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道如九，四位道友可是要進殿上柱香？”

唐嬌慢慢回神，就聽明陽說：“如九道長可是這道觀觀主？我們聽聞如意觀觀主善卜卦，想來求一卦。”

如九道長輕笑，“貧道只是在觀中修行，觀主另有其人，四位小友可同我來。”

她帶頭往里走，邊說：“觀主在觀星臺，不過她老人家不隨意卜卦，各位小友請隨緣。”

“那是自然。”明陽道。

如九道士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幾位是山下蘇城人士？”

“是，山下明家人，攜帶三位小妹到附近莊子泡湯，路過道觀前來拜會。”明陽道。

說著他們已經穿過長廊走到了后院。

所謂的觀星臺，不過是一人高的臺子。

借著月光，唐嬌看到臺子一個頭發花白的女道士正觀測星宿，聽到動靜看向他們。

“今日不占卜。”

直接一句話就砸給他們。

“觀主，你看我們都過來了，我這個妹妹您給瞧瞧，她是北邊來的，千里迢迢，見您一面可不容易。”

明陽笑著把唐嬌推出來。

唐嬌本不想卜卦，可明陽都把她推出來她只能笑笑。

觀主撩著眼皮看向唐嬌，隨后慢慢睜開了雙眼。

“上前一步。”她道。

似乎對唐嬌感興趣。

唐嬌也如言上前。

觀主坐在臺上，壓低了身子看著她。

“生辰。”

唐嬌遲疑一瞬道：“景宏三年，五月初八。”

觀主微擰著眉在計算著什么，片刻之后又抬頭看向頭頂的繁星。

“半生凄苦，涅槃續命，孩子，你情路坎坷，累贅親友，可又一朝清明，是無量機緣。”

“孩子，坎坷已盡，日后是你的富貴榮華，不過情路上，我勸你雙眼明凈，切不可回頭，否則苦海無涯。”

唐嬌原本是不信這些的，可聽著觀主簡單幾句話道盡了她前世，她心跳都忍不住加快了。

“謝觀主指點迷津。”

觀主倒是笑了，一瞬間和藹得倒不想方才的脾氣古怪模樣。

“我瞧著你明白得很，倒是用不著我指點，行啦，走吧，別在這打擾夜觀星象。”

她擺了擺手，語氣間是不耐煩。

如九一直在旁邊看著，聞言對他們做了請的姿勢。

“四位小友，這邊請。”

唐嬌對觀主行禮，隨后同明陽他們一起離開。

如九把他們送到了如意觀外面。

如意觀外的燈籠隨風晃著，唐嬌又看到了“陳”字。

她沒忍住，還是看向如九，問：“敢問道長是哪里人士？”

如九愣了一下，笑著說：“無根漂泊，四海為家，如今是如意觀人。”

她這般說，唐嬌也沒再問。

如九看著他們離開，轉身回了后院觀星臺。

觀主瞧見她回來，輕笑一聲，“我瞧著那姑娘同你有緣。”

如九抿唇，“方才她問我是何方人士，我怕會認出我。”

觀主發出爽朗笑聲，“你太過謹慎，那孩子年紀尚小，如何認識你。”

“況且，那孩子是個心善的，繞是知曉你的身份又如何？你且安心，十年了，怕是沒人記得你了。”

如九神色這才好了一些。

是啊，已經十年了，應當是沒人記得她了。

“詹兒也有些時日沒來了，可是又忙了？”觀主突然問。

提到這人，如九眉眼間神色柔和下來，“是啊，上次來給我捎帶了不少吃用的，說是要外出一月講學。”

“那孩子是個孝順的。”觀主又開始觀察星宿。

唐嬌他們在山上住了一晚，次日又在莊子上玩了一日，下午才不舍下山。

回到明家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唐嬌剛換了一身衣服，褚白露敲門進來。

在進明家之前褚白露就有事離開，說是要在江南找什么人，這幾日唐嬌一直沒見過她。

唐嬌想應該是跟陳培堯有關的，她不管也不問。

看到她突然過來唐嬌還有些許詫異。

“有事？”

褚白露臉色不好，“顧有為讓人盯著碧城縣那邊，你一離開消息就送到了西南，就怕顧有為會過來江南找你。”

唐嬌原本不錯的心情因為褚白露帶來的這個消息瞬間低落千丈。

即使對顧有為逃無可逃，那她也不想牽扯到明家。

上一世明家的下場始終讓她無法釋懷。

“如今的顧有為可不是以前那窮小子了，以我收到的消息看，顧有為儼然是司馬家的紅人，若是他要用權勢壓你，司馬家定然會滿足他。”

唐嬌何嘗不知道。

褚白露神色糾結了片刻，還是拿出來了一封信，“這是你哥哥給你的。”

唐嬌視線落在信封上，還沒等她去接褚白露神色不快地把信扔到了桌子上。

“其實你哥哥之前給你寫了幾封信，是我故意沒給你。”

“為何？”

“你知道你哥哥什么身份嗎？他從來沒跟你說過吧，他原本姓陳，父母都是被司馬狗賊害死，他這個人心思太深沉，我覺得你跟他走得近不是什么好事，而且那段時間你也對他表現出來疏離，所以我就擅自攔下了他的書信。”

褚白露有些忐忑。

瞧見唐嬌沒生氣她繼續說：“雖然我覺得你哥哥不是好東西，但是跟背靠司馬家的顧有為相比，你哥哥起碼對你是好的。”

所以現在她把信拿給了唐嬌。

唐嬌微垂著雙眼，褚白露看不到她的神色，嘖了一聲說：“是我做得不對，你……”

“你做得沒錯。”

褚白露抬眼，就看到唐嬌把桌子上的信封拿起來，看都沒看又遞給了她。

“以后他給我的信都別給我看。”

她不想讓自己好不容易藏起來的心思就這般再被激起來。

褚白露接過信，“你當真……”

“我在說真的，他也不容易，就算顧有為要強娶我，有司馬家給他做靠山，哥哥若是插手無非是在給他招惹仇恨，你幫我給他帶句話吧，讓他顧全自己，不用管我。”

唐嬌神色很是平靜，這話似乎已經在心里埋了很久。

“顧有為那邊你打算如何處理？”

唐嬌斂眉，“屆時我會同他好好談談，顧有為那不是那種……”

可想到上一世顧有為對她做的那些是，一時間她又做不出來保證。

“總歸是有辦法的。”

只要不連累到她的家人，大不了就嫁給他。

可昨日如意觀觀主說的話在腦海里面回蕩，她又否決了方才的想法。

再次嫁給顧有為是不可能的，顧有為若是想強娶，那就娶一具尸體好了。

褚白露沒再說什么，她離開之后又是幾日見不到她的人。

唐嬌他們一家在江南轉眼就住了半月。

唐九德和明氏做什么唐嬌真沒時間去過問，她每日忙著去織造坊，眼看著都要把老夫人的手藝學完了。

這天她和往常一樣同兩個表妹去織造坊，她正在和淼淼說著昨日討論的新花樣，先她們一步進去的潔兒發出驚呼。

“小師叔何時回來的？”

淼淼是妹妹，潔兒是姐姐，可淼淼的性格更加穩重。

唐嬌和淼淼抬頭看去時潔兒已經快步走到了一個青年面前。

與此同時，正在和老夫人說話的青年轉過頭，唐嬌看到這人面貌的一瞬間神色猛地一震。

這人……長得好像陳培堯啊。

說不出來哪里像，可就猛地看過去時讓她恍惚。

最近是怎么了？怎的總是碰到和陳培堯相似的人？

“嬌嬌表姐，這位是祖母最小的徒弟，我們要喊一聲小師叔。”淼淼對唐嬌說。

唐嬌和淼淼過去給老夫人和小師叔見禮，老夫人笑著給做了介紹。

“青詹，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外孫女唐嬌，嬌嬌，這是你小師叔，這些日子一直替我在外教學，今日才回。”

上一世唐嬌對這個人沒什么印象，也沒聽說過什么小師叔。

“唐嬌見過小師叔。”

唐嬌行禮抬頭，對上他的視線。

他的眼神和她起初認識的陳培堯一樣，很清冷。

見她行禮，他也只是平淡地點頭，隨后又跟老夫人講話。

潔兒吐了吐舌頭，拉著唐嬌進了織造坊。

“嬌嬌表姐別介意，小師叔對誰都如此冷淡。”淼淼給唐嬌解釋。

“小師叔叫什么名字？”

那詭異的熟悉的讓她很在意。

“青詹。”潔兒搶著回答，說完察覺自己聲音大，還縮著腦袋往后看了一眼。

“姓什么？”

“沒有姓，就叫青詹，當年祖母收留他時本來是想給他咱們明家的姓氏，他沒要。”

接下來潔兒就滔滔不絕地跟唐嬌講了關于青詹的事情。

十年前老夫人外出授課時撿到的青詹，那時候也才十歲，昏倒在路邊，明家人都以為是一個小乞丐，可他醒來之后談吐不凡。

老夫人以為是哪家走失的小公子，想給他找到家人，可他卻什么都不記得，只記得自己叫青詹。

唐嬌還想再多問一些關于這個和陳培堯長得如此相似之人的事，淼淼扯了扯他們兩人的袖子，示意老夫人和青詹過來了。

潔兒快速到自己位置上坐好，淼淼看著唐嬌在最角落位置坐下，剛要提醒，青詹已經走到了她們面前。

他看了唐嬌一眼隨后視線落在她未做完的緙絲上。

唐嬌頗為狐疑看著他，“小師叔可是有什么安排？”

淼淼眼神在他們兩人身上轉了轉，剛想打破這尷尬的氣氛，就聽青詹道：“沒事。”

雖然這般說著，但他搬了凳子在唐嬌旁邊坐下。

“你做。”他對著緙絲抬了抬下巴，儼然一個要考驗的長輩姿態。

這般看這人性格跟陳培堯是不一樣的，陳培堯可沒這般老成。

他在旁邊盯著，唐嬌也只好繼續做手中的緙絲。

青詹他沒說話，唐嬌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緙絲上，逐漸忽略了他的存在。

一直等眼睛發酸發脹她停下來，撐著織機上揉著眼睛，旁邊猛地發出聲音嚇了她一跳。

“你眼睛不好？”

唐嬌按壓了一下心臟，“是，之前眼睛受過傷。”

青詹平靜地點了點頭，又開口問了幾句她目前做的這一副緙絲。

是一片楓林。

沒錯，是當初袁琮畫得那一幅。

她想做出來。

青詹問什么唐嬌都一一回答了。

最后滿意點頭，“你確實如師父說的有靈氣。”

他突如其來的夸贊一時間讓唐嬌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多謝師叔。”

“保護好眼睛，否則再有天賦，也吃不了這口飯。”

“是。”

他起身，緩步走了出去。

唐嬌視線還沒從他身上收回，就聽到旁邊的淼淼道：“嬌嬌表姐，一直忘了告訴你了，你現在用的這臺織機是小師叔的！”

“這……”

唐嬌一時無語了。

想起方才理所應當坐下來的畫面，唐嬌尷尬的腳趾都蜷縮著。

“你，你方才怎的不提醒我！”

這才剛認識，日后該如何相處啊。

“表姐恕罪，我本來是想提醒的，可瞧著小師叔坐在你旁邊，我害怕。”

唐嬌哀嚎著捂住了臉。

如今這副緙絲已經開始做了，就沒有取下來再換織機的道理。

所以在用午飯時她想著找青詹道歉，可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問了淼淼和潔兒，她們兩人都不知道。

倒是下午青詹過來了。

依舊是搬了一張凳子坐在她旁邊，拿了一本冊子在翻看著。

這次唐嬌是無法忽視他的存在了。

“作何不專心？”

他的聲音一響起，唐嬌下意識就僵直了后背。

不愧是外祖母得意弟子，連外祖母這嚴厲的語氣都學得一樣。

“小師叔，占用了您的織機抱歉，事先我不知道，我這個篇幅小，差不多再有十日就完工了，所以，恐怕還要再占用您的織機幾日。”

青詹視線落在她臉上，“無礙，我也沒想要做的東西。”

他不像是會客氣的人，唐嬌倒也安心的用他的織機。

之后幾日唐嬌又沒看到青詹，聽潔兒說是在另一間屋子里教學徒。

平時織造坊的師父們忙不過來時青詹都會去幫忙。

總共來了江南將近一月時間，在年前的冬月十五會有一場廟會，兩個表妹早早的拉著唐嬌準備。

其實也沒什么準備的，這種酬神廟會就是為了祈福。

唐嬌縫制了福袋，把愿望寫到里面。

為了能讓她們趕廟會，明家早早就開飯，飯后明陽帶著他們一群年輕的出了門。

唐嬌的眼睛至今都沒好利索，白天還好，晚上出門就看不真切，生怕她摔倒，出門時潔兒牽著她的手，可出來沒大會兒，她的心思已經放到了其他地方上，唐嬌只好把胖丫叫到身旁。

祈福之后大家一起逛街。

大街上琳瑯滿目，尤其是吃的。

就連唐嬌都忍不住多吃了一些，坐到了茶攤上歇著，讓他們往前面耍雜技的地方占位置。

明陽他們離開了，唐嬌和胖丫坐下來要了一壺茶。

“小姐這里真熱鬧。”胖丫雙眼亮晶晶的看著街對面賣糯米糕的攤子。

“想吃就去買些。”

唐嬌把錢袋給她。

“謝謝小姐。”胖丫歡喜地跑過去。

唐嬌看著胖丫的身影，卻因為燈火閃爍她的眼睛有些模糊。

她剛要揉眼，一只大手伸過來覆蓋在了她的眼睛上。

唐嬌怔了一瞬下意識就想掙扎，可下一刻這人從背后貼在她耳邊，用微啞的聲音說：“是我。”

唐嬌渾身的汗毛都要立起來了。

“跟我走。”

她應該要拒絕的。

可身子就像是認出了這道聲音的主人，她回神時已經跟著這人離開了茶攤，被拐進了一條陰暗潮濕，燈火照不進來的死胡同。

她被這人按到了旁邊的墻上。

唐嬌死死盯著面前這個人，鼻子發酸，眼睛逐漸紅了。

還能是誰？

這樣的嗓音，這樣給她心動的感覺。

除了陳培堯還有第二個人嗎？

她覺得這份感情是可以控制住的，可當陳培堯站在她面前，什么自制力都失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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