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生死一線(一)第一百五十七章生死一線(一):、、、、、、、、、
躲進王宮避難的臣子不少,紛紛聚成一堆擔憂議論著什么。
城中大火燒的濃煙滾滾,好在王宮尚還算安全,靜安宮內,有兩人立在此處已有許久。
高大的殿門后,其實只有三間低矮屋室,入眼盡是與王宮格格不入的破敗,稍有風來門窗便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聲音,地磚上布滿裂紋,滿院雜草,長滿青苔的墻壁,夕陽從屋頂的破洞穿過照進屋內。
魏奚和站在這個前太子足足住了四年的地方,沉默無言了許久。
“老師,長公子已去,您當千萬保重身體才是啊。”
門外中年男子緩聲勸道。
“念仁,你說,先王當真如此狠心嗎?他到底是想殺他的親生兒子,還是……想殺我?”
魏奚和瞌上了一雙蒼老的眼睛,不忍再看,每多看這靜安宮中一眼,他的心中便刺痛一分。
他甚至不敢想,周武桓一個王室長公子是如何在這樣連下人的住所都不如的地方待了四年。
念仁是魏奚和為男人取的表字,本名李賢,字念仁,是魏奚和一手帶大的弟子,后來得他提攜,兩人同朝為官,既是師徒,也是翁婿。
李賢及冠時,魏奚和便將自己的長女許配給了他,對他可謂是信任有加。
“老師……”聽出老人話中的無力和沉重,李賢心中一痛,眼神悲憫。
周武桓身死對許多人都造成了打擊,但這世上恐沒有一個人可與魏奚和心中的傷痛作比,那是他一手帶大、付出全部的心血與心力,委以重任的太子啊!
“罷了,走吧。”
魏奚和收起眼中的悲痛和臉上的黯淡,緩緩說道,“新王繼位,理該朝賀,我身為臣子告假多日不上朝,總歸是說不過去的。”
“索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上一撐,總歸要把新王身邊的奸佞除干凈了,才能放心走。”
李賢不知道魏奚和口中的這個走字,指的是辭官歸家,還是……命入黃泉。
不敢多想,李賢連忙跟上老人的步伐,一步一步駛離這寂靜的靜安宮,并不明媚的天光下,走在身后的他抬眼就能看見老人頭上生出的許多白發,仿佛一夜之間長出來,白頭如雪。
他垂下眼,不忍再看。
魏奚和舉目眺望宮門外,帶著當淡灰的烏云悠悠飄來,風里也帶著一股悶熱潮濕。
“要下雨了……”
燒的赤紅的天空慢慢被烏云籠罩,不過半個時辰,大雨傾覆下來,王都內翻騰的火蛇似遇到了克星,漸漸平復安靜,直至最后,徹底湮滅。
伴隨著雨聲,宮門外的撕殺還在繼續,血液在雨水中流淌,尸山成堆,分不清是敵人還是友軍,每一個人都在為生而努力著。
蕭玖渾身濕透了,腳下沾著厚厚的污泥,左手肩上負了一處刀傷,深可見骨,每揚起一次刀肩上的傷口就勢必要扯動一次。
不知是失血過多,還是久戰乏力,他的臉色在雨水的沖刷下透著一股子蒼白,緊抿的唇在感受到背部靠過來的力量時,張開嘴說了一句,“你爹不會是不管你了吧?怎的公孫家援兵還不來?”
耳邊響起另一個少年人微喘著氣,“還有力氣說這話,不如多殺兩個敵人。”
說完,公孫勝又補充道,“你和楊國斯什么仇?什么怨?惹得他卯足了勁兒要殺你。”
“呵……”蕭玖輕笑一聲,“還能是什么仇,斷他稱王路的仇!”
先是云淡風輕,后話音一重,抬刀落下又傷一敵軍。
“哈?”
公孫勝口中輕輕的發出一道詫異,后笑出了聲,“那難怪人家要殺你,不過你自個兒結的仇,怎么現在還要勞我來幫你擋災。”
數不盡的敵軍都沖著蕭玖去,不難讓人看清楚楊國斯誓要搞死蕭玖的決心。
但好在蕭玖身邊還有個大殺器公孫勝在,對方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蕭玖被圍攻,隨便一擊便可輕松退敵三四人,一身氣力謂之如虎,和公孫勝并肩作戰,蕭玖省了不少功夫。
他呼出一口氣,開口對公孫勝道,“公孫兄一人可敵百萬兵,肯出手救救小弟,當是感激不盡。”
蕭玖故意討巧的話極大的滿足了公孫勝的好勝心,他心情更加愉快一分,哈哈大笑,“你既認我為兄,那為兄自然要出手幫幫自已兄弟的。”
“叫你看看,為兄的全力一擊威力如何!”
話音方落,就見公孫勝突然胳膊一卷,瞬時奪過周圍數個敵軍的長矛,像從他們手中拔了個草一樣,不費吹灰之力。
下一秒,周圍眾人來不及驚駭,就聽公孫勝一聲大喝。
數根長矛在他手中被握作一捆,有如棍棒,而后蠻橫的朝著眾人揮舞過來。
剎時,以公孫勝為中心五步以內的敵軍皆被掃飛出去,其勢如秋風掃落葉,力大無窮,當真擔的起橫掃千軍之名!
而后,手中的那一捆長矛又被公孫勝毫不留情的投擲出去,穿過好幾個敵軍的胸膛。
蕭玖分神大致數了數,公孫勝這一擊至少有十幾人不能動彈。
“如何?”
公孫勝掉頭沖蕭玖揚了揚下巴,得意又自豪,蕭玖無奈的一苦笑,“小弟拍馬不及,公孫兄之氣力怕是當世無人能敵。”
公孫勝聽罷哈哈大笑。
他天生就屬于戰場,在戰場上,公孫勝是無敵的存在。蕭玖的話倒也不完全是吹捧,亦有幾分實話的因素在里面。
就像現在,蕭玖殺敵殺的已有幾分累到,而公孫勝卻越殺趙興起,渾身好似有用不完的力氣,絲毫不覺得累。
嘩啦啦的雨聲夾雜著戰場上的廝殺聲里,蕭玖好似聽到號聲,動作慢下來,仔細聽,城門方向確有動靜。
等到真切聽到叛軍后方傳來的敵襲聲時,公孫勝扔下手中被他一拳捶死的敵軍士卒,抬頭去望。
下一刻便聽他驚喜道,“我公孫家援軍來了!”
什么?!
援軍來了?
眾人驚喜之余,紛紛去望。
只見大雨滂沱中,一隊身穿灰色甲胄的士兵正從街道上一路拼殺過來,手持長矛,腰佩短劍,端的是氣勢非凡。
見援軍已到,王宮內的眾人亦是欣喜,而被堵在城內的楊國斯卻是不妙了。
眼見不可能短時間內拿下王宮,以防兩面夾擊被困住,楊國斯當機立斷,命令眾人,“往南撤!收縮兵力,占據城南!”
他的算盤打的好,可卻低估了公孫家部曲的能力。
由公孫家主親自帶兵,軍隊同時進攻上春四個方向城門,不一會兒,楊國斯留守在城門的守軍均已告急。
不清楚援軍人數,再加上王宮中人見援軍來了,士氣大振,亦向他反撲過來。
楊國斯當即明白,不能再待在城內,否則便會腹背受敵。
“撤!撤出城外!”
他最后看了眼已經快要到手的上春,眼中閃過一絲不甘,但還是帶著兵馬不停蹄的往城外去。
“叛軍要撤了!將士們,追上去!一口氣殺光他們!”
公孫勝一聲吆喝,身后士卒紛紛應聲。
一時間,方才還在對眾人趕盡殺絕的人此刻卻淪為了喪家之犬,只能狼狽撤退。
但楊國斯畢竟人多勢眾,很快就從城內退了出去,公孫勝也和公孫家的援軍會合在了一起。
“父親!”
遠遠的看見坐在頭高馬上的男人,公孫勝激動的一聲大喊道。
“勝兒,為父路上被賊兵耽擱了些時辰,你可還好?”
男人聽到這聲熟悉的呼喚,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對面的兒子,嚴肅板正的臉上帶出幾分激動,不難看出他對公孫勝的關心。
奈何此時對付敵軍要緊,父子溫情只能稍后再敘了。
公孫勝隔著三五敵軍,大聲應道,“兒無礙,父親放心就是。”
男人一點頭,專心對付起眼前的敵人。
兩軍的廝殺持續到天明,傾盆的大雨也不知下了多久,直到敵軍退去,天空依舊雨水不斷,只是沒了先前那等蓬勃之勢,而是換成了小雨,淅淅瀝瀝的往下滴著。
這場雨算是一場救命雨了,下的及時,城中大多數被燒著了的屋子也被救回來了,損失并不太嚴重。
只是這一戰,到底城中守軍損失慘重了些,人數已不及先前一半兒,還有許多被殺的百姓。
堂前屋后,院中、回廊上,長長的一條街上遍地是兵,或坐或躺,或靠在墻邊歇氣,包扎傷口,沉默著累到連話都不想多說一句。
蕭玖已命人燒水做飯,架起火堆來給眾人取暖,哪怕此時正值夏季,但渾身濕透的在雨里泡了那么久,又筋疲力盡,只怕一個不注意就要染上風寒。
“夏生。”
蕭玖坐在堂前的檐下,亦是累的不行,啞著聲音開口道。
夏生正帶了人給躺在地上的士兵分發食物,每人兩個面餅,一碗稀飯。
聞言,他轉頭望向蕭玖。
蕭玖看了眼躺了滿地的士兵,聲音一低,“叫人再熬些粥來,要插的住筷子,再弄些酒和干衣服。上頭不給,就上人家家里要去。”
這意思是……
正對上蕭玖的眼神,蕭玖什么也沒說,只是丟了塊令牌給他,他坐在那里,臉上的表情說不上來是平靜,還是沉寂。
夏生向來機敏,心思一轉就明白了蕭玖的潛意思,放下手中能晃出水聲的粥桶,當即躬身點頭。
“是,主公,屬下去去就回。”
夏生的行動很快,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回來時帶了幾大筐裝的滿滿的精米,還有衣物和酒。
蕭玖當即讓人將米下鍋,將干燥的衣物發給虛弱的將士,又特別準許了他們喝酒,不只騰龍軍有,其他營的將士亦是如此待遇。
“嗚……”
有不少士兵捧著手中的熱食偷偷抹起了眼淚,也有人望著手中的酒紅了眼眶。
“軍中不能飲酒,今日只當給大家伙兒暖暖身子,去寒。”
蕭玖說完,底下響起稀稀拉拉的應和聲。
“多謝主君!”
大家都能感受到蕭玖的好意,哪怕再累也不吝嗇于自己的一聲謝。
只是吃的喝的到了嘴邊,他們卻沒有了往日那么高興的情緒,一個個低頭喝粥,或品著口中的酒,神情呆滯,不知在想什么。
最先爆發出恐慌的,是一個剛入軍的小少年,年紀不過和蕭玖一般大小,然忍耐力卻遠不及蕭玖。
他背靠著墻根,坐在泥地里小聲啜泣著,恐懼又無助。
“我想回家了……”
“我不要打仗,我想我爹娘……”
旁邊一年長些的年輕士卒嘆了口氣,“誰不想。但眼下活著才是最要緊,命要沒了,你拿什么回去?”
另一年老的士卒也開口說道,“哭有什么用,要回去也得等打完這仗。莫急,快了……”
“我們能贏嗎?”
這誰知道,思及城外與他們相差無幾的人數,是輸是贏還真不好說。
周圍沉默下來。
“輸了,我們都要死了……我不想死,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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