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唐不凡還帶著那孩子來唐家玩，一起吃過晚飯留宿過。

跟著唐不凡跑上跑下，終于也有一些小孩子該有的活潑。

這天唐嬌忙完織造坊那邊，回家晚了一些，剛進了院子就瞧見了坐在廊下臺階前的唐不凡。

好像在特意等著她。

“有事？”

“姐，我想讓小炳以后都住在我們家，好不好？”

“為何？他有自己家，也有家人。”

唐嬌笑著，倒沒想到短短時間內唐不凡就跟朱炳關系這么好了。

“可是他家里沒有娘，他跟我說喜歡咱們家。”

唐嬌彈了他的腦袋，“喜歡是一回事，可若是讓他離開他父親來咱們家生活，他也不會愿意的。”

“為什么？”

唐嬌想了想，問：“你喜歡江南舅舅家嗎？”

“喜歡。”

“那若是讓你離開娘和姐姐去舅舅家生活，你愿意嗎？”

“不愿意。”

“朱炳也是這樣想的。”

唐不凡撅著嘴，“可是小炳說這幾日有很多人找他父親，他說他父親可能要離開了，給他安排許多事情，好像并不打算帶走他。”

唐嬌有些不明白這話。

“不會，那是他父親，就算離開也不可能不帶他走的。”

唐不凡還想說什么，可唐嬌忙活一天又累又餓，讓胖丫送他回去休息了。

唐嬌以為這晚上唐不凡的話只是小孩子之間的玩笑，可沒承想，次日一大早魏書臨過來找她，說了一件事。

“小姐可知那朱炎是何人？”

瞧著魏書臨嚴肅的模樣唐嬌一時間沒反應過來朱炎是誰。

遲鈍了一會兒才記起來朱炎是朱炳的父親。

“何人？”

“是朱上之之子，而這個朱上之，曾經是司馬家的幕僚，司馬晴晴的授業恩師，司馬家能發展今日如此強大，離不開他的功勞。”

唐嬌猛地坐直了身子。

“那朱炎父子二人為何在碧城縣？”

“說來話長，我也是幾年前聽聞朱上之離開了司馬府，至于因為何事我也不知曉，若不是手下的人在城里發現了司馬晴晴的人，我到還真不知道小小碧城縣竟然還藏著這樣的人物。”

唐嬌握緊了桌角，“司馬晴晴何意？”

“如今司馬家是用人之際，我猜測，應當是司馬晴晴要把人請回去。”魏書臨說。

唐嬌突然就想到了唐不凡昨晚上說的那些話。

朱炳定然是發現了什么，所以才對唐不凡說了那些。

可朱炳是朱炎兒子，若是他為司馬家做事，大可以帶上朱炎。

“跟小姐說這事，只是想讓小姐注意安全。”

唐嬌點頭表示知道了。

她想，朱炎極有可能會為了幫助司馬晴晴而離開碧城縣了。

她想著晚上回家仔細問問唐不凡關于朱炳的事。

然而傍晚回去就瞧見背著包袱坐在她院子的兩個孩子。

院子里伺候的丫環趕忙上前，說：“小姐，少爺說他同窗以后會在咱府上住，想讓您同意。”

唐不凡也跑過來，“姐，朱炳他爹不要他，我把他撿回來了。”

唐嬌看著背著包袱一臉倔強的朱炳，再看看自家傻弟弟。

“別胡鬧，等會兒他父親找不到他該著急了。”

朱炳聽了她這話眼中神色暗淡下來，甚至別開了腦袋。

“不是的姐姐，我可沒胡鬧，小炳他爹要去西南，要把他交給家里的老伯來帶。”

唐嬌詫異看向朱炳，“小炳，你是聽你父親這般說的，還是你自己猜想的？”

朱炳繃著小臉，小孩子雙頰都是軟嘟嘟的肉，看著格外討喜。

“我爹跟我說的，說讓我好好在老伯身邊……”

小小的身體緊繃著，身旁的手也捏成了拳頭。

話沒說完就帶了哭腔，圓圓的大眼睛里包著眼淚，看得人心疼。

唐嬌蹲下身給他擦掉眼淚，“別哭，你爹可能有自己的苦衷。”

朱炳抽著鼻子，“他不喜歡，就是想把我丟下。”

說著更加委屈，大哭出聲。

唐嬌把他抱在懷里輕聲安慰著，唐不凡在旁邊說：“姐，就讓他留在咱們家吧，他胃口小，我省下來的都夠他吃的。”

“說什么呢，咱們家又不是養不起一個人，只是，還是要看他父親的決定。”

唐嬌安撫了朱炳好一會兒，小孩子終于不哭了，坐在她屋子外間的榻上吃著點心。

唐嬌招呼過來胖丫，剛想讓她去朱家找朱炳父親前來，管家那邊就過來稟報說朱炎過來，要接朱炳回去。

朱炳聽到這話眼神顫了顫，抬頭用那可憐兮兮的表情看著唐嬌。

唐嬌哪里受得了小孩子這般表情，捏了捏他的臉，說：“你先在這里跟不凡玩，我去見見你父親。”

朱炳乖巧點頭，扯著她的袖子奶聲奶氣道：“姐姐你一定要幫我。”

“好，我很快就回來。”

唐嬌起身離開，在她身影走出屋子的一瞬間，原本一副乖巧表情的朱炳臉色慢慢變了。

“怎么了？點心不好吃？”唐不凡關懷問。

一點都不好吃。

又甜又膩，難吃死了。

“好吃啊。”他對著唐不凡說。

“嘻嘻，我也喜歡，你多吃點，這些都是你的。”

朱炳嫌棄地擰了擰眉，看了一眼外頭，突然問：“你姐姐真的能幫我嗎？”

“當然了，你可不知道，我姐姐可厲害了。”

在唐不凡看不到的地方朱炳撇了撇嘴。

一家子人看著都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可如今，能愿意幫他的，也只有他們了。

從他懂事開始說他聰明的人就很多，照顧他的老伯甚至還說在他三歲時就已經能識文斷字，比當時京城才子陳培堯還要出色。

他也不知自己有多聰慧。

反正，在他眼中同齡人甚至比他年長的人心智都不如他。

這邊唐嬌到了前廳，見了朱炎，雙方見禮問好。

“有些事我一個外人過問不合適，可朱炳方才說……”

朱炎輕嘆一口氣，“那孩子是同唐小姐說我要拋下他去西南了？”

唐嬌點頭。

“他說得也沒錯，可我也有苦衷，此去西南是有重要事情要去做，若是帶著他，我怕顧及不到。”

他很是為難的模樣。

看來他是已經做好了選擇。

要去幫司馬晴晴。

“什么事，竟然連自己孩子都能扔下？”她狀似不經意問。

師門之情，或者功名利祿就對他這般重要嗎？

朱炎點頭，“是，那是我畢生追求的東西。”

唐嬌呼吸滯了一瞬。

這是對權利的執著。

唐嬌不能茍同。

“你是打算把小炳交給家中老伯照應？”

既然無法阻止朱炎的選擇，起碼還能照顧一二那個可憐的孩子。

“是，福伯是從小照顧我長大的，信得過。”

你倒是心大。

唐嬌無奈嘆息，“不是信不信得過的問題，你說的福伯我也見過，那般大的年紀了，照顧自己尚且艱難，如何讓他再照顧一個正要費心的孩子？”

朱炎似乎聽到了什么好笑之事，眼底露出笑容。

“唐小姐，或許你對那孩子有什么誤解，他比一般的孩子獨立，自己照顧自己是沒問題的。”

唐嬌都震驚了。

一個五歲的孩子再獨立能獨立到哪里去？

還照顧自己？你怎的不說那孩子能自給自足呢？

唐嬌覺得一個父親能做到這個樣子實在是荒唐。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去胸口里的火氣，“若是你信任我，那孩子可以留在我唐府，正好跟我弟弟做個伴。”

朱炎有些怔愣，“這……太過叨擾，就不麻煩唐小姐了。”

“不麻煩，我家雖說不上家大業大，可養活一個孩子還是有那能力的。”

這話唐嬌是笑著說的，可朱炎卻聽出了她在生氣。

其實對于唐家以及唐嬌他不是沒聽說過，卻沒想到竟是這樣豁達之人。

“唐小姐……”

“若真是為了孩子好你也別拒絕我，小炳也喜歡留在唐府。”

朱炎覺得若是他再拒絕，唐嬌會毫不猶豫把他趕出去。

“那就麻煩唐小姐。”

一個孩子有什么麻煩的。

“您何時啟程去西南？”唐嬌問。

“最遲后日。”

“那還有時間，先接小炳回去，仔細同他解釋一番，別讓他對你產生恨意。”

朱炎嘴角掛起笑容。

唐嬌身上這種毫無目的的善意和隨時散發的柔和很吸引人。

這種吸引是不帶有絲毫褻瀆的，是讓人尊敬和高尚的。

若是有機會他想和這樣的人接觸。

可如今司馬家需要他，而他的志向也絕非在小小的碧城縣。

跟唐嬌道謝后朱炎去了后宅，接上了朱炳。

看到朱炎時朱炳雙眼都亮了，他以為唐嬌已經說服了人留下，可下一刻聽到朱炎說明日送他過來，他眼神逐漸平靜。

低垂下了腦袋，不讓人看到與他現在年齡完全不符的落寞。

就說了唐嬌沒用。

父親離開的心這般堅定，沒人能勸說他。

悶悶不樂跟著朱炎回到了家，一路上父子兩人都未曾說話。

一直回到家，朱炎拉住了要進屋的兒子。

“炳兒，該說得我都已經同你說了，我想你應當明白我的選擇。”

朱炳垂著腦袋沒說話。

朱炎輕嘆一口氣揉了他的腦袋，“爹不是拋棄你，西南那邊危險重重，爹保護不了你，相反，留下來對你才是好的。”

他蹲下來抬起他的臉，“爹會寫信同你聯系，而且等安定了，會接你一同生活，你不是也羨慕唐不凡能住大宅院里嗎？等日后爹也能把這些給你。”

朱炳抿著唇忍著眼中淚水，“真的嗎？你真的會回來嗎？”

“當然了，爹何時騙過你？”

朱炳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好，我等你。”

“好孩子，爹教你的那些字都會寫了嗎？以后就用那些字來給爹寫信。”

“我都會寫了。”

“真厲害。”

朱炎在第二日晚間把朱炳送到唐府，當時唐嬌他們正吃完晚飯。

這事唐嬌事先跟明氏說了一聲，明氏可憐朱炳身世，自然是高興這孩子能留下來陪著唐不凡。

可唐九德還不明所以，看著唐嬌和唐不凡走出飯廳他就問明氏朱家父子過來作甚。

明氏沒搭理他，還是旁邊伺候的丫環說了原因。

唐九德一聽這個就不愿意了。

“他自己的孩子不養，憑什么放到我們家？之前那孩子還把不凡給打傷了呢。”

“不行，咱們可不能做這樣的賠本買賣，我去看看。”

沒給明氏阻止的機會，唐九德已經快步走出了飯廳。

待客廳中，朱炳乖巧坐在朱炎身邊，旁邊小桌子上放著的是他的包袱。

另外還有一個木盒子是朱炎給唐嬌的。

“里面是我這幾年的積蓄，我知曉這些對于唐小姐來說微不足道，但還是請唐小姐收下。”

朱炎把木盒子推到了唐嬌面前。

唐嬌打開，里面竟然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四個元寶，少說也有五十兩銀子了。

“這我不能要，太多了。”唐嬌趕忙把盒子合上推到了朱炎面前。

“唐小姐收下吧，就當這些是給炳兒的。”

唐嬌看向被唐不凡逗都不笑的孩子，遲疑一瞬點頭，“也好，這些東西我會替小炳好好保管。”

朱炎起身，對著唐嬌行了一個大禮。

唐嬌起身躲開讓胖丫把人扶起來。

“這使不得。”

“使得，是唐小姐該受的。”

朱炎又對著朱炳招了招手，也讓他給唐嬌行禮。

“如此你好好在唐府，一定要聽唐小姐的話。”

朱炳點頭，大眼睛里面包著眼淚，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朱炎也舍不得，大手克制地握了握，只是揉了揉他的腦袋。

“明早還要趕路，我先回去了。”

跟唐嬌告辭，絲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朱炳看著他的背影追了兩步，抿著嘴唇看著人消失在夜色中。

唐九德躲在門后，看著人走遠了才進來。

先看了朱炳一番，隨后視線落在那個木盒上。

“嬌嬌，他爹給了多少錢，你就這般爽快地留下了這個孩子。”

說著唐九德已經往那木盒子靠近。

在唐九德要觸碰到那盒子的一瞬間，唐嬌按住。

“跟爹沒關系。”

“怎么沒關系，他以后可是養在我們家的，他爹要是給的錢少，他就得為奴換口飯吃。”

他說得一度理直氣壯，如今依舊改變不了他自私的秉性。

唐嬌臉色難看道：“他爹給的錢足夠養活十幾個他，況且，就算不給錢，跟爹你又有什么關系？”

唐九德怔了一瞬，“你說得這話，這可是咱們家。”

唐嬌直直看著他，有些話他也就沒再繼續說。

他總是處在安逸狀態一段時間后就忘掉了他在這個家的地位。

這個家已經沒有任何他的發言權。

憤恨瞪了一眼朱炳，嘟嘟囔囔離開了前廳。

唐嬌走到朱炳身旁揉了揉他的腦袋。

“以后就把這里當成你的家吧。”

朱炳抬頭看著唐嬌，那雙大眼睛很是無辜。

“真的可以嗎？可剛剛唐老爺不像是很歡迎我的樣子。”

唐嬌還沒說話，唐不凡就說，“你別聽我爹的，我們家我姐姐做主，什么都是她說了算，你不用怕我爹。”

朱炳還是遲疑看著唐嬌，唐嬌笑著點頭，“他說得沒錯，別怕。”

朱炳羞赧點頭，“謝謝姐姐。”

這么可愛的孩子誰不喜歡呢？

唐嬌覺得自己心都化開了。

“和不凡住一起可以嗎？若是不習慣我再讓人給你安排一個院子。”

“可以，我喜歡跟不凡哥哥住在一起。”

孩子懂事得緊，唐嬌沒忍住捏了捏他的臉，對唐不凡說：“不凡，時間不早了，帶著小炳回去睡吧。”

“好，走吧小炳，我帶你去認識小豆子，你見過的，他可好了。”

兩人牽著手走出了前廳，唐嬌讓胖丫帶上放著銀子的盒子，隨后也回了院子。

次日唐嬌把這事寫在了信中。

對于朱炎說的少之又少，大部分都是在說關于朱炳，說那個孩子有多可愛。

信隨著魏書臨的信送到了京城。

陳培堯在戶部忙了一日，回到目前所住的宅子，聽聞碧城縣那邊來信，他渾身疲憊都得到了慰藉。

走進書房，書桌上擺放了幾封信，他打開了其中一個沒有署名的信封。

這是唐嬌給他的。

無非就是信中分享身邊的事情，可他就是覺得有意思。

反復看了兩遍之后才打開了魏書臨的信。

看這封信時，神色可謂是嚴肅。

朱炎……

他在很小時就聽說過關于朱上之的故事。

那是一個奇人，會占卜吉兇，會觀測天象，本來是民間的奇人異士，因為斗米之恩效忠于上一任司馬家主。

也正是因為這人，司馬家在戰場之上所向披靡，掌管了最為富庶的西南軍事，更是讓司馬家一舉成為文朝兵馬力量最為強大的士族。

如今京中多數人都畏懼司馬家的強大，可他卻覺得，司馬家真正鼎盛時期已經隨著朱上之的離開成為了過去。

司馬具高傲，或許不承認這一點，可他的女兒比他清醒。

朱上之去世，可他兒子還在。

若有了朱炎和顧有為同時相助的司馬晴晴，確實不能小瞧。

對外面喊了一聲“默聲”，書房的門被推開，一個一身黑衣的侍衛走進來。

“主子。”

“給西南境地的兄弟們送信，截殺朱炎。”

默聲抬眼，接過關于魏書臨匯報的所有關于朱炎的線索。

默聲快速看完。

“主子，朱炎之子如今在唐小姐家中，是否鏟除后患？”

他的話說完，陳培堯臉色微凝。

他腦海里面想到的是父母被司馬家所害時的場景。

以及家中仆人被殘害的畫面。

記憶都是鮮紅色的。

用力閉了一下雙眼，再睜開眼時，眼底一片清冷。

“殺。”

以絕后患。

“是。”

默聲退出去，陳培堯視線落在了唐嬌那封信上。

光是看這封信她都能感受到來自唐嬌的歡快。

若是那個小子有什么意外，唐嬌肯定很難過。

算是那小子走了好運，碰到了唐嬌。

嘖了一聲。

陳培堯喊住了默聲，“等下。”

默聲停下等著他的吩咐。

“行事不要太明顯，要讓那小子查不出死因。”

默聲略微詫異看了一眼陳培堯，隨后退了下去。

陳培堯手指碰了碰信封。

朱家的種有什么可愛的。

若是他和唐嬌的孩子那定然更好看。

想到了唐嬌那雙明亮大眼睛，陳培堯嘴角不禁勾起笑意。

孩子的眼睛最好像唐嬌，性子隨唐嬌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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