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大慶不是趙宏兵,他基本不罵人,可聽見事情是吳勇鬧出來的以后,羅大慶再也忍不住了,連著罵了好幾句臟話,罵完又舉著煤油燈湊近莫北仔細看。
看清莫北傷勢,羅大慶皺著黑臉,
眼里滿是心疼和不忍,“流這么多血,得吃多少糧才能補回來?”
“這么坐著也不行,這傷隊里可處理不了!阿朗啊,你去,你趕緊去你羅二叔家借自行車,
我去給你拿錢去……鎮里衛生所晚上不開門,
這知青同志得去縣醫院看看具體情況,
我看著怎么也要縫兩三針!”羅大慶唏噓道。
霍朗眉宇嚴肅擰著,一直就沒松開過,羅大慶安排他做事,他就點頭。
只是出門前,霍朗道:“叔,一輛自行車不夠,至少得兩輛。”
“啊?”羅大慶有點懵。
司寧寧知道霍朗的意思,剛想說她的傷沒事,她可以自己處理,可霍朗已經使眼色讓身邊幾個安保隊員出去,隨后就在羅大慶茫然的目光中,揭開了司寧寧身上披著的衣服。
一時之間,司寧寧手上的勒痕和脖子上猙獰的掐痕藏不住,羅大慶看清之后,氣得手抖,
手里煤油燈險些端不住,“他娘的,
欺負到女同志身上已經夠夠的,現在這是干啥?這他娘的還想殺人了!”
羅大慶踱步到桌邊,氣憤的一巴掌排在桌子上,“司知青,你放心,這事兒我以大隊長的名義擔保,勢必會追求到底!一定給你和莫知青一個交代!”
說著話,羅大慶神色又焦急起來,“現在不說這些,阿朗你趕緊去借兩輛自行車來,送司知青和莫知青去醫院瞧瞧!”
“自行車不行,得套牛車……而且喜樂他們幾個去追吳勇他們了,應該一會兒就能把人帶回來。”原是想借自行車,可見莫北沒看知覺,霍朗就改了口。
說著一頓,霍朗目光掃視司寧寧,“叔,這事牽扯女同志,傳出去不好聽,
到時候對外的說辭……”
霍朗沒再往下說。
羅大慶立即會意,“你放心,這事對外找茬斗毆事件,司知青夜晚沒有歸隊,是因為縣里那邊莫知青需要照顧!”
得到羅大慶肯定的說辭,霍朗深邃眉骨蹙起,側頭深深看了司寧寧一眼,最終什么也沒說,轉身一擺手帶著院里的幾個安保隊員去隊上套牛車。
仿佛意識到事件已經安穩落實,司寧寧呼出一口氣,緊繃的脊背神經漸漸松懈下來。
她挪動步子剛準備仔細查看一下莫北的傷勢,羅大慶忽然說道:“司知青,我給你拿件你嬸子的衣服,你把這個阿朗……安保隊長的褂子先換下來。”
司寧寧身上那件半袖T恤雖然沒有破損,但是領口已經被撕扯得變形,穿出去被人看見肯定要遭人議論。
羅大慶進堂屋左側房間拿出煤油燈續上火,進屋又翻騰了一陣,才出來喊司寧寧:“司知青,我把衣服給你擱床頭邊的椅子上了,你進去換上吧,順便把這頭發也梳一梳。”
司寧寧知道自身現在的狼狽,當即也沒推辭,到了一聲謝進屋反拴上房門,開始收拾起自己來。
等再從房間里出來,司寧寧頭發已經重新梳理,身上也換上了高領肥大的女士褂子。
門外牛車已經在等候,羅大慶摸出一堆毛票,林林總總湊出四塊五交給霍朗拿著,之后幫著把莫北一起抬上車,又扶著司寧寧爬上板車做好,這才揮手送幾人動身。
這事不好聲張,羅大慶不敢大聲喊,只好低聲囑咐:“路上悠著點!”
“叔進屋去吧,等喜樂他們回來,先把人捆了。”
“哎哎!這事兒我心中有數,你們快去吧!”
“簌”的小竹條一揮,老牛邁開蹄子,木質車轱轆頃刻間“篤篤”滾動起來。
牛車上一共四個人,趕車的安保隊員,傷員莫北,還有司寧寧和霍朗。
莫北躺在板車中間,司寧寧和霍朗各自坐在一側。
鄉下路段即使是大道,路段也沒那么平整,牛車晃晃蕩蕩,司寧寧擔心莫北會搖晃滑下車,就蜷縮坐在一側,一直虛虛壓著莫北肩膀。
黑暗里,霍朗心情不佳,有心想說點什么,可礙于身邊還有別人在,便不好開口,就一直默默望著司寧寧那縮成一小團的身體輪廓。
司寧寧則是白天跑了一天,又經了這么一個荒誕的晚上,這會兒身心疲累,壓根沒興趣、也沒心思說話。
“吱呀~吱呀~”
黑藍色夜空上大片云彩遮住月亮半邊臉頰,牛車晃晃悠悠兩個多小時在縣醫院門口停下,司寧寧率先跳下牛車,卻因長時間盤腿坐著,小腿酸麻一陣趔趄。
稍緩之后,她走到另一側想幫著一起攙扶莫北,卻被霍朗按住肩膀先推上了臺階,“我送他上樓,你再醫療找護士同志幫忙處理一下傷口。”
“可是……”
“這個時候,別再讓人為你分心。”
司寧寧即將脫口的話咽了回去,蠕動唇瓣落寞低下頭,“我知道了。”
僅是片刻,她又抬起頭急急道,“如果錢不夠你跟我說,我身上帶了有!”
霍朗輕“嗯”一聲,“錢的是不用擔心。”
霍朗偏了一下腦袋,見身邊沒有旁人,他伸手在司寧寧頭頂摸了一把,嗓音啞然,“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安頓好,我就來找你。”
“……嗯。”
縣醫院三層樓高,占地面積并不大,但也分大堂、住院區、急救室等等。
霍朗他們一進大廳,值班的護士上前查看情況,隨后立馬搖鈴招來人手,擁護霍朗,莫北等人順著樓梯往上走。
司寧寧眼睛紅紅目送他們上樓,吸吸發酸的鼻子稍稍平復了一下情緒,轉身按照簡陋的指示牌去了門診室。
門診醫生下午六點下班,晚上沒有值班醫生,給司寧寧上藥的是年輕的護士。
護士看見司寧寧手腕斑駁的血痕,頓感頭皮一陣發麻,“這、這怎么弄的?”
司寧寧看清手腕上傷痕時,也有些怔愣。
之前是覺得有些疼的,但是一直沒有檢查看過,這會兒在門診室微弱冷白的燈光下細看,確實有點恐怖。
可這傷怎么來的?
司寧寧想了一瞬沒找到合適借口,于是主動接過護士手里的醫用酒jing和碘酒,道:“我也學過一些醫護知識,我自己來吧。”
司寧寧手上傷痕特殊,一眼就能看出是勒痕,護士不是傻子,看見這種痕跡心里多少有些猜測,知道不好多問,之后就沒在說話。
護士坐在一旁看了半晌,見司寧寧消毒順序有模有樣,便也放心下來,“那同志,你清理完傷口后把酒jing和碘酒擰好放回那邊的柜子上,出去的時候順手關一下門診室的燈。樓上還有位傷員,我過去看看情況。”
“好的。”司寧寧點頭,趕在護士離開之前,又問,“那個,護士同志,請問剛才跟我一起來的那位傷員在幾樓?”
護士回顧了一下莫北的傷勢情況,道:“那位同志頭上的傷要縫針,應該是在二樓樓梯口左手放下第四間。”
司寧寧頷首,勉強露出點笑意,“謝謝護士同志,我知道了。”
司寧寧獨自一人在門診室,用鑷子清理完傷口上的小絨毛后,用酒jing棉配合清理去上面的血跡,最后才涂上碘伏。
手腕上的傷已經足夠吸引人注意,所以司寧寧根本沒在護士面前露出脖子上的掐痕。
清理完手腕傷口,司寧寧偏頭盯著門口靜靜聽了起來。
剛才一路過來,門診室、看診時都黑著,說明里面沒人,眼下外面走道里也沒有什么動靜,司寧寧稍稍安心,虛空一抓,手上立即出現了消炎片和潤喉片,再虛空一抓,又從空間拿出一瓶百歲山。
喉嚨干澀疼得厲害,但并不是感冒上火,而是人為。
司寧寧不確定消炎片和潤喉片是否會起到作用,只是抱著試試的心態。
就著礦泉水按照說明書吞了兩粒消炎藥,又往嘴里塞了一粒潤喉片含著,司寧寧把藥盒和礦泉水收進空間,稍稍把門診室歸置了一下起身前往二樓。
司寧寧上二樓,一眼就看見坐在走廊長椅上的霍朗,“怎么樣?”
“在輸液,護士正在清理傷口止血,但是縫針的醫生不在。”看見司寧寧眉間閃過擔憂,霍朗安撫道:“別擔心,醫院已經派人去請了。”
司寧寧沉重點頭,霍朗拍拍身側椅子,示意司寧寧坐。
司寧寧想進去看看莫北的情況,一想護士正在忙活,她進去也是添亂,而且她還有事要問霍朗……
司寧寧歪身坐在霍朗身側,幾乎是同時,霍朗掀起她寬大的衣袖看傷口。
勒痕蜿蜒纏繞,本就猙獰,雖然清理了血跡,可現在上面又涂上了碘伏,乍一眼看去非但沒好,反而愈發猙獰。
霍朗眉頭下壓,周身氣壓沉下不覺抽了口氣,“疼嗎?醫生怎么說?”
說著又抬手想看司寧寧脖頸傷勢。
司寧寧微微偏頭避開,搖搖頭聲音仍然嘶啞,“沒事,已經吃過消炎藥了。”
霍朗收回手,問起出發前羅大慶曾提到過的吳勇被調走的事件。
司寧寧沉默半晌,將始末經過一一道來,末了又道:“那件事雖然很惡劣,但起因真的是很小的一件事,甚至連‘事’都算不上,我以為吳勇多少會長點記性,以后不敢隨便開腔……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
司寧寧說著,又想起那會兒聽到的話,“我聽他們的說辭,一般不敢找女知情的麻煩,但鄉里的姑娘應該有好幾個已經吃了虧……”
司寧寧咬了一下嘴唇,側過身正色問,“霍朗,這件事大隊長會怎么處理?”
霍朗不確定羅大慶會怎么安排,不過他思考了一下,按照自己的想法給出兩種可能,“送去勞改,蹲幾年監獄。”
司寧寧微微一愣,“僅是這樣?”
勞改制度幾年之后就會取消,這兩種處理方法對司寧寧而言,其實就是一種。
吳勇這個人心思陰暗,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記恨到了現在,而且這中間吳勇還逼迫過哪些女孩,逼迫了多少,根本不得而知。
假設只是被關幾年,幾年后等他再進入社會,以他那種敏感仇世的性格心態,真的不會傷害更多的人嗎?
前后一思考過,司寧寧對這兩種基本相同的處理方法并不滿意。
霍朗嘆道:“這事畢竟不光彩,即使我們知道他干過,可是受害者根本不會站出來……沒有人證物證,至多只能判他一個故意傷人的罪。”
是啊……
放在二十一世紀,遇到這種事受害者都不一定會站出來,更何況是這個保守、容易滋生謬論的年代。
司寧寧彎月眉緊蹙,不甘心地垂下腦袋。
可是,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霍朗說的那兩種都是相對比較嚴謹的處理方式,如果沒有引起公社那邊的重視,吳勇最后受到的處分,可能還會更輕!
不……
司寧寧晃晃腦袋。
為了她自己,為了莫北頭上的那條口子,為了那些已經吃了虧的女孩們,無論如何,這個結果司寧寧都無法接受。
“沒有人愿意站出來當這個證人,那就我來。”內心做出決定,司寧寧抬頭望著霍朗,堅定果決道:“我來當證人!”
這種敗類,她必須手刃!
瞬息之間,司寧寧周身忽然爆發出一種逼人的氣場,霍朗驀地一愣,卻是下意識地想要扼殺司寧寧的想法,“你考慮過后果嗎?如果這件事情傳出去,別人會怎么說?”
鄉里人淳樸歸淳樸,可一旦遇見了可念叨的事兒,嘴皮子功夫也不是蓋的。
霍朗擔心司寧寧會受到傷害。
然而司寧寧已經做出決定,就不會輕易地改變,“誰要說就說去吧!維護自己的權益和安全不是錯,更不是別人可以指責的點!”
如果真要論起對錯,那么錯的更應該是那些指指點點議論的旁觀者!
因為往往將受害者逼上絕路的都不是兇手,而是那些站在一側目睹一切的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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