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二天，李樹回了一趟李家老宅，提著雞鴨魚肉，但是卻冷著一張臉。

李樹是一個人回去的，等到李樹回來的時候，提過去的東西沒了，臉上卻是帶了點笑。

進門只說了一句話：“他們不會找過來了。”

看著李樹臉上的巴掌印，沒有人問李樹李家到底發生了啥事，接下來的幾個月里，老宅那邊的確沒有人找過來鬧事。

于氏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了，除了和李福月她們一同外出時遛彎以外，一般很少外出。

鄉下的婦人，成長的過程中哪里談得上有什么愛好，就只是待在屋子里頭縫一些小孩子的衣裳，衣料都是極為柔軟的，價錢也貴，是李樹托人在鶴汀城里買回來的，于氏縫剪起來都極為小心，生怕做毀了浪費這么好的布料。

天氣漸漸轉涼，這幾天外頭風大，李福月也只在日頭好一點的時候跟著姐姐們出去，平常的時候就待在家里頭，也是怕于氏在家沒人看著會出什么意外。

李芽月向來是靜得下來的，而且針線活好，所以也時常陪著于氏縫剪小衣裳。

而李苗月卻是一心想要和李樹在鎮子上照看生意，但是李家現在還是停留在小攤鋪的規模，李樹自己也漸漸上手，這讓李苗月深深地有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

加上李福月童言童語說有出息的人，不管男女，都是得讀書的，李苗月就耐住性子，將李樹在鎮上書店買回來的那兩本書反復的看，雖然也看不懂，但是還有李福月這個“無師自通”的小天才在，也算是認識了一兩個字。

這中間還有一個小插曲，李苗月覺得那書本太過珍貴，再者自己每天也認不了多少字，遇上要出門的時候，也不便于將書本拿出去，便在頭一天晚上用筆墨照著書上的字給抄在撕的小小方正的紙上，然后揣在兜里，不管走到哪里，有時間都能拿出來看看。

李福月知道自家二姐的做法之后，都不由感慨，她家二姐要是生在現代，那一定是個小學霸啊，這叫一個求知似渴。

而也正是因為李苗月的做法，在一次李苗月帶著李福月一起去山上撿柴火時，李苗月本來揣得很寶貴的紙條掉了，兩人在來時的路上到處找了幾圈，也沒有找到紙條在哪里，最后在快出林子的時候，才看到了有個身著布衣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研究著什么東西。

李苗月向來是個直接的人，看他看的認真，好奇的走上去：“喂，你是在哪里撿到的？這是我的東西！”看到自己找了好久的東西，原來是被這人給撿走了，李苗月氣不打一處來。

布衣少年一驚，站起身來，一直跟在李苗月身后的李福月一直在打量著他，這時發現他站起來時，腿上的衣料明顯短一截，連腳腕都沒有蓋到，露出一抹冷白色。少年的衣裳洗的很干凈，但也許是洗的次數太多，藍色的衣裳已經有點發白了。

李福月的視線又移到少年的臉上，第一個印象就是消瘦又蠟黃。

分明露在外面的手腳都是冷白色，但是少年的臉卻是蠟黃的，透著營養不良的病態感。如果拋開病態的神色來看，少年的五官還是很耐看的那一掛。

此時，少年站的筆直，但是兩手卻是緊緊捏著，手里攥著的正是李苗月寫的小紙條。

見少年不說話，李苗月瞇起了秀氣的眼睛，有些不滿：“你是村東陸家的吧？我又沒有罵你，你這么扭捏的樣子做什么？你把東西還給我不就好了？”

說著就要伸手去將他手心的紙條拿出來。

出乎意料地，少年并沒有將紙條還出來，反倒是緊緊抿了抿唇，眼神忽閃幾下之后堅定下來，他說：“姑娘你有什么證物，能夠證明這是你的嗎？”

“如果、如果沒有證物的話，這東西自然算是無主的東西，”少年咽了咽唾沫，攥緊了手心的紙條，有些艱難地將話說完，“既然是無主之物，自然是誰先撿到就歸誰，這、這是我先撿到的，所以......”

李福月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出，她本以為這個少年是那種有點文氣又內斂的人，結果這一番話，像是剛出來上崗實習的小山賊一樣，滑稽的跳出來叫著“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那種。

李苗月也是愣了，她是聽說過陸家書呆子的名號的，雖然沒怎么打過照面，但也聽說是個講理的人呀：“你的意思是，這是你撿到的，所以就歸你了？虧你還是讀過書的呢，不天天叫著之乎者也就算了，居然還這般不講道理？”

面對李苗月的質問，少年羞紅了臉，但還是不肯讓步：“姑娘要是想要這紙條的話，那就拿出證據來吧。”這就是算定李苗月不是紙條的主人，拿不出證據來。

李苗月這下倒是不氣了，她頗有幾分神氣地瞪了少年一眼：“好，你要證據是吧？我給，你最好看好了！”

說著，李苗月抽出一根順手的枝丫，在松軟的泥土中，憑著記憶里的樣子，寫了一字排開，唰唰唰地寫了好幾個大字，分別是“月”“樂”“苗”。

這幾個字都是少年手中紙條上的字。

李苗月臉上神氣，心里卻是慶幸，幸好昨天晚上沒有忍住多看了幾遍，不然剛才寫不出來了就尷尬了！

而少年見狀，就像是被火燎到了似的，連忙放開了手中的紙條，他瞪著地上的字，一張臉已經完全羞紅了：“你還真的會寫呀？”

李苗月更是高興，心中有著隱隱的驕傲：“那可是我的名字，會寫名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以后我還會寫更多的字呢。”

少年卻像是被針刺激到了，慌忙地將紙條遞到了李苗月手里：“對、對不起，我以為......”是他狹隘了。

少年道過歉之后，逃似的跑了。留下李苗月很是莫名，將小紙條好好地收好之后，將柴火收拾好，又帶著李福月往家里走，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他當是女子都不會識字，所以才斷定不是我的東西呢，哼，目光短淺。”

走著走著，李苗月又心生疑惑：“不過陸家不是有很多書給那個書呆子讀嗎？怎么要跑出來搶我的小紙條？這上頭才多少個字呀。”

“二姐，你認識剛才那個小哥哥嗎？我覺得他看起來和二姐一樣大呢。”李福月趁機發問。

李苗月思索一陣：“你不認識他是正常的，我也只是在村里子偶爾見到過幾回，剛才那個人是村里有名的書呆子陸原，向來喜歡悶在家里，很少出門的。他家的爹爹，就是我們村以前的夫子，讀過很多書的那種呢，只是他爹死了之后，他娘帶著他嫁了人，是鎮上的屠戶，陸原也只有偶爾回來村里了......算起年齡來的話，陸原和我同齡，比我大個兩三個月吧？”

只是也不知道，陸原怎么會在這么荒的地方來，他不是應該呆在家里頭看書嗎？李苗月覺得陸原這樣的書呆子，除了看書也沒有其他事做了。

等回到家時，李苗月已經將這件事給忘了，繼續樂呵呵地看自己的書去了。

她決定了，一定要多看書才行，那些只會死讀書的書呆子，可沒有她聰明，那她讀書肯定也比他們厲害。

李福月見李苗月并沒有將這件事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放下對少年的好奇，她只是覺得陸原和自家二姐交流起來還挺有趣的。

日子又一天天地過去，當李福月和李苗月再次聽到陸原這個名字的時候，是在李家的飯桌上。

十月的天氣，總是熱一陣涼一陣的，于氏也就愈發小心起來，她都少有在外頭走了，還是娘家妹子來柳風村看她時，帶來的消息。于氏想起妹子下午時說的話，都還有些唏噓：“陸家的孩子，可憐啊。”

于氏不先說事情，反倒先得出結論，這倒是引起了飯桌上其余幾人的注意。

李樹還端著飯碗使勁兒刨飯呢，聽到于氏這么一說，腦袋里一搜羅：“你說的是村東的陸家吧？”

于氏便點點頭：“這孩子，以后可怎么辦才好，眼瞅著都要入冬了，日子卻一天比一天前景差了。”

李樹也微微嘆氣：“我回來的路上，都聽到有人在說，他娘估計也就是這幾天的光景了。”

兩個大人在打謎語，李芽月等三姐妹卻是不知緣由的，便央著要于氏說一說。

于氏緩緩道來：“陸家的孩子，先前隨他娘去了楊家，結果楊家待他娘不好，將人磋磨生了重病，又一紙休書將人休了，現在母子兩人都住在陸家的老房子里，只是他娘這病，來的猛，不過幾天就沒了精氣神了，甚至連飯都吃不下了。”

幾個孩子都是一驚，飯都吃不下了，那真的是已經病入膏肓了。

夜里，李樹和于氏兩口子私下談了很久。

兩天后，陸原的親娘秦氏沒了，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李家的三姐妹也跟著傷感起來，李福月只是覺得在古代這樣的醫療條件下，人命過于脆弱，而李芽月和李苗月，則是想起了親娘去世時的情形。

陸原早年就沒了爹，現在又沒了娘，在這世上算是沒了血脈相連之人了，繼父楊大又早早地跟他撇清了干系，還是李樹等一眾鄉親幫著陸原埋葬了著最后的親人。

下葬的那一天，村里熱心的人都去幫忙了，回來的人說起陸原的境遇，沒有一個人不說一句慘的。李樹此前和陸家的夫子有些交情，往日里也是佩服陸家夫子為人正直，現今他的兒子遇到這種境地，李樹也去陸原家出了不少力。

這兩天的喪葬事宜中，李樹也看到了陸原雖然才十歲的年紀，但是為人卻能有一股韌勁，理智又正直，大有其父的風范，李樹便覺得愈發的可惜。

這天晚飯，李家的飯桌上，李樹先是說了修新房子的事情，這座林地的宅子雖然寬敞，但是終究不是他們家的私產，還是只有自家的房子，才住的最舒坦。第二件事就是在鎮上開小飯館的事情，經過這幾個月的籌備，李家銀子夠了，做生意的經驗也有了，這事也能正式提到行程上了。

最后，李樹又談起了陸原的事情，許是想到了陸原現在可憐的處境，飯桌上的氛圍沉悶下來，知道李樹說的一句話，瞬間打破了僵局。

“我和你們娘私下仔細想過了，現在來問問你們的意思，我打算把陸原接到家里來，你們覺得咋樣？”

李苗月先是愣住了，平日里轉的飛快的腦子現在卡頓了一般：“接到我們家里來？可是陸家的老房子不是還能住人嗎？爹爹真的想要幫陸家的書呆子一把，我們多給點筆墨錢不就好了？”

李福月看了一眼自家老爹看著二姐的視線，身在事外，瞬間明白了是個什么情況了，她爹，不會是想把陸原招回來給自家二姐當童養夫吧？

李樹的確是有這個想法，在他看來，陸原其人，為人正直老實，雖然有時候木愣內斂了點，但是他勤奮好學，是個讀書的好苗子，再加上陸原的年紀，和自家二丫頭剛好適配。

李樹雖然是個沒什么文化的糙漢子，但是對于幾個女兒的歸宿，卻是早早地有打算的。

大閨女他是半點不擔心的，明事理又冷靜，脾性也好，跟誰都相處的好，福丫是年紀還小，李樹半點不著急，只有聰明伶俐，脾氣卻一點就炸的李苗月，在婚事上，李樹是最費心思的。

沒有分家之前，在老宅時李苗月都時常和家里人杠上，更別說再過幾年，面對那些個外人，稍有矛盾，那日子不就得雞飛狗跳的了嗎？李樹越想就越是揪心，自己女兒受欺負，和女婿受女兒欺負，他都是不愿意看到的，但是非要選的話，李樹作為老父親，自然是更樂意選后者。

再加上，他是真的看陸原越看越滿意，長得好，人斯文，有才學，就算現在家境不好，但是只要有人肯支持他繼續讀書，保不準能夠掙個秀才功名回來，反正家里現在也有這個錢，就算沒有功名也無妨，多讀過幾本書，好歹要文氣一點，不會一有沖突就動手。

再說了，二丫對讀書還很有幾分興趣，就算陸家的小子以后不同意當童養夫，就當是養了小夫子也行嘛。

李樹是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打算很好，當天晚上就跟于氏商量了，就等著次日晚飯的時候在家里頭公布這個消息。 ( 明智屋中文 wWw.MinGzw.Net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