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她就是阿魚!
這時候正是天氣最好的時候,山間不冷不熱,冬日干涸的溪水開始流淌,草木扶疏,山花競放,時時可見各色動物穿梭其中。
蕭明晴還未在夏天出過宮,欣喜得不得了,一只蝴蝶都能叫她追上許久,又笑上許久。
到晚宴的時候,九方鳳不知從哪里風塵仆仆趕了過來,她這份欣喜就又放大了無數倍,繞著九方鳳跟他顯擺自己學會的謎語。
蕭明晴的快樂感染了眾人,雖有霍延之和寧河長公主坐鎮,席間氣氛還是十分熱鬧。
蕭明晴喝了幾杯果酒,喝得粉臉通紅,散了席就趴在宮人的懷里昏昏睡著了,宮人只好抱著她回去。
眾人玩笑至半夜,方四下散去,九方鳳幾步追上華平樂,笑道,“二姑娘,九方這次去辦差,帶回來幾個小玩意兒,待會遣人送去二姑娘那里,還請二姑娘不要嫌棄”。
華平樂挑眉,“辦差?”
卻不知道是什么差,正好掐著京城動蕩的時候去辦?
九方鳳嘻嘻一笑,“王爺躲清閑,小的們可不就得多跑跑腿兒?”
華平樂睨了他一眼,不再說話,抱起菱姐兒走了。
當夜無話,第二天,jing神振奮的少年少女們早早起來用了早膳,熱熱鬧鬧地商量怎么玩。
很快,眾人商議妥當,身手矯捷的跟著九方鳳,先設陷阱,再獵獵物。
喜靜的則隨華平樂去山莊前那片淡水湖釣魚抓蝦。
蕭明晴毫不猶豫地棄了華平樂,去了九方鳳那一隊,還安慰華平樂道,“酒酒,你進宮方便,我們天天可以一起玩,今天我就和軍師一起啦”。
其實大可以不必解釋。
另外便是孟姜和程修遠也去了九方鳳一隊。
孟姜看向選擇留下的蘇鯉,詫異問道,“福廣王就算了,肯定是要和酒酒一起的,你呢?你也不跟我們去打獵?”
蘇鯉微微一笑,“我不喜多動,而且,洛姐姐在這,我照應著”。
孟姜這才想到這一節,看了看洛兮瑤,掙扎了一會,沉痛拍了拍蘇鯉的肩膀,“那你好生照應著,我就去玩了”。
蘇鯉,“……”
自山莊起建,霍延之便令不許獵戶靠近這座山峰,湖里的魚蝦沒了人捕撈。
霍延之事前又吩咐放了許多進去,既多且不懼人,往往一網兜下去便能撈上幾條小魚、幾只大蝦。
洛兮瑤和錢令月都不是活潑的性子,只垂了釣竿安靜坐著,蘇鯉便也挑了個離洛兮瑤不遠的地方釣魚。
宋學韞看看拿著根魚叉一副夜叉模樣叉魚的華平樂,又看看牽著菱姐兒屁顛屁顛跟在她身后的霍延之,也在洛兮瑤身邊選了個位子下了釣竿。
只她不像洛兮瑤沉靜,又不像錢令月兀自未從喪兄之痛中恢復過來,坐了一會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先試著和洛兮瑤搭了幾句,見洛兮瑤不冷不熱,便不大耐煩理她,對蘇鯉道,“蘇小公子,我們一起去撈蝦子吧?”
蘇鯉搖頭,“我陪洛姐姐釣魚”。
宋學韞撇嘴,“釣魚有什么趣味?我們去撈蝦子嘛”。
蘇鯉笑著搖頭,他這一笑,頗有幾分蘇羨予高雅高潔高不可攀的味道,叫宋學韞不自覺便生了幾分自慚形穢的自卑來。
宋學韞不敢再纏他,又不敢,也不想去找華平樂,只好委委屈屈地繼續釣魚,耳聽著菱姐兒歡快的歡呼聲和霍延之偶爾的出聲指點,又或是親自示范,心頭越發不忿起來。
明明是華平樂邀她來做客的,現在卻就這么將她扔在這,自己玩!
她是怎么做東道主的!
這時候,她已經忘了是自己纏著昌平侯夫人說要來玩,昌平侯夫人又和華大姑奶奶說項,華大姑奶奶不得已才帶了她來。
宋學韞就這般枯坐了一上午。
中午眾人聚在一起將得的東西送去廚房做了一席生鮮,下午又各自去玩。
宋學韞自家知道自家的事,她連上這半山山莊都要坐滑竿,肯定沒辦法在這半山腰爬來爬去地打什么獵,只得依舊去釣魚。
她無聊地要命,要不是顧忌還有蘇鯉和洛兮瑤在場,恨不得甩手回京。
眼看著金烏漸落,她越發地憤然,不會明天華平樂還安排她在這釣什么破魚吧?
就在這時,她忽聽金毛毛興奮叫了起來,下意識朝它狂叫的方向看去,竟見天青色道袍的蘇羨予風塵仆仆而至,背上還兀自背著一個竹匣。
有一瞬間,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蘇羨予怎么會出現在這?
他不是去泰山賑災了?
沒聽說他回來了啊!
幾乎同時,洛兮瑤也發現了蘇羨予,驚呼一聲,猛地站了起來。
她的動作急促而倉皇,小馬扎被她不小心踢倒在地,滾落湖中,發出“嘩啦”一聲響。
宋學韞的目光從洛兮瑤不敢置信的臉上落到那在湖邊漂浮的小馬扎,臉上露出詭異的興奮之色來。
嗤,這位身份高貴,又一副高不可攀模樣的洛姑娘竟然也偷偷愛慕著蘇尚書!
這下有好戲看了!
那邊蘇羨予卻是目標明確,直朝華平樂的方向而去,甚至沒往這邊看一眼。
“福廣王,華二姑娘,有禮”。
華平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敷衍還禮。
菱姐兒是第一次見他,大大的眼睛撲閃了兩下,忽地呀了一聲,往華平樂懷中撲去,“小姨,他是住在山里的神仙嗎?”
神仙?
惡鬼還差不多!
華平樂拍拍她的頭,“不是,他是蘇尚書,大官”。
菱姐兒將臉從她懷中抬了起來,轉頭看了蘇羨予一眼,卻又立即撲回華平樂懷里,又呀了一聲,“他好像住在山里的神仙啊!小姨,大官都像神仙嗎?”
華平樂尚未接話,蘇羨予已溫聲開口道,“宋姑娘謬贊了,蘇某慚愧”。
呀,還是第一次有人叫她宋姑娘呢!
菱姐兒在華平樂懷里扭騰著,越發地不肯抬頭了。
華平樂冷笑,蘇羨予這副好皮囊還真是該死的欺騙世人,連小孩子都逃不脫為他的容姿所迷!
“蘇尚書是來尋蘇小公子的?”
蘇羨予微微欠身一揖手,“蘇某并不知阿鯉也在此地,此來是尋華姑娘,請華姑娘借一步說話”。
華平樂哼,“你讓我借一步說話,我就要借一步?”
蘇羨予目光平靜直視她,平靜重復,“還請華姑娘借一步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就突然很想一腳踹他下水!
華平樂的目光在他身后不遠處的兩個隨從身上掃了掃,掂量了一下,放棄了踹他下水的念頭,冷著臉道,“蘇尚書這邊請”。
霍延之要跟上,華平樂開口道,“王爺幫我照看一下菱姐兒,我去去就回”。
霍延之便拍了拍金毛毛,金毛毛興奮蹭到華平樂身邊。
華平樂拍拍它的頭,轉身往山莊里走。
她將蘇羨予帶到了書房,不等坐下就不耐開口問道,“蘇尚書想說什么?”
蘇羨予默了默,慢慢走到客座坐下,抱拳,“蘇某遠路而來,不知能否討一口茶喝?”
華平樂哼了一聲,直接拒絕,“不能!”
想喝我家的茶?
我們家這座山上的溪水泉水山溝水都不會給你喝!
蘇羨予這次沉默的時間更長,華平樂不耐煩了,“你到底想說什么?我還要去叉魚!”
蘇羨予目光落向窗臺邊長幾上的更漏,“還有一炷香的時間,華姑娘稍安勿躁”。
華平樂心中警鈴大作,警惕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蘇羨予垂著眼,冰玉一般的臉上沒有一絲情緒,“現在蘇某能討一杯茶喝了么?”
阿弩很快端了茶來,臨出門時,小聲地對華平樂道,“姑娘,你可要記著咱們現在還住在王爺的山頭呢!”
就算您擋不住蘇尚書的美色,也記著不要輕易讓王爺看出來了啊,好歹等下山再說!
阿弩你果然想得周到。
蘇羨予接過阿弩送來的茶,不緊不慢打著茶末,卻一點沒有往嘴邊送的意思。
華平樂覷著他身后背著的竹匣,覺得那個形狀長度十分適合放臨淵閣佛堂里不見了的畫像與牌位,暗自尋思著待會怎么不惹他懷疑地弄過來看看,開口刺道,“怎么?蘇尚書這是怕我也下毒?”
蘇羨予睫毛微顫,目光再次落向沙漏,他默默看了一會,忽地將杯蓋放在手邊的高幾上,端著茶杯站了起來。
隨著他站起來的動作,華平樂忽覺一股大力直沖自己心口而來,那股力道巨大又洶涌,壓得她的心臟硬生生停了片刻。
隨即,熟悉的絞痛席卷全身,那是上輩子她經歷過無數次的心疾發作的疼——
只片刻的功夫,華平樂就感覺到自己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她死死咬著唇捂著心口,不讓自己痛呼出聲,卻無力跌倒在太師椅上,重重喘著氣。
蘇羨予的目光在落到那雙盈著淚意眼角泛紅,卻兀自倔強地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時,恍了恍神,他好像,又在華姑娘身上看到阿魚了——
但也只是微微一恍神,他就快步走到了華平樂身后,俯身一把撕開她后頸的衣服,將那碗熱茶潑了上去!
這碗茶已經涼了一會,溫度卻還是很高,甫一潑上去,華平樂雪白的后頸處便紅了一片。
她忍不住痛呼一聲,正要開口喝罵,就感覺到一只冰冷的手落到了自己脖頸處,又用力搓了搓!
她呆住,蘇羨予這是在做什么?
“沒有,怎么可能——”
蘇羨予不敢置信的喃喃聲傳到耳邊,華平樂立刻就反應了過來,他發現了她與華二姑娘的不同,懷疑她是在假冒華二姑娘!
用的正是年魚說的那種整剝人皮,可維持數年的惡心法子!
而那將整張人皮披于她人身上的開口處多半就是在后頸,需要用熱水使之現形!
他果然知道!
她看了葛雷寫的冊子,霍家之難中,葛雷寫到他只寫了三句。
一句“蘇文采隨后趕至,亦暈厥”。
一句“蘇文采臥病數月,連氏伏誅后病愈,升遷湖廣巡撫”。
最后一句,卻只是在蘇文采三字后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霍氏、連氏一案中從頭到尾參與謀劃、執行、雙手沾滿霍氏、連氏族人鮮血的葛雷都不知道蘇文采在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她想,她還是抱著僥幸之心的,希望那個兄長生前視為至交、知己,又一手養大阿鯉的人并沒有參與其中!
所以才會趁著他外出,冒險去蘇府尋找證據,她希望他是無辜的!
就算不是,她也希望他真的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可現實卻再一次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他知道那種惡心法子!
他甚至知道王妙兒曾將那種惡心法子用在了霍瑛身上!
海嘯般的悲哀和憤怒席卷了她痛成一團的心臟,華平樂猛地轉過身,再次一巴掌甩到了蘇羨予臉上!
畜生!
她想罵,溢出唇角的卻是痛苦的呻吟。
一直伏在她腳邊玩著自己尾巴的金毛毛這時候好像才反應過來,沖蘇羨予威脅齜了齜牙,用尾巴卷住華平樂的腳腕,又用頭去蹭她的胳膊,似是在安慰她,卻沒有攻擊蘇羨予。
華平樂死死壓抑的淚水滾落眼眶,霍延之讓毛毛跟過來保護她,卻沒想到蘇文采也算是伴著毛毛長大的,如她,如兄長。
他剛剛那番動作,毛毛只怕還以為他是在同她玩鬧!所以根本沒有攻擊他的意思!
蘇文采,蘇文采!
你如何對得起毛毛的信任,對得起我霍氏對你的恩情,對得起兄長和父親對你的關愛!
這一刻,華平樂對他的恨意甚至超過了蕭明時與政和帝!
蘇羨予維持著剛剛蹲在她身邊的姿勢,呆呆看著她被淚水浸透的雙眼,喃喃蠕動著唇,是,一個無聲的阿魚。
不是有人披上華二姑娘的人皮扮做阿魚,迷惑霍延之,迷惑他!
那眼前這個能讓霍延之認成阿魚,讓他認定了是她人假扮成阿魚的人又會是誰?
她,又能是誰!
是他一葉障目了!
怪不得吾聞閣中他見了九死一生的她,就不由自主想要與她說話,怪不得他總是想起她夢到她,甚至將她錯看成阿魚!
因為她本就是阿魚!
她本就是阿魚!
不是什么人假扮,她本就是阿魚!
是阿魚!
阿魚她,回來了!
他本該一眼就認出她的!
是他蠢,不敢正視自己的心,才一直懵懂到現在,還明里暗里地威脅她,提防她,甚至給她喂了毒藥!
想到這,他猛然驚醒,手忙腳亂從荷包里取出一顆藥丸塞到了華平樂口中。
藥丸入口即化,滾燙的溫度慢慢從口腔蔓延至食道,漸漸傳至全身,劇烈的疼痛慢慢平息。
蘇羨予抬起手,似是要去撫她被淚水和冷汗浸透的臉,卻在觸碰到她的前一刻猛地頓住,受驚般地縮了回去,身子后仰,差點仰天摔倒。
他卻根本顧不上,連連后退,掙扎著站了起來,靠上墻柱,驚魂甫定地喘了口氣。
“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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