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是樂師還是車夫?怎的趕車的活兒也會?”
身后傳來聲響,這話聽來像在打趣,蕭玖猜這人是車主,而另一個是她的侍女。
蕭玖輕笑,“某就不能既是樂師,又是車夫?”
車內也傳來車主人的一聲笑,女人的聲線并不尖銳高揚,反而是偏向低沉的。
她回答,“我看你既不是樂師,也不是車夫。”
“那我是什么人?”
身后沒有傳來回答,大概過了幾秒,才聽聲音的主人說道,“我早晨出城之時,聽說了昨夜城內發生的一件大事。”
“南蠻的小王子赤爾死了,被人刺殺身亡。”
“哦?是嗎?”
蕭玖的回答很平淡,疑問和詫異都沒有。
車內一身紅裳的女子眼睫輕輕地動了動,慢慢抬頭,隔著封閉的車門望向外邊兒模糊的背影。
“有傳言說,動手殺人的是樂師。”
巧的是,她們三人正好就遇到了蕭玖這么個男扮女裝的樂師。
一個正常男子,誰會故意做這種打扮?
這一句過后,車外再無人聲。
他沉默的趕著車,車內的侍女瞪大了眼睛,眼中慢慢帶上了幾分害怕、緊張。
坐在蕭玖身旁的車夫更是嚇得頓時清醒過來,瞌睡蟲全跑沒了,渾身僵硬的坐在那里動也不敢動。
在場之人心知肚明,蕭玖就是昨夜殺了南蠻赤爾的人之一,是兇犯,更是南蠻和齊國都在抓的人。
“小姐不怕?”
再開口,只聽少年平靜的問道。
魏凌煙施施然的整理了下袖擺,道,“有何可怕?”
本是在路上隨手攔的一輛馬車,與車主也是陌生人,更不知對方是何長相,如今倒覺出幾分有意思來了。
“小姐就不怕我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會對您不利?”
極輕的,蕭玖聽到車廂內傳來一聲短暫的輕笑,如云霧淡去,叫人捕捉不到一絲蹤跡。
魏凌煙端坐著,一舉一動猶如尺子丈量過一樣,不慌不忙,自信從容,“你走的是回城的方向,若非自尋死路,便是有十分重要的使命在身,殺了我們,只會給你惹來麻煩。”
蕭玖低頭,看向車門處的標志,很眼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接著,女人的話叫他想明白其中關鍵。
“還有,我姓魏。”她故意頓了頓,聲音顯得矜貴而淡定,“京都最有名的魏氏,你應該聽過。”
所以這就是女人敢不帶侍衛隨意出城采青的原因,絲毫不擔心自身安危,因為在王都方圓百里的地盤上,沒人敢不長眼的動魏氏貴女。
她坐的馬車就是最好的標志,但凡有眼的人就知道這是不該得罪的存在,偏今天遇上蕭玖這個奇葩。
魏凌煙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
“魏國繚啊……”
“聽過。不止聽過,還親眼見過,說不定……要不了多久,我就該去拜見他老人家了。”
蕭玖悠悠說道,話中好似別有深意,身上又濕又冷很不好受,又連著一宿都忙著逃命,臉色帶了幾分憔悴。
“什么意思?”
車內,魏凌煙微微蹙眉。
“沒什么意思,這事可不能告訴小姐。”蕭玖語氣松快,自帶少年灑脫。
他不說,魏凌煙也沒有絲毫辦法,畢竟雖然答應人家的請求,但她也沒有能力逼迫對方吐露出一切她想知道的答案。
天光大亮,如地平線上躍起的朝陽慢慢從一縷變成一片,彌漫在天邊。
他們離城門已經不遠了,過了一會兒,車內傳來魏凌煙的聲音。
“你們為什么殺赤爾?”
馬車轱轆著向前走著,蕭玖感受著晨時的微風,慢悠悠的說道,“他不該死?自他來我齊國王都,欺侮了多少我齊國百姓?南蠻與大齊的邊境,又有多少人慘死南蠻人的屠刀下?”
另外幾人沉默,這話倒也是真的。
“可他是使臣,還是南蠻王最心愛的兒子。如今死在我齊國,豈不會引起兩國交鋒。”
“赤爾死不足惜……但你們,恐有麻煩了。”
“還有我大齊的無辜百姓,戰亂一起,最苦的還是他們。”
車廂內幽幽飄來這樣一段話,蕭玖以為他們是在替天行道,行俠仗義,赤爾死了她并不在意,但若由于他的死而引起兩國交戰,到時對齊國的百姓,恐又是一場浩劫。
不值當啊……
魏凌煙一嘆,蕭玖聲音淡淡的說了句,“赤爾必須死。”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不只因為他自身所做下的惡事,還有江臻兒的事。
江臻兒是蕭玖用來瓦解齊國內部的重要棋子,可就因赤爾看上了她的美貌,老齊王就欲將她秘密送給對方,用以穩固兩國的關系。
蕭玖怎會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赤爾必須死。
“小姐到過邊境嗎?”
蕭玖猜是沒有的,他也沒有去過,可從蕭瀾這些年陸續從北地傳來的消息來看,南蠻人可一直都是對齊國虎視眈眈。
說不定,對方與楊國斯的合作也不過是想利用對方,借機南下侵入齊國罷了。
只是這事,蕭玖并沒有說明。
“南蠻和齊國的戰爭一直都在打,只是齊國內地的人看不見罷了。若想無戰,非滅南蠻不可。”
邊關每年死去的將士何止上萬,死于南蠻人手中的百姓數量更多。
再說,誰說惡人就該被姑息?
就因為怕嗎?
怕這怕那,顧及這個顧及那個,那倒不如,讓這個天下徹底亂起來吧……
大亂過后,方能迎來大定。
滅南蠻,說的容易,要實現何異于天方夜譚?
聽見蕭玖的話,魏凌煙無聲冷笑,事情已發生,沒有回旋的余地,她索性也不再多說什么,保持緘默。
走了一刻鐘,終于到城門跟前兒。
蕭玖身布衣打扮得十分低調,壓低了聲音,道,“小姐幫我入城,他日定報小姐之恩。”
城門處守著一排排士兵正在挨個兒搜尋可疑之人,進城的人排成了一個長隊,輪到蕭玖他們還有一會兒。
魏凌煙聞言有意說道,“你打算如何報我的恩?”
“小姐想要什么?”
蕭玖如此問道,背靠著車門,眼神微懶的看著前方排查的士兵,看不出絲毫緊張,與其他排隊等著進城的百姓無二。
進城的人太多,他們的馬車停在了原地不動。
一片安靜之中,魏凌煙靜靜的思考了一會兒,最后輕輕的搖頭道,“不必了。若問我缺什么,我當是什么都不缺的,就算你能為我尋來我未曾擁有之物,我也不見得有多心喜。”
頓了頓,她說道:“不如,便請你此次回城,莫要做惡,但行善事吧。”
車門外,蕭玖怔愣了一下,后失聲輕笑,泛著白的唇色淺淡,卻不減他面容俊美。
他沒想到魏凌煙會對他提出這樣的要求。
“我答應你了。”
蕭玖說道。
若能行善,誰想作惡,至少他是不想的,可有時候,人總是身不由己的,善惡也不總是能分得那么清楚。
但蕭玖還是答應了,他沒有問魏凌煙的名字,而對方也同樣沒有問蕭玖叫什么。
萍水相逢,施以援手,今日之恩,日后再報。
蕭玖扮作車夫,輕而易舉的通過了城門的檢查,入了城,馬車駛入一條小巷里。
蕭玖從車上跳下,回身抱拳一禮,認真道,“多謝小姐相幫,今日之恩,日后再報。”
車內久不見回聲,蕭玖轉身走了。
聽見車外的腳步聲遠去,侍女小心翼翼的推開車門一角,通過縫隙看見蕭玖的身影已然遠去,頓時松了口氣,回頭不解又后怕的道,“小姐為何要幫此人?”
若是早知對方是昨晚犯下大案的兇犯,侍女說什么也要勸住魏凌煙絕對不要讓對方上車。
可現在,她們竟還幫對方混進了城里,誰知道這人進城是要干嘛?
萬一是又要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到時可千萬別找到她們頭上,侍女心里胡思亂想著。
不過是因為京都萬人,上至王君,下到文人武士,卻無人來懲治一個在自己國家犯下累累惡行的他國賊子,說來怎不可笑?
她不知道蕭玖一行是什么人,但沖他們敢殺赤爾,就配讓魏凌煙幫蕭玖這個小忙。
抬眼,蕭玖的背影映入她平靜的眸中,大概過了幾秒,才聽她開口,沒有解釋,施施然的吩咐。
“走吧……”
侍女張了張嘴,見魏凌煙已然闔上了雙眸,只得閉嘴,不再多言。
蕭玖一路小心潛回歇腳的驛館,將身上的衣服換掉,又連灌了兩大碗防治風寒的藥。
這種緊要關頭,他可千萬不能生病,否則必是拖累自身。
蕭玖一個人坐在房中想了許久,齊王、三公子周武渾、四公子周武嬉,還有楊國斯,朝中諸位手握大權的人名接連出現在他的大腦之中。
還有他們之間諸多錯綜復雜的人物關系,背后好似有層層陰謀相互疊加,將所有人都牢牢的網在其間,難以脫身。
誰都是布局者,又是別人計劃的執行者,不到最后一刻,誰都說不準自己是螳螂、是黃雀,亦或是隱藏于最后才現身的毒蛇……
沒人知道他想了什么,只是看約定的時間快到了后,蕭玖就出城去了軍營,與昨夜行動的談義幾人匯合,商議事情。
“你說什么?”
青溪先生原本正在好端端的翻閱著書簡,誰想蕭玖進來提出的事兒,讓他神情有些意外。
“老師來王都本是為千秋試而來,如今千秋試已告一段落,您不如早回潯郡?”
蕭玖看似試探的提道,實在內心已下定決心,必要讓他老師他們抓緊時間趕快離開上春。
雖說是突然了點兒,但青溪先生不可能永遠都待在京都,總是要回去的,還不如趁著大亂之前走,還能避過一劫。
青溪先生皺眉,他是要回潯郡,可也不至于這么趕。
“明日便走,是不是太過倉促了些?”青溪先生看著自己屋中的東西,頓了頓,又說道,“總要收拾些東西,再者,為師還未與老友拜別。”
“東西可以連夜收拾,辭別用一紙書信即可,弟子定當親自代老師送到故友手中。”
這樣倒也不是不行……
可青溪先生莫名感覺這場景有一絲熟悉,好像……曾經也發生過這樣的事一樣。
是什么時候來著?
青溪先生想了一會兒,終于想起來了,現在像不像當初紅蓮教來襲,蕭玖用觀賞墨寶之名將他們書院眾人騙下山時的樣子?
他當即面色古怪,“何必這么急?”
蕭玖反問道,“早點回潯郡不好?老師不是也盼著早點回去嗎?”
是倒是,但青溪先生看蕭玖的眼神越來越不對,心頭的狐疑更甚。
“不能過幾天再走?”
蕭玖想了兩秒,神情略顯遲疑,他只是弟子,若青溪先生不同意,他還得另想辦法。
“老師是還有何事沒來得及做?”
“不是。”
只是想借此試探些事罷了。
如今看蕭玖的反應與回答,青溪先生蒼老的眼中閃過一絲了然,心里已有了答案。
他觀察著蕭玖,這才發現他脖頸處有一細微的擦傷,不仔細看還真容易叫人忽略,可回憶起昨日,蕭玖身上分明是沒有這道傷的。
一夜之間添了新傷,很難不讓人多想,他是不是昨夜出去做過什么?
室內靜默了半晌,兩人四目相對,青溪先生不說話叫蕭玖越發疑惑,就在他想要出聲問的時候,他老師開口了。
“你與我們一同回潯郡嗎?”
他看著蕭玖,神情逐漸變得平靜,沒有先前的疑問,也不再多言,但聽這話的意思是接受了蕭玖的提議。
可這話叫蕭玖默了默,他回答道:“老師,我如今為上造,是離不開這上春的。”
這是兩人都知道的事情,蕭玖如今貴為朝臣,沒有王命怎可能還回到潯郡去呢?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青溪先生還是問了這么個看起來很傻很天真的問題。
看著面前好看俊秀的小弟子,好似一瞬之間他就長大了,青溪先生垂下眼瞼,借此遮住眼底的復雜。
“王都……”
“你留在這王都,那你妹妹怎么辦?”
他本打算問,‘王都要發生何事?’
可話到嘴邊,他又硬生生改成了別的。
蕭玖沉默了一下,這確實是令他感到為難的所在,但在來之前,他已想好了。
他抬手,鄭重的向青溪先生一禮,一拜到底。
“瑛兒便有勞老師照顧了。待日后,弟子再回潯郡接回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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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加油寫,爭取把文筆再練好點兒,表達起人物故事也能更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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