他個一千八百回,讓他嘗嘗人生的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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