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偉毅疼得好幾次都硬生生暈死了過去,偏偏過一會又硬生生疼醒了,身高八尺的魁梧漢子到后來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滾得渾身是灰,肉眼可見地干癟了一圈。
胡偉毅固然痛苦至極,圍觀的刑部諸人也不好受,雞皮疙瘩和胡偉毅的冷汗一般一茬一茬地起了又起。
“這,這成何體統!”
眾人循聲看去,就見溫楚面色慘白拖著腳步走了過來,與胡偉毅類似的,這片刻的功夫,他也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
眾人皆不由自主默默后退半步,不忍直視。
就在這時,胡偉毅的慘嚎聲突然頓住,小賴子咦了一聲。
胡偉毅顯然也十分震驚,驚疑不定地看看自己,又看向小賴子。
上面年魚的聲音飄忽傳了下來,“看來胡同知的確什么都不知道,諸位大人去鎮撫司換個人問好了”。
眾人循聲抬頭,就見年魚愜意地坐在臨窗的雅間里,嗑著瓜子伸著頭往下看。
眾人看了看隨風飄舞的瓜子殼,忙都讓開幾步。
程尚書硬著頭皮開口,“掌印,接下來我們要去鎮撫司?”
斷案,第一步是收集口供證據,第二步自然就是排查有嫌疑之人,鎮撫司他們原就該去的,只是一想到鎮撫司,程尚書就頭皮發麻,要是年魚肯一起去,倒是好事一樁。
“是你們要去,本座就是來看個熱鬧,現在熱鬧看完了,本座也餓了,自然要留下來吃點東西,諸位大人且認真查案”。
看著年魚恨不得揮舞著小手絹,讓他們再接再厲的模樣,刑部諸人只得默默忍了,扶著癱軟在地的胡偉毅快步走了。
年魚雖沒去,小賴子卻跟著去了,加上有胡偉毅前車之鑒,刑部的人在鎮撫司的口供問的異常順利,又趕回刑部整理材料。
忙碌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飛快,眼看宵禁快開始了,程尚書終于開口放人。
眾人從清晨忙到現在,早已疲憊不堪,行禮客套后各自離開。
程尚書見溫楚不動,伸手拍了拍他,“先回去吧,查案子不能急在一時”。
溫楚搖頭,“我回去也無事,今晚就在值房湊合一夜,已經和值班的大人調好班了”。
程尚書想就他今天的話規勸一番,又頓住話頭
他今天受了辱,正是心氣盛的時候,倒不如待他冷靜下去后,再好生教導,他才能聽得進去。
人聲漸漸沉寂,溫楚將幾百份口供一一細看,逐一對比,緩緩閉上雙眼。
半晌,他睜開眼睛,提筆寫下三行字:年魚、杏花村、新釀酒。
當時場面極混亂,兇手又做得十分干凈利落,無跡可尋,只今天年魚的那番作態,反倒讓他起了疑心。
如果不看那些紛擾的口供和證據,從事情最本質的根源看,這京城與葛雷有仇,又有能耐遣殺手殺了他,并同時炸掉薈萃閣混淆視線,又值得年魚親自出手掃尾的,除了年魚自己還有誰?
至少比起鎮撫司那個無法說明自己案發當時去向的一個僉事,一個千戶,年魚的嫌疑更大!
溫楚想通此節,起身走到證物間,將那堆碎瓷片仔細檢查了一番,甚至伸出舌頭舔了舔,明天,就從這新釀酒開始——
第二天一早,溫楚就悄悄將自己的推測和程尚書說了。
程尚書不露聲色,叮囑他不可和別人說起,并派了個jing通藥理的醫者給他。
中午時分,又給了他半壺新釀酒,也不知是費了多少心思弄來的。
不想那醫者卻告訴他,新釀酒絕對沒有問題,和他們從現場撿回來的碎瓷片上殘留的酒液一模一樣,沒有人做手腳。
新釀酒沒有問題,那會不會是之前的騾子酒?
醫者卻道,“騾子酒,在下也曾慕名喝過,那是杏花村的招牌,那么多人喝,有問題早就有人發現了”。
“那會不會是只有給葛指揮使喝的才有問題?”
醫者搖頭,“葛指揮使喝騾子酒喝了兩個多月,他那樣的好酒之人,酒味稍稍錯了一點就會發覺,除非從一開始杏花村給葛指揮使喝的就是加了藥的酒”。
那不可能。
葛雷十分喜愛那騾子酒,經常去喝,如果一開始就給他下藥,被發現的風險太大,兇手絕不會那么做。
“那會不會是兩種酒都沒有問題,只不過加起來就會讓人jing神麻痹、行動緩慢?”
葛雷號稱京城武者第一人,小二說得清清楚楚,他當時并未喝醉,那么輕易就被人當街射殺,本身就有問題!
而葛雷好酒,京中無人不知,酒是兇手最容易下手的地方。
醫者想了想,答道,“這也并非不可能”。
溫楚jing神一振,不想騾子酒都是要當場喝,案發當日又是最后一天售賣,杏花村中根本沒有存酒了!
這么巧?
溫楚越發認定了是酒有問題,于是去叫掌柜,讓他令人再做出一壇騾子酒來。
掌柜犯難,酒方子是東家的,東家不點頭,他們想做也做不出來。
想到杏花村的東家,溫楚滿腔的熱血頓時一冷。
如果他的推測成立,那前提一定是建立在杏花村的東家與年魚狼狽為奸上!
酒方子是東家的,推出什么樣的新酒是東家決定的,甚至能大手筆地每席都送上那么一份新釀酒也只有東家能決定!
任何一環缺了,都會導致整個計劃付諸流水!
而杏花村的東家卻是寧河長公主!
寧河長公主未出閣時便名聲極好,待嫁到華府后,越發地賢名昭著,絕不可能與年魚那樣的奸宦勾結在一起!
寧河長公主也從未聽說過與葛雷有仇,甚至華老將軍滿門男兒都可以說是死在東廠太監之手,就算現在掌印大太監換成了年魚,寧河長公主也未必能完全釋懷。
或者換句話說,年魚想要收買寧河長公主協助他做這樣的事,一來代價肯定極大,二來便是送了個把柄到寧河長公主手上。
他費那么多事,還不如直接派人盯著葛雷,等他喝得半醉下手,甚至下毒,反而更說得通!
而他這一切的推測只是建立在猜疑年魚突然毀掉新釀酒的基礎上!
如果年魚真的有心毀掉所有的新釀酒,又為什么非要當著他們的面,甚至還有遺漏,讓他們找到了半壺?
手腕翻天、圣寵通天的掌印大太監不該只有這點能耐的。
也許,他真的只是隨意砸了幾壺酒,又隨口斷了人家的財路。
就像他隨手給胡偉毅下了藥,卻又在沒有逼得胡偉毅松口前就放過了他。
他本就是那樣的人,陰晴不定、喜怒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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