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胡偉毅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卻還是羞愧得漲紅了臉,忙俯身見禮。
葛老夫人厲聲喝道,“我兒聽皇命辦事,上無愧于皇上,下有恩于你錦衣衛諸人。
你們卻在我兒枉死之后,欺我葛家無人,如此侮辱欺凌,當真心下無愧乎?”
錦衣衛諸人皆是面皮發燙,垂眼不敢看她。
胡偉毅有苦難言,沖葛老夫人一抱拳,根本不敢和她對上目光,“老夫人,得罪了,來人,將葛府之人都看押起來,不要沖撞了”。
都要看押了,還說什么沖撞不沖撞?
胡偉毅也知道自己說的是廢話,心虛下又朝葛老夫人一抱拳,指著兩個錦衣衛道,“你們隨我去書房,其他人拿著名冊押人”。
但凡官員權貴犯事,第一要查抄的就是書房,金銀財物倒是其次,這樣的機密要事自然都是指揮使帶著親信親自做。
錦衣衛做慣了這樣的事,自是門清,有些羨慕地掃了眼那兩個被點名的錦衣衛。
這兩個真是走了狗屎運了,也不知道哪得了新指揮使的眼,這樣的事竟然帶他們。
胡偉毅安排好,根本不敢往葛老夫人的方向看,快步往外書房的方向而去。
葛府的外書房在哪兒,他自是極熟悉的。
葛府的查抄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到下午的時候,就有一車一車的財物被運了出來,葛府門口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看得驚嘆連連。
“這么多東西!得值多少銀子啊!”
“原來只聽說葛雷殺人如麻,沒想到他竟然還是個大貪官!”
“怪不得他那么喜歡抄人家的家!恐怕都是為了白花花的銀子吧!”
“就是就是!不說別的,就是當年的霍家,得抄出來多少寶貝銀錢!還不知道被那姓葛的貪去了多少!”
“他自己現在也被抄家了!真是報應!”
“對,就是報應!報應!”
甚至還有膽大的伸手去掀牛車上覆蓋的油布,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護送的錦衣衛倉地抽出繡春刀,他嚇得忙收回手,鉆入人群不見了。
只那油布卻是掀開了一角,露出了里面銀亮的槍頭和槍頭上一支遒勁鮮艷的紅梅。
立即就有那眼尖的認了出來,“是梅花槍!霍家的梅花槍!”
人群中站著看熱鬧的華平樂猛地抓住霍延之的手腕。
梅花槍!
霍氏子孫大多身體孱弱,有先天之疾,百余年前,霍氏先祖追隨太祖打天下,在太祖遇險時,情急之下掄起太祖的梅花槍擲向叛賊,救了太祖,自己卻因心疾發作而亡。
太祖平定天下后,將梅花槍賜給了霍家。
她霍氏百余年都立于正門影壁之前,告誡子孫不可忘了祖宗風骨的梅花槍!
她上次回去沒有看到梅花槍,只當是被收歸了國庫,沒想到竟被葛雷暗藏在府!
葛雷是武將,那樣的神兵利器,又曾追隨太祖打天下,他心生覬覦,倒是不奇怪。
她只想不到,他竟然敢伸手去拿!
梅花槍可以說是代表了霍氏百余年恩榮,不見了,政和帝定然會過問,可見他對葛雷拿走梅花槍是默許的!是對他一刀砍下她頭顱的嘉獎!
就像她的手鐲、兄長的斷笛出現在了王妙兒手中!
霍延之低頭看了她一眼,靠近了她一些,讓寬大的袖子遮住兩人相握的地方,無聲反握住她的手。
圍觀民眾也想不到霍家的梅花槍竟然會出現在葛府,且沒有一點風聲傳出。
當年霍氏謀反,所有財物抄撿歸國庫,葛雷就算想昧下,也絕不敢,也沒可能昧下那樣的東西!
現在梅花槍卻又確確實實地出現在了從葛府抄查出來的財物中!
幾乎所有人都立即得出了與華平樂類似的結論,梅花槍那樣的東西,政和帝不好明目張膽地賞給葛雷,就默許了他私下拿走!
作為他扳倒霍氏、連氏的嘉獎!
流言再次如早秋的蚊蟲般悄然卻密集地蔓延開來,還在查抄葛府的胡偉毅聽到后,頭皮直發麻。
他忙命找到經手的幾人,狠狠將領頭的一腳踹翻在地,“找到那樣的東西,你也敢不稟告我,就私自送出去!還出了那樣的紕漏!”
那錦衣衛大聲喊冤,“指揮使,屬下們找到那支槍時,槍頭干干凈凈,根本沒有印花!
以為只是一支普通的梅花槍,根本不知道怎么在大街上被人看見時就變成了霍家的那把梅花槍啊!”
余下幾人連聲附和,胡偉毅陰沉的目光從幾人身上一一掃過,要么是那掀油布的人有鬼,要么就是錦衣衛中有內鬼!
更有可能是錦衣衛的內鬼與那掀油布的本就是一伙的!
那內鬼有可能在這幾人中,但更有可能不在!
明明葛大人在時,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到了他,短短時間內就出了內鬼了?
胡偉毅想到還在外書房仔細查檢的兩個錦衣衛,其實,他錦衣衛早就不是鐵板一塊,他早就知道了的……
胡偉毅吩咐將幾人綁了,押去了皇宮求見政和帝。
御書房中,政和帝坐在御座上,居高臨下地盯著跪伏在地的胡偉毅。
廢物!
當時,他為防年魚在錦衣衛中穿插人手,特意提了這個與年魚有仇的胡偉毅,本來只是暫代一下錦衣衛指揮使,等他找到合適人選就換了他!
沒想到就這暫代的短短時間,他就犯了這樣一個大錯!
真是廢物!
蠢才!
只他向來隱忍,雖已起了找到機會就殺了胡偉毅的心,面上卻還算溫和,“當年葛雷來報說梅花槍不知去向,朕只當是霍氏之人藏了起來,沒想到他竟然狗膽包天至此!
你繼續查,朕倒要看看他到底還背著朕做了什么!”
胡偉毅本以為一定會面對政和帝的滔天震怒,沒想到竟這般輕松地過了關,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心,卻高高提了起來。
他又不是小孩子!
其他東西,葛雷或許敢私藏,梅花槍,當時還只是個指揮僉事的葛雷正是一心想要建功立業的時候,那支梅花槍再是神兵利器,他也絕不會為了一支槍做出那樣欺君罔上,自毀前程的事!
皇上這話也就是做做門面了,當時,肯定是皇上默許葛雷拿的!
他就曾親耳聽到政和帝對葛雷說,“你跟著朕一場,盡忠職守,卻背了那許多罵名,些許財物,你自收了,不必稟告于朕”。
那支梅花槍,定然也是那“些許財物”中的一件!
葛雷jing明能干,武功出眾,這么多年不知道為皇上辦妥了多少陰私事。
就因為討好太子妃送了兩個暗器匣子,皇上在他死后還要抄他的家,說不定還會滅他的族,會這么輕易放過一再辦錯差事的自己?
胡偉毅恭敬退了出來,已經濕透的后背被初夏的風一吹,竟是透心的涼……
抄家,向來是錦衣衛最擅長拿手之事,葛雷未死時,不知帶著錦衣衛抄過多少家,有名臣權貴,也有士子豪富,鄉野賤民。
現在,輪到他被抄家了。
他一手操練出來的錦衣衛沒有容半點情,小到一只金耳勺,細到女眷發髻上的發簪都沒有放過。
財物抄撿在第二天傍晚就結束了,胡偉毅那兩個親信錦衣衛卻還在葛府的角角落落仔細找著,也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
這樣的事自然不是他們能知道的,其他錦衣衛心知肚明,看都不多看一眼。
胡偉毅知道政和帝想找的是類似于葛雷送給王妙兒的暗器匣子的東西,他雖奉了命,卻到底還存著幾分僥幸,不想細查。
這時候卻不敢再輕忽,能不能將功贖罪,就看他到底能查出葛雷的什么底細,將皇上的怒氣全部引到葛雷身上了!
雖說有些對不住葛雷,但他也是被逼無奈!
除了幾個看守的,其他錦衣衛都撤出了葛府,只剩下胡偉毅三人繼續搜查。
第四天天黑后,他們破開了葛雷床邊的腳踏,找到了一個黑鐵匣子。
胡偉毅大喜過望,藏得這般隱秘,定然有大文章!
他立功的時候到了!
他正要打開,卻被年輕的那個錦衣衛攔住。
“這樣的東西,還是先送給掌印過目為要,指揮使大人說是也不是?”
年輕錦衣衛不陰不陽說著犯上的話,胡偉毅卻只能忍氣吞聲,眼睜睜看著他拿著東西消失在了夜色中。
那錦衣衛拿著東西從葛府角門而出,在一個貨郎那買了副護掌,又在包子鋪買了一袋肉包子,去酒肆切了幾斤熟牛肉。
再回葛府時,他懷中的匣子已經不見了蹤影,將包子和牛肉分發給留守的眾人,待吃飽后又繼續搜查。
福廣王府中,九方鳳仔細端詳著那只扁扁的鐵匣子,肯定開口,“這跟那殺人利器一窩蜂一樣,是越州吳家做出來的東西。
若打開不得法,里面的東西就會毀得一干二凈”。
霍延之蹙眉,“誰會開?”
九方鳳顧自道,“葛雷藏得那么嚴實,錦衣衛足足花了四天時間才找了出來,用的又是這樣的好東西,里面肯定藏著好東西啊!
我們倒也有擅長這種東西的人,卻留在了玉門關。
而這樣的東西,錦衣衛必定不敢瞞下來,能送來給我們看一眼,已是天大的人情,最多明天一早肯定就要送回去”。
霍延之眉頭皺得更緊,“那要怎么辦?”
九方鳳就哈了一聲,粲然笑了起來,“巧了,正好我會開!”
霍延之,“……”
所以你剛才說那么一大通,到底是為什么?
九方鳳瞇著一雙狐貍眼,笑得更燦爛了,自然是想要看你這個地板臉變臉啊!
果然,九方鳳取出一只極細的鐵針,不一會就鼓搗開了那只匣子,里面是一本薄薄的冊子。
九方鳳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像葛雷那種專為皇帝辦陰私事的,自然要留一手,以防狐死狗烹,這種小冊子,那是必備的。
霍延之取出冊子翻開,第一頁就赫然寫著:政和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子時,王妙兒為內應,藥暈霍府仆婦,太子賺開霍府大門,入霍瑛院落。
吾斬落霍瑛頭顱,太子受驚暈厥,蘇文采隨后趕至,亦暈厥。
王妙兒親手剝下霍大姑娘人皮炮制,披于其侍女斑蘭身上,竟使斑蘭宛如霍大姑娘復生,技藝jing妙令人嘆為觀止……
九方鳳在一旁見霍延之雙眼血紅,額頭雙手青筋爆出,渾身都在不自覺地發著抖,想上前看里面寫了什么,又頓住腳步,俯身行禮,“主子,是很重要的東西?那不如找人連夜謄上一份?”
霍延之將冊子放回鐵匣子中,揣進懷里,丟下一句不用等我,從窗戶跳了出去,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看來,又是與華二姑娘有關了——”
九方鳳喃喃自語,眉頭緊鎖,也不知道主子震怒傷心之下能不能保持冷靜,別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來才好。
天氣轉暖,華平樂開了窗戶,坐在次間臨窗的案幾上寫字。
霍瑛雖自小養在尼姑庵,霍家、連家卻從來沒有放松過對她的教養,琴棋書畫,不能說是樣樣jing通,卻也都是通的。
她最擅長的是書之一道,愛讀書,也愛書法。
只成為華二姑娘后,她很少會在人前看書,更不會在人前寫字,也只是在這夜深人靜,小丫頭們全都睡熟之后,她能重拾舊日愛好了。
“酒酒——”
華平樂筆下一頓,滴下的墨汁迅速在暖黃色的宣紙上氤氳開來。
“阿魚——”
華平樂這次聽真切了,放下筆站了起來,正要轉身問他怎么這時候來了。
霍延之從背后整個兒將她圈住,緊緊摟入懷中,又喃喃叫了聲阿魚。
華平樂感覺到他寒涼的體溫和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一顆心頓時劇烈跳了起來,“出什么事了?”
回答她的是一顆滾燙的眼淚,華平樂渾身一抖,掙扎著想要從他的懷抱中掙脫,霍延之卻抱得更緊了,不許她動彈,更不許她回頭。
華平樂閉了閉眼,努力放柔聲音,“王爺,出什么事了?你要和我說,不然我只能瞎擔心”。
“阿魚——”
又一滴滾燙的淚滴入華平樂的脖頸,迅速洇濕了她單薄的夏衫,霍延之勉力平靜,卻還是不自覺顫抖著的聲音貼著她的耳朵傳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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