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中,王妙兒正在陪王太后禮佛。
香霧繚繞的佛堂中,左瓊樓清透的聲音不緊不慢念著,“……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奉有余而損不足……”
蕭明時本就是盛怒而來,此時見左瓊樓一身道袍欣長清俊,飄然有出塵之姿,頗有幾分喜著道袍的蘇羨予幾分風采,更是大怒。
上前一腳踹翻屋子中央的香爐,搡住王妙兒的領子將她提了起來,猛地一耳光扇了過去!
“啪——”
因著禮佛,宮人都遠遠跪著,左瓊樓站在道壇上講經,王妙兒身邊只有一個王太后。
他突然發難,一屋子奴才皆是救援不及,王太后受驚下歪倒在地,厲聲呵斥起來。
蕭明時哪里理會她,那一個耳光似是打開了他心中巨獸的閥門,下一個耳光,他甩得更順手了。
王妙兒被打懵了,挨了兩個耳光才回過神來,尖叫著一把抓住他的頭發。
蕭明時只覺一股大力襲來,幾乎要將自己的頭皮都拔下來,怒極下狠狠一腳踹上她肚子。
王妙兒狠勁上來,竟是生生受了這一腳,死死攥著他的頭發,狠狠一爪子撓上他的臉。
尖利jing致的黃金護甲閃著寒光,在蕭明時臉上抓下了絲絲血肉。
蕭明時只覺臉上火辣辣的疼,知道自己定然見紅了,狠狠一掰王妙兒的胳膊,王妙兒則狠狠咬上他耳朵。
不但王太后和伺候的宮人,連自負見過世面的左瓊樓都被這夫妻倆拼命的狠勁驚住了,呆了呆才反應過來,喝令小道士上前拉開二人。
這時候宮人也反應過來了,忙一窩蜂地撲上前去拉兩人。
待兩人被拉開,臉上都掛了彩,蕭明時的耳朵更是鮮血淋漓,看著極為恐怖。
左瓊樓見王太后氣得直發抖,根本說不出話來,只得吩咐去叫太醫。
蕭明時一眼掃見他,怒火又是一噴,厲聲喝道,“來人!給孤將這妖道打殺了!”
眼見著蕭明時帶來的幾個小黃門當真如狼似虎去抓左瓊樓,王太后這時候才如夢初醒般大聲喝道,“住手!”
那幾個小黃門頓住動作,轉眼去看蕭明時。
蕭明時又疼又怒,“看孤做什么?你們是孤的奴才還是慈寧宮的奴才!給孤就地勒死!”
王太后怒喝,“孽障,你敢!”
蕭明時根本不理會她,喝道,“還不快點!”
那幾個小黃門不敢違抗,氣勢洶洶朝左瓊樓而去。
左瓊樓又驚又怕,大聲問道,“殿下要賜死草民,草民不敢違命,只求殿下讓草民死個明白,草民到底所犯何罪?”
蕭明時冷笑,“孤就是要叫你做個糊涂鬼!”
左瓊樓見王太后束手無策,想要反抗卻又不敢,不反抗卻又不甘心,眼睜睜看著那幾個黃門越走越近,后背手心全是冷汗。
王妙兒厲聲喊道,“姑祖母,慈寧宮也是有奴才的!
殿下打罵我不要緊,若是惹怒了佛祖和老君,降罪的可就不止是殿下了!”
王太后這才想起來,忙喝令伺候的幾個宮人去叫人來,再去請政和帝,又喝罵蕭明時,“孽障!你這又是在干什么?
你害我妙兒害得還不夠?如今又膽敢在佛祖和老君面前犯渾,你到底想要怎樣?”
蕭明時捂著兀自在滴血的耳朵,見慈寧宮的奴才全涌了進來,又有飛奔著去叫政和帝的,這才覺著后怕起來。
他知道此時后悔也晚了,勉強撐著氣勢道,“她一個不干不凈的賤人天天裝出家人念經焚香,才是褻瀆了佛祖和老君!”
王妙兒被一群宮人扶著,兀自死死盯著蕭明時,聽了這話哪還忍得住,厲聲喝道,“蕭明時!
我是你十六抬大轎從正德門抬進東宮,你罵我不干不凈,你又有什么臉?”
“你還敢說!王妙兒,今天當著老君的神像,你敢發誓說,你對蘇羨予那個假神仙沒有一點覬覦之心?”
王妙兒本以為他罵什么“不干不凈的賤人”只是隨口罵一句,沒想到他竟真的是意有所指,還指名道姓地提到了蘇羨予,頓時一呆。
這番模樣落到蕭明時眼中,那就是實打實的心虛了!
他更是恨得咬牙切齒,隨手摸著個什么就朝王妙兒砸去,“好啊!你個賤人!
那時候天天在孤耳邊念叨阿魚有蘇文采珠玉在前,又怎么會看上孤!
原來真正覬覦他的是你!你還敢賊喊捉賊!
對了,你還想把永川嫁給蘇鯉那個野種!是要你女兒代你圓夢么!”
他抓的是一個香爐,這么一擲,雖沒砸到人,卻弄到香灰飛散,屋子里頓時驚叫聲四起。
王妙兒見他竟還攀扯到了永川郡主,一口氣喘不上來,竟是生生氣暈了過去。
王太后又驚又怒,一疊聲地罵著孽障。
蕭明時卻反倒似得了勢,越發地猖狂得意,“太后您有這個力氣罵孤孽障,倒不如好好管教你王家的女兒。
那個王媛兒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就敢肖想孤,謀害孤的子嗣。
王妙兒身為太子妃,天天端著一張賢良淑德的臉教訓這個教訓那個,卻不守婦道惦記著外臣!說起來您也有管教不力之過!”
王太后被他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卻不敢就暈,直撐到政和帝來了,才軟倒在宮人懷中,一疊聲喊著要政和帝打死這個不孝子。
政和帝路上聽了個大概,這時候見了滿屋子的狼藉,更是怒火蓬發,命人將蕭明時綁了,責令年魚去審查事情經過。
年魚出馬,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事情經過始末,甚至各人說了什么話,用的什么語氣都清清楚楚呈到了政和帝面前。
政和帝聽著伺候奴才的證詞,鐵青的臉更加陰沉,下令蕭明時仗責二十,文側妃貶為昭訓,又處死了隨侍蕭明時的幾個小黃門,嚴令封口。
只他雖則下令封口,該知道的人卻都知道了,皇宮內外流言四起,又飛速蔓延開去。
寧河長公主聽了流言,不顧太陽快要落山進了宮,語重心長地對政和帝道,“皇上,前廷后宮都是家國。
太后軟弱,皇上又是男人,若真的無心提貴妃娘娘做皇后,不如就著這次選秀再立繼后,穩定后宮,也是穩定東宮”。
政和帝沉默,寧河長公主就嘆了一聲,問道,“皇上準備什么時候讓酒酒和福廣王完婚?”
“酒酒還小——”
“皇上不用拿這些話糊弄我!”
寧河長公主忽地猛一敲拐杖,慈和的雙眼中現出許久未現的jing明果斷之色,“立身正則諸邪不侵!
如果皇上律己愛民,任人唯賢,使四海清平,東宮穩固,難道還懼怕區區福廣之地?”
政和帝久未見寧河長公主這般義正言辭教訓于他,心潮涌動,脫口道,“長姐,我要廢太子!”
寧河長公主愣住,政和帝話一說出口,宛如放下了千斤重擔,騰地站了起來,快步走到寧河長公主身邊俯身牽起她的衣袖,激動道,“長姐說得對!
朕富有四海,只要朕立得穩,太子立得穩,又何懼區區福廣之地?
霍氏、連氏已經覆滅十六年了!朕又何懼一個根本不是霍家人的霍延之?
太子才能平庸,年紀長大,本事沒長,反倒長了脾氣!
朕只要換上一個聰慧能干的,又何懼于一個本就該居臣位的將才?”
寧河長公主安撫拍了拍他的肩膀,“皇上,這些家國大事,我不太懂。
只我再不懂,也知道太子乃國之根本,廢立乃是大事。
何況昭哥兒還小,太子也沒有什么大毛病,皇上還是三思而行”。
政和帝剛才也只是一時義憤脫口而出,現在聽寧河長公主語重心長地勸誡,順從點頭,依戀撫了撫寧河長公主袖子上的褶皺,“朕省得,皇姐記得不要漏了口風,朕自有道理”。
寧河長公主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華平樂出了宮。
宮里亂成這樣,她是不敢再叫酒酒待在宮里了。
政和帝起了廢蕭明時之心,對王妙兒原本的三分忍耐就變成了十分不滿。
第二天一早便召了王妙兒的母親進宮,令她好生教導王妙兒“婦言婦德”。
王夫人聽了一天的風言風語,早就心急如焚,忙忙地帶著王妙兒的兄長,承恩侯世子,進了宮。
王妙兒被蕭明時甩了幾耳光,又踹了幾腳,傷得不輕,還在床上躺著,臉頰也還腫著,見了王夫人就委屈哭了起來。
王夫人也跟著哭,承恩侯世子不耐煩打斷她們,“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
妙兒,你當真是對蘇尚書起了覬覦之心,才叫太子打成這樣的?”
王妙兒哭聲一頓,恨不得叫人立即甩她所謂的“兄長”幾耳光!
這是兄長能對妹妹說的話?
王夫人忙喝道,“你說的什么混賬話?還不快給娘娘賠罪!”
承恩侯世子冷哼,“我賠罪?我賠罪要是有用,我立即給她磕一百個頭!
現在是皇上也起了疑心!
你沒聽到那個傳旨的太監說的話?
皇上讓你來教她婦言婦德!
她不交代清楚了,我們要幫她出頭都無從下手!”
王夫人就期期艾艾看向王妙兒,“娘娘,你兄長話糙理不糙。
你跟娘說實話,你是不是真的與蘇尚書有什么首尾?有沒有被太子抓到什么證據——”
王妙兒聽到這再也忍不住,抓起床上的迎枕狠狠砸向承恩侯世子,“滾!你們都滾!”
承恩侯世子接住枕頭,惡狠狠瞪向她,“你別沖我們使威風!你以為我們王家的恩寵是你帶來的?
那是托了太后娘娘的福!
至于你這個太子妃,要不是你一再犯錯,皇上能在父親死后一直扣著我的侯位?
我這個承恩侯世子都成了全京城的笑話了!”
王夫人又是急又是無措,喊道,“哎,快別說了,娘娘也不容易”。
“她不容易?她要是不容易,能做了太子妃還不滿足,還淫賤地肖想蘇尚書?”
承恩侯世子伸出短粗肥胖的手指指著王妙兒,吐沫星子都快噴到了王妙兒腫起的臉頰上。
“你還問她是不是與蘇尚書有什么首尾?有什么證據?
就她那個樣子,人家蘇尚書能看得上她?
不用問我也知道,是她不知羞恥肖想蘇尚書!人家蘇尚書說不定都沒正眼看過她!
王妙兒,我警告你,你就給我乖乖留在慈寧宮陪太后娘娘禮佛,咱王家不指望你,你別惹事就行!
我回去合計合計,看看能不能找個漂亮點的王家姑娘送進宮來給太子賠禮,左右也指望不上你能生出個皇孫來。
你占著太子妃的名頭不要緊,這實際的好處可要緊著王家的人……”
王夫人哭得更兇了,一邊哭一邊去扯承恩侯世子的袖子,讓他別說了。
他卻根本不理會,越發說得起勁。
王妙兒起初還氣得直喘粗氣,卻越聽越冷靜,被霍瑛盛贊“有靈氣”的雙眼中光芒晦澀冰冷……
華平樂被寧河長公主接出了宮,就喊上孟姜、蘇鯉等人一起去落華山的半山山莊玩。
蘇鯉剛中狀元,點了庶吉士,離進翰林院觀政還有一段時日。
中間這段時間本是朝廷特留給新科進士回鄉打點、祭祖之用。
蘇鯉自拜謝過列位恩師后就閑在家中,華平樂一邀便應。
華平樂并未邀霍延之,霍延之卻早早得了消息,吩咐準備衣物。
唔,他也是主人,酒酒自是不需要邀請他的。
明天他早些去華府接她,還可以和她一起跑跑馬。
他正想著,就見九方鳳施施然閑步而入,笑吟吟問道,“王爺這是要去落華山?”
霍延之點頭,九方鳳便拉著他去王府中最高的小樓看星,指著紫微星對他道,“王爺你看,那是帝星”。
又指著東邊極亮的一顆星道,“那是客星,帝星暗淡,而客星自東而至,乃客星侵帝座之勢,應在落華山。
王爺此去最好是能多請幾個貴客,特別是出身名門,又多才有為的年輕子弟”。
霍延之皺眉,想說自己不信。
九方鳳趕在他之前開口,“王爺不信也沒關系,不過就是多請幾個人熱鬧熱鬧的事,華二姑娘肯定不會介意的”。
他說著從袖中拿出一份名單,“人選,九方已經給王爺擬好了,由頭,也擬好了,請王爺過目”。
霍延之見那名單第一行就赫然寫著“蘇尚書”三字,眉頭皺得更緊,“蘇羨予也是年輕子弟?”
九方鳳,“……”
王爺跟華二姑娘待久了,都會說笑話了!
九方鳳無語間,霍延之已經看到了最后一行:行納采、問名之禮,于半山山莊大宴賓客。
霍延之抿了抿唇,問道,“消息確切?”
他問的沒頭沒腦,九方鳳卻是了然于心,傲然一笑,“如假包換!”
霍延之干脆將名單往袖中一塞,“我出去一會,不必等我”。
九方鳳,“……”
王爺終于找到了夜會佳人的機會,迫不及待,他可以理解,但能不能聽他把話說完?
他還沒有詳細又仔細地表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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