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管事是看著這兩個孩子長大的,心里說不心疼憐憫他們,是不可能的。
可是,他們都已是長大了,有些事,也要學會承受。
他慢慢地搖了搖頭,道:“阿郎對夫人最后有沒有感情,老奴不清楚。
但阿郎最開始娶夫人的時候,是沒有感情的,阿郎與夫人的婚事,是家中長輩的安排。
郎君和娘子都知道,夫人的娘家與余家是世交,阿郎與夫人,雖然不像他與前任皇后娘娘一般自小來往甚密,但也是自小認識的。
阿郎知道自己那時候還沒有忘記前任皇后娘娘,不忍心用這種心態和旁的女子成親,毀了她的幸福,于是找了個機會,與當時還沒嫁過來的夫人說了,他心里有一個女子,可能一輩子都忘不了她,她若是不想嫁過來,一切都可以交給他解決。”
余娘子咬了咬唇,道:“阿娘……怎么說?”
關管事憐愛地看了她一眼,道:“讓阿郎都驚訝的是,即便他這么說了,夫人還是堅持嫁給他。
夫人說,她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心里便有了阿郎,即便阿郎現在心里沒有她也沒關系,她可以等。
婚后這么多年,阿郎和夫人也確實一直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直到,三年前嘉明帝薨逝……”
突然被點名,時顏怔了怔,也看向了關管事。
對啊,一切的不同尋常,都是從三年前她“去世”后開始的。
但知曉了余尋歸和她便宜阿娘間的故事后,時顏也隱隱理解了,余尋歸為什么對于她的“去世”反應那么大了。
余娘子突然,聲音微哽道:“阿爹是覺得,沒有保護好嘉明帝,心里十分內疚罷。
嘉明帝是前任皇后娘娘的女兒,阿兄也說了,阿爹先前一直在暗地里支持嘉明帝,不管阿爹支持嘉明帝是出于什么感情,他是想為嘉明帝做點什么的。
可是,嘉明帝卻紅顏早逝,阿爹那時候,定然覺得很無力、很自責……”
她時常與阿兄和阿兄的同窗來往,對朝堂之事多少是了解的。
阿兄發現了阿爹在暗地里支持嘉明帝后,也與她說了一些朝堂上的暗潮洶涌。
因此她知道,嘉明帝一直被韓太傅壓制著,她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般荒淫無度……她是想奪回她應有的權力的!
而阿爹,明顯是幫助嘉明帝的人。
豈料,關管事又搖了搖頭,道:“娘子猜對了一部分。
三年前女帝薨逝,阿郎確實很自責,很愧疚,但這不僅僅是因為嘉明帝是前任皇后娘娘的女兒。
其實,在前任皇后娘娘去世之前,曾寫了一封信,讓她身邊的人親自送到了阿郎手上。”
所有人都一怔。
關管事繼續道:“前任皇后娘娘在信里,拜托阿郎替她照顧她女兒,她說,她女兒自小流落民間,她一天都沒有好好盡過身為母親的責任,沒有好好教導過她、疼愛過她。
她幻想了無數遍女兒回到她身邊時的模樣,也派了很多人去找,可沒想到,女兒最終回來了,可是,她也已經沒有任何力氣去疼愛她,教導她。
她清楚知道女兒這回回來要面對什么,也看得出,那孩子是個機靈的,且從小生活在宮外,自由自在慣了,只怕無法忍受一直被韓太傅束縛著。
她很擔心她女兒,只是,她女兒登上帝位后,韓太傅定然會打壓馮家,她沒辦法拜托馮家照顧她,思來想去,她能想到的可以把女兒托付過去的人,就只有阿郎了。”
時顏怔怔然地聽著關管事的話,只覺得,他的話似乎與她有關,又似乎與她無關。
只是,心底卻有一股微酸的情緒,悄無聲息地蔓延了上來,如潮水一般,沖刷著她的四肢百骸。
腦中不由得想起了,她初初回宮時,第一回見到那個瘦得有些脫形的、毫無jing神氣的女人時,女人靠在軟枕上,費力地抬起手,拼命往她的方向伸去,憔悴的臉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柔聲道:“我的女兒,快來讓阿娘看看,阿娘很想你……”
阿娘很想你。
那時候,時顏其實覺得有些奇怪,皇后娘娘為什么沒有用“本宮”的自稱,也沒有把自己稱為“母后”,直到這時候,時顏才感覺稍微了解了皇后娘娘的心情。
在她心里,她不是皇家的皇后,她也不是皇家的公主,她們,只是一對最普通的母女罷了。
她忍不住低下頭,眨了眨眼,眨去眼底的水汽。
那是遲到的母愛。
只可惜,那時候靈魂并不純粹的她,一直無法把那個女人當成自己母親,也就沒有體會到,她那深沉如海的感情。
旁邊的男人仿佛感應到了她的情緒,悄無聲息地張開五指,和她五指雙扣,默默地給她傳遞能量。
余遠行和余娘子也聽得一片沉默。
關管事又長嘆了一口氣,道:“阿郎接到前任皇后娘娘的信后,沉默了一整晚,第二天,他就喚老奴收拾行李,他要去望京講學。
自從前任皇后娘娘入宮后,阿郎便沒再去過望京,便是地位再高的人來請阿郎,阿郎也是不愿意去的。
老奴覺得奇怪,細問之下,才知道前任皇后娘娘給阿郎送信的事。
自那之后,阿郎每年,都必定會去望京講學幾回,老奴知道,阿郎定然已是想辦法和當時的女帝取得了聯系,只是,阿郎具體做了些什么,老奴不清楚。
直到三年前,女帝薨逝的消息,突然傳來……阿郎猝不及防,更不愿相信,一直喃喃著陛下定是被奸人所害,當晚便要趕去望京一探究竟,老奴好不容易才把他攔了下來。
后來,阿郎病好后,其實偷偷去了望京一趟……”
余遠行和余娘子有些愕然。
這件事,他們并不知道。
從以前開始,阿爹時不時便會閉關修書,一連幾天不出現,他們已是習慣了。
關管事搖了搖頭,道:“阿郎是偷偷出行的,回來后,阿郎仿佛變了一個人,一直說,我辜負了她對我的信任,我沒有保護好她的孩子……
那之后的事情,郎君和娘子都知道了……”
余遠行聽到這里,其實對這件事也接受得差不多了,只是,心里還是有些不甘,狠狠一咬牙道:“他愧疚自責都是他的事!他為何非要牽連到我們和阿娘身上!甚至……連我阿娘的面都不愿意見!
我阿娘是欠了他,還是耽誤了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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