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誘三公子造反,秘殺四公子,最后舉兵一網打盡,您的幼弟當然也不可留。”
“呵……”周武桓一聲冷笑,哪怕隔著紗簾,蕭玖也能感受到對方快要沖天的火氣,不怕死地繼續說道,“您父王活著,對您有什么益處嗎?”
像是故意,像是有意。
總之蕭玖成功激怒周武桓了。
“未見你前,我以為你是大才,胸有丘壑,睿智無雙。誰知,聰明倒是聰明,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非正道之人也!”
周武桓幾乎是毫不留情的罵道。
蕭玖眉毛動了動,像是略微感到一點兒詫異,反問,“我給的辦法錯了?”
“無錯。”
“那就是聽我這辦法的人錯了。”蕭玖如是說道,自以為懂了。
周武桓胸中一陣氣血翻涌,攥緊了拳頭,忍住要揭開蕭玖真面目的沖動。
若按蕭玖說的,他的確能成功登上王位,可要殺的人太多了,偏又哪一個都是他不想殺的。
親師、親兄弟、親父,哪一個是他能下的去手的啊……
周武桓狠狠的閉了閉眼,只覺荒唐,憤而轉過身,冷聲說道,“你且走吧,今后,也不必再見。”
今日是他要見春秋看客,對方前來赴約,所以放他一馬,只是來日再見,周武桓怕是沒有今日的好脾氣能忍住不殺他。
又在腦中想,或許他老師是對的,這種人確實沒有見的必要。
“長公子殿下這是惱怒了呀。”蕭玖此言像極了明知故問,又像是作死。
“您不同意,無非因為您是正人君子。”
“可恕我提醒一句,正人君子可當不了王上。”
周武桓表情依舊冷硬,此時的他再沒有先前對待蕭玖時的好態度,冷聲回敬道,“那也好過無所不用其及強!就算不擇手段登上王位,這齊王之位,又要來有何意義?”
周武桓不屑為之。
良久,他才聽到身后傳來人長長的嘆息聲,而后,是蕭玖向他的告罪。
“今日得見長公子,不虛此行。先前出言冒犯之處,還望海涵。”
事實上,剛才都是蕭玖誆他的。
他若真同意了蕭玖這辦法,不止說明他的賢德都是表象,根本就是裝出來的,殺了魏奚和反而是自斷臂膀,還會惹得無人敢投,最后可謂是眾叛親離,再無人效忠。
周武桓這時才覺出點不對勁來,回頭皺眉道,“你在試探于我?”
蕭玖不說話,以示默認。
他無非也是想試試周武桓這個出身王家的孩子,是否如傳聞中一致,是個真真正正的正人君子罷了。
周武桓也同樣明白過來這一點,心中的怒氣漸漸平復,明白自己誤會蕭玖了,同樣致以一歉。
此時只聽蕭玖又說,“長公子殿下可有想過,若有朝一日,您的父王、兄弟向您揮來屠刀,您當如何處之?”
這話倒是出于蕭玖真心提醒。
周武桓默然以立,好似有萬噸巨石壓在心頭,沉甸甸的叫人喘不過氣。
“哪怕您無意相爭什么,只要出身擺在這里,對于他們來說您的存在就是個威脅。”
蕭玖的話將周武桓最后一點希望斬斷。
苦笑一聲,周武桓答不上來,他也不知道怎么辦,但要他向父王兄弟下殺手,他始終是做不到。
周武桓已年近三十,氣質溫和,卻身形消瘦,被幽禁的這幾年更像是消磨掉了他整個人的jing氣神兒,配上此時神情更是頹喪不已。
“我先前所說,雖手段過于冷漠無情,但也確實是唯一之法,您父王與您的那幾位兄弟,可沒有您那么愛護子民。”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周武桓,若真為齊國好,只有他當上齊王才是辦法,否則齊國只會逐步走向衰亡。
春秋看客說話真是毫不留情,周武桓今夜算是見識到了,苦笑,“進退無路,徒之奈何。”
周武桓此時也懂了蕭玖為何前頭說有辦法,又說沒辦法了。
概因,選擇權在自己。
他若真能狠一把,自然路就出來了,可他不是這樣的人,就永遠做不出這樣的事,自然無法可解。
罷了……
周武桓感嘆,“先生何以不愿入我國朝堂,概因此不是個好待之地嗎?”
這是當然,但恐怕周武桓沒想到的是蕭玖已是齊國官員。
“您是齊人,為何也忍心看齊國一步步走向沒落?”
他緊接著說道,語氣既失落又惋惜,通過先前的對話,他大致能推斷出蕭玖是齊國人這一點,亦認定他是一位舉世無雙的天才,可這樣的人卻不愿入他齊國朝堂。
實乃可惜。
卻聽蕭玖搖頭說道,“齊人、靖人、燕人、衛人,還有南蠻人,是哪國人真的那么重要嗎?”
如果要去別國出仕可能確實會受國籍影響,但往大了說,五國之前不也為一國嗎?
“五國往前是周,周再往前是商。”蕭玖悠悠嘆道,“齊長公子,你告訴我,這片大地上分居五國的人們,從血脈根源上來講到底有何不同?”
風滑過他的衣擺帶起陣陣漣漪,少年長身玉立如玉樹,簌簌月光落下,斜射進那雙漆黑的深瞳卻如臨深淵,被那雙眼中的黑暗吞噬的一干二凈。
蕭玖目光深沉,任憑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緊盯著陷入一片沉寂的水榭,始終沒有言語。
周武桓喉間一陣失聲,筆直的僵立不動。
他找不出話來反駁蕭玖……
“所以……這便是你不愿助我齊國的原因?”
周武桓像是自言自語,又好似突然醒悟,半是疑問半是陳述,語氣輕淺,悵然若失。
若非蕭玖耳朵靈敏,可能聽不到這句話。
目光落于湖上,他口中淡聲答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情理之中的事。”
“哈……”周武桓長長的嘆了口氣,無力感充斥全身,像是被說服,也終于不再勸。
他勸不了蕭玖為他齊國所用。
齊國,也留不住春秋看客這樣的人才。
或許,這就是天意吧……
頓了好一會兒,他才克制住滿心的失落,轉而詢問道,“先生欲往何處效力?”
蕭玖腳步動了動,側身面對著周武桓,“天下列國,何處去不得?”
是啊,依春秋看客的本事只怕各國只會搶著要他,周武桓苦笑了一下。
透過紗簾,他看見蕭玖轉過身去的背影,意識到蕭玖要走,周武桓張了張嘴想要挽留。
可話到嘴邊,想了想,又好像沒什么話好說了……
所以一直到蕭玖的背景遠去,他也未出言挽留,一直目送對方離開,只是在那道朦朧的身影將要淡出視線時,終于忍不住出聲道。
“今后,我們可還有再見之機?”
遙遙的,他看見月下那人朝身后擺了擺手,沒有出聲。
或許,這是再也不見的意思,他想。
不過能見與之一面,周武桓心中已滿足了,長久的疑問得到了解答,再沒什么好遺憾的。
蕭玖離去后,又過片刻,水榭中裊裊的琴聲再起,只是比之先前又多了一份暢快爽利,好似籠罩在頭頂的陰云消散,如風肆意穿山過海,游蕩四方。
蕭玖踏出問圣學宮的后門,視線迎面撞上等候在外的張不知。
后者正懶洋洋的靠立在墻上,見他出來,散漫的道了句,“主君見到長公子了?”
“嗯。”蕭玖也不遮掩什么,大大方方的承認。
“主君覺得長公子如何?”
兩人并排著走,腳步不快,地上兩團人影緩慢挪動著。
這兩天因著千秋試的緣故,王都的宵禁暫被解除,大晚上行走在路上也不用擔心被當成歹徒被抓了。
蕭玖聲音平靜的回答道,“文雅君子。”
“……可惜生在了王室。”想了想,他才又補充道。
不難聽出他話里點點的惋惜,張不知卻像是沒心沒肺,毫不在意的笑笑,臉上的笑容甚至稱得上是諷刺,帶著點冷然的惡意。
“君子?”
“這個世道,君子才好欺負。”他道。
瞧瞧周武桓就知道。
他是君子吧,可惜現在被欺負的多慘啊,太子之位丟了,被幽禁深宮多年,朝中勢力一日不如一日,父親厭惡,手足忌憚,他拿別人當親人,可惜他的親人卻只想要他的命!
蕭玖聞言不答話,臉上的神情恢復平靜。
“這點,他倒與您大師兄有點相似。”
直到張不知這話一出,蕭玖才重新有了點反應,卻不是贊同,反倒像有點驚奇和意外。
他大師兄謝昱?
不,兩者看似性情相近,但實則不同。
腳下微微一頓,蕭玖繼續邁步往前,目不斜視。
“不一樣。”
他說,“我大師兄遠比他來得堅毅。”
謝昱人瞧著溫和,亦是個謙謙君子,可他若冷下心腸來時,亦不缺乏手段和那股狠勁兒。
這點,是周武桓比不了的。
“良善不等于好欺,一味的退讓才叫懦弱。”
聽到他的話,張不知臉上笑意加深了一分,故意抓字眼兒疑聲道,“所以主君是覺得長公子懦弱?”
他明明沒有這個意思,善良不是錯,善人也不應該被侮辱。
所以就是張不知這狗賊又在故意挑事兒了。
蕭玖心底一嘆,忍住頭痛,說道,“張不知,你這張嘴真是可敵千軍萬馬。”
分明不是在褒揚他,張不知卻故意嘿嘿一笑,表現的得瑟,“小臣不通武藝,只好在別的方面加強才能了。”
比如你這張愛挑事兒的嘴?
蕭玖分神想,又問道,“你故意提起我大師兄做什么?”
“謝家嫡長子與長公子關系不錯,是朋友,如今長公子殿下被放出來了,要想重整勢力,不得拉攏些人才?”
頓了一頓,張不知閑閑的補充道,“您大師兄不就是個現成的的幫手,長公子舍得放過?”
哪怕兩人確實關系不錯,但蕭玖相信謝昱還不至于為了這點朋友情誼昏了頭要站長公子那一隊。
“此時入朝并非最佳時機,我大師兄不傻。”
“主君倒是挺自信。”
張不知倒像故意要和蕭玖杠上這么一句,蕭玖語塞了一下,道:“你與我大師兄接觸的少,不了解很正常。”
聽完,張不知不置可否,抬頭望天,沒再杠什么了,后才提起,“我聽說,他夫人也來京都了,還是跟著主君來的。”
蕭玖點頭,“嗯。”
“我記得,您大師兄娶的是高陽葉氏女吧?”
蕭玖不明白他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葉婉?
沒出聲,繼續聽著。
“高陽葉氏,向來以馬聞名,名下馬場無數,每年向軍中供應的戰馬多達數千匹,但今年上供的戰馬卻遲遲沒有送來。”
蕭玖心底一個咯噔,張不知唇角微彎,笑得如一朵風中的妖花,壓低了聲音神秘而又意味深長的吐出聲音。
“也不知這些馬,現在是還在馬場之中,還是……已經到了某人的手中呢?”
這話的意思是……
馬是重要的戰略物資,如果真出現什么意外,例如被某人私吞了,或是偷偷轉移去了某地,只能證明這背后之人的陰謀恐怕不小。
這樣一來,事情敗露,高陽葉氏難免被牽扯其中,葉氏和謝家是姻親,自然也會連帶著他大師兄一并受到牽連。
蕭玖的表情沉凝下來,銳利的視線掃至張不知身上,“你倒是沒少關注這些消息。”
“那是自然。”
張不知得意的拉長嘴角,要蕭玖說就是一臉狐貍樣兒,他道,“小臣說了,我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什么都知道。”
不知不知,可不意味著他真要做一個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
這才是鬼才張不知。
蕭玖如是問道,“那你說說,這批馬現在在哪兒?”
只見張不知停下步伐,半仰著頭望天,像是在思索,但從他說出那句話開始,蕭玖就知他其實心中早有答案,不然說這話還真只會給他出個難題?
果見不一會兒只聽張不知說,“今年的供馬其實早已送出了,只是進了京中某個大人物的口袋。”
“誰?”
這個問題嘛,張不知暫時還有點拿不準,心里有幾個模模糊糊猜測的人影,但不好現在就告訴蕭玖。
他道,“得主是誰暫還未查出來,但我猜,必是朝中某位重臣,亦或是手握大權之人,深受大王信重。”
這樣的人不多,也就那幾個。
蕭玖腦中思緒轉了幾轉,在心底將人選篩選一遍,也不敢肯定到底是他們中的哪一個。
突聽耳邊一嘆。
轉頭看去,就聽張不知疑問道,“你說會不會是燕來君那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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