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街的窗戶關著。
雅間里,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以至于,外頭街上百姓們的熙熙攘攘聲音,一點一滴傳了起來。
吆喝叫賣聲,很是熱鬧。
謝羽極其認真地,看著林繁的眼睛。
林繁沒有回避他的注視,很是坦蕩。
倏地,謝羽回想起了一些往事。
慶元四年,赴京趕考的他,當時的年紀比現在的林繁還小幾歲,一身的書生意氣。
今朝科舉不似前朝。
前朝交卷不糊名,批閱的考官能看到考生名姓,因此,所有人必須打起jing神,在開考之前,盡量給自己博取些才名,讓考官們熟悉自己的名字。
尤其是那些外地赴京的,原就不似京中學生這般、已經有了些名頭了,必須抓緊一切機會,把自己的名頭打出去。
今朝,先帝建朝、重開科舉時,這一樁改了。
考卷糊名,誰敢在考卷上露出一丁半點自己的信息,就落榜了。
規矩改了,考生們的習慣還在。
畢竟,雖不能在批閱卷子時得個眼熟,但給自己累些好名聲,也是一樁好事。
興許在以后等缺時,能得一份先機。
謝羽亦頻繁地出入詩會、學會,寫詩詞文章。
年輕氣盛,又要快些出頭,策論的選題便也十分大膽。
那時候,謝羽寫了篇有關“先帝年間、吳王親征南方的兩府六州對朝廷的利弊”的文章。
頭一回拿出來,是在一次規模不大的小學會上,參與者不到十人。
他當時想著,大伙兒切磋一番,也給他一些潤色、修改的靈感,等完善之后,再在大場面上來論述。
結果是,這日學會一散,他就被茶樓小二請到了樓上雅間。
里頭坐著一人。
那人看起來應是沒有到而立之年,一身常服,說他是文官,又似乎練過武,可要說武將,又顯得太過儒雅。
不自報家門,那人卻問謝羽籍貫、師從何人,又與他探討那篇文章。
不過寥寥數語,謝羽頗受啟發,想來此人先前在雅間里,很認真聽了他們的學會。
謝羽與他道謝,承諾回去后會再寫一稿。
那人卻搖頭:“記在心里就好,這篇文章也不要拿出來到處說了。”
謝羽愣在了原地。
他一瞬不瞬看著那人,不解緣由,他的眼神里全是不認同、不滿意、不舒服等等等等。
對方沒有回避他的視線,很坦然:“以你的功底,只要發揮正常,應是榜上有名。先帝年間已是過去,今上登基四年,正是需要有識之士一展抱負之時,你不妨把目光放在大周今后的發展上。”
說完這些,那人起身,拱了拱手離開了。
謝羽一路追上去,見對方進了定國公府,才知那人是這科的主考林宣。
他在胡同口站了很久。
不理解、不甘心,但最后,也只能認了。
能得主考官這么明確的指點,他若逆著來,定不會有什么好事。
那篇文章觀點,至此收了起來。
直到他金榜題名,考中進士后,謝羽與林宣熟悉許多。
有一回,他私下問過林宣,當初為何給出那樣的建議,林宣笑笑沒有給他答案。
可是,謝羽一直記得,那日雅間里,林宣讓他莫要再寫那些文章時,對方那坦然又堅持的樣子。
一晃近二十年。
那人身影,那人眼神,與現在和他同席而坐的林繁,重疊在了一起。
也這因為這樣,明知道林繁要求的文章八成極其燙手,謝羽也沒有立刻拒絕,問道:“什么文章?”
林繁道:“謝大人看了那封信,有何感想?”
“若上頭所述一切都是真事,”謝羽頓了頓,道,“顏氏一族,其心可誅。”
“自是真事,”林繁道,“顏氏作為外戚,如此行事,不能姑息,我想請大人做一篇討伐顏氏的文章。”
謝羽抿了抿唇。
這個答案,他猜到了。
或者說,與其是討伐顏氏,不如說是從顏氏入手清君側,最終的目的在于皇位。
檄文,其實并不難寫。
以林繁自己的能耐,寫十篇二十篇的,也不在話下。
可檄文又不是普通文章,是曉諭,是批判,是聲討,需要傳得廣、傳得遠,讓天下盡知,人人憤慨。
偏偏,這檄文文體又晦澀,文縐縐的,別說不識字,便是識字的百姓,從頭到尾看下來,都不一定能全部領會,又何談傳播?
能讓這么難以被人口口相傳的文章傳播開,就格外需要成文者的名聲。
不一定位高權重,但一定得是滿腹才華、曾有出彩文章傳世,能夠一出手,就讓天下學子爭相品讀的。
堂堂定國公,爵位很大,戰場上也打出了名聲,但林繁在文壇,目前毫無地位。
他親自寫一篇檄文,效果遠不如謝羽。wω.㈤八一㈥0.òΜ
謝羽自高中后,官當得不錯,更是時常有文章在學子間傳頌。
這就是林繁從祁陽城趕來、找上謝羽的原因。
“我不怕罵外戚,”謝羽看著林繁,說得很直白,“可您與我都心知肚明,清君側的后頭,就是爭位,我是大周的官員,我豈能遞這把刀?”
謝羽的拒絕,在林繁的意料之中。
僅僅看到顏家在礦產上動手腳,就能義憤填膺到要立刻換一位皇帝,那也沒有林繁什么事兒了。
京里的文武大臣們就一窩蜂把皇上從龍椅上抬下來了。
江山易主,不是如此簡單。
林繁笑著嘆了聲:“謝大人,您知道,我沒有退路。”
謝羽的嗓子眼,微微一澀:“圣旨上那么寫了,可我原想著,其中有誤會,您與永寧侯不該、也不會有背叛大周的想法。”
可現在想來,似是他淺薄了。
圣旨一下,已經不是“有沒有”、“想不想”的問題了。
謝羽在官場摸爬滾打了十幾年,亦不似當初趕考時一般“天真”。
君臣、朝堂,規則如此。
擺在林繁面前的,不過是三條路。
要么以死證清白,拿命來抗訴;要么從此沉寂、遠離朝堂,做一閑散,還得賭皇上有朝一日別又想著收拾他;要么,就清君側。
謝羽理解林繁選擇了第三條路,但他不想就這么去做那把刀。
“謝大人想過嗎?”林繁壓低了聲音,“長公主為何會與皇上拔刀相向?”
三月,初春。
內容。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
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免費看最新內容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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