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暗處的人群毫無反應,若非沈洛禾耳尖,隱隱聽到窸窸窣窣的交流聲,險些以為自己要白費口舌了。
‘你們的主可憐你們,同情你們,卻又恨其不爭。死于疾病、饑餓的人中,有多少是潛在的虔誠信奉者。他們本該享受安穩的一生,將神的教誨傳播到每一片土地上。’
‘神不可侵犯高高在上,但也不會希望自己的信徒在絕望中掙扎。’
‘你們該學會改善自己的生活,強健自己的體魄。而不是作為巨嬰,凡事只會祈求神明的照應。你們做過什么讓神明可以自豪的事情嗎?為什么祈求神明的光輝普照在一些無用之人的身上?那對那些不給神添麻煩,努力生活,照顧好自己,又尊重神明旨意的信徒,有多么的不公!’
‘你們從此要站起來,做神明眼中有用、可愛的信徒!把世間所有的骯臟清掃干凈!’
她的視線掃過充斥著各種不明氣味的街道,漂亮的眉頭微微蹙起,像是看見罪大惡極的污穢存在于人間,嫌惡的冷下一張臉。
暗中的人紛紛倒吸一口氣,陡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雖然某些話他們聽不太懂,但莫名覺得非常有道理且角度清奇,仿若一道光,瞬間擊中了心尖的位置,把從前的渾渾噩噩劈出了一條小口子。世間的信徒這么多,虔誠與否最終是由神來判斷,神愛世人,怎么可能看著祂的信徒一個個死于病痛折磨。
這些因生活所迫而慘死的信徒真的到無藥可救的程度了嗎?
只是異國神明的神旨,終歸和教廷的教義略有相駁。具體區別在什么地方,沒機會開拓見識的貧民百姓們又說不出來。
他們偷偷瞥著那些目露恍惚、一副三觀被重塑的騎士們,見再沒有騎士沖動的跑過去,企圖打殺那位從異國跨海而來的神明。心中頓時克制不住的涌起本就對神明無與倫比的信賴和憧憬,甚至因神明為他們而降世的行為,漸漸把這種心情無限放大,催促著他們走出角落,來求得更多的教義,聆聽神明的心聲。
誰知,那位美到毫無瑕疵的神明半垂著眼皮,居高臨下的掃視了一圈他們居住的街道,不滿的情緒掛在眉宇間,聲音驟然放大,“接下來,讓吾看看你們的誠意!”
隨之,鐵門再次關上,神明隱去。
所有人面面相覷,一股恐慌感迎面撲來。
是不是他們覺悟的太晚,讓神明失望了?
他們從敞開的鐵門處流通的風中,感受到了不同于周遭腐臭的味道,清新、淡雅,像綻放的花、像豐收的田野,無比的純潔自然。貴族小姐少爺身上那高不可攀的香水味此時回想起來,更像是把幾種香氣粗暴的糅合在一起,刺鼻而浮夸。
這就是神之地和人間的區別嗎?
“咱們……要不打掃一下街道?”有個鐵匠壓低聲音,細聲細氣的提議著。他顧忌著旁邊的騎士,高大的聲音愣是發出了文弱的動靜。
幸而現在四下寂靜,所有人聞言,下意識的將目光投放到騎士們的身上,企圖從他們的回應中,找到正確答案。
被蒙蔽了太久的人們,不可能只憑借沈洛禾的幾句話而有了自主意識和覺悟,他們震撼于沈洛禾的出場方式,從而心生畏懼。
大多數思維愚昧的人受到越多的欺壓,反而會成為施暴者,被隨意的鼓吹洗腦一番,便甘愿把自己當做操控之人的武器,將經歷過的所有苦楚,千百倍的壓榨在更弱的人身上。
欺軟怕硬是刻絡在骨子里的惡劣本質。
騎士們惴惴不安,他們不是沒想過將那道冷冰冰的礙眼鐵門搬走,但無論用盡什么方法,它依然穩穩的豎立在那里,嘲笑著騎士們的無能為力。
身受領主重用的騎士長一氣之下,用領主大人賞賜的無比堅硬的長矛刺去,結果,神跡發生。
眾目睽睽之下,無形的天雷降下,將無禮粗魯的騎士長劈的直直倒在地上。
光滑沉重的盔甲外層呲呲作響,一股焦臭味道立刻散開。
騎士們想要將騎士長拖離此地,卻又畏懼雷電的余威,最主要的是,他們怕貿然行動,引得天神越發的動怒。
洪水、雷電、火焰,一切非人類意志可達成的‘神跡’,都是屬于神明掌管的范疇。
所以他們再也不敢貿然行動,沉默的等待著騎士長蘇醒,由他將情況稟告給領主和主教。他們以為神明再次出現后,會遷怒的懲罰所有人,顫顫巍巍的等待著神罰。沒想到,她仁慈的讓人不敢置信,不但頒布下神旨,還教導他們該如何去做。
騎士們更惶惶難安了,就像頭頂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等待落下的時刻,成為了臨死前最大的折磨。
從昨天圍觀女巫受刑到今天異國神明的傳教,民眾的反應比起騎士更迅速,他們可沒有冒犯這位神明,況且神明說過,她會驅逐病菌、開拓土地,人人都有飯吃、人人都有健康的體魄,只要他們聽話,神明是不會拋棄他們的。
大街上,已經有人從自家拿出清掃工具,自發的開始收拾街角或干涸或新鮮的污穢。
當然,不可能指望這些人在一夕之間就領悟到一個干凈的生存環境的重要性,街面打掃一遍后,垃圾直接懟進了渾濁的護城河中。
關閉通道口的沈洛禾,通過監控,看到了防盜門之外的一切,包括清晨時分,騎士長攻擊防盜門不成,生死不知的結局。
她沒有著急去跟這座城里的人繼續溝通,神明不可能如此的親民。
“屋主,那個女孩醒了。”
傘傘在醫館后門喊了一嗓子,沈洛禾過去后,正好對上那女孩無神的灰眸。只是這雙略顯薄情的眸光驟然綻放出光芒,里面的欲言又止堆積在眸底,沈洛禾幾次看到她想張嘴,最終郁結的保持了沉默。
沈洛禾不解的微挑眉,走過去,輕聲問,“你叫什么?”
本以為她不會開口,卻聽一道沙啞脆弱的聲音急切的傳出,“朱蒂,我叫朱蒂。”
沈洛禾看了一眼病床給出的診斷,外傷基本上已經治愈好,她伸出手,平靜的說:“來,朱蒂,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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