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對親衛說把他教成個男人樣子再帶給我看,他們還沒送他回來”。
果然不愧是你,王爺!
霍延之這時已經走到了連溪清的牢房前,一點沒顧忌程尚書,立住了腳步,開口道,“連表姐,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兒子長成他父親那樣的畜生”。
他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疊銀票,又將腰間的錢袋子扯了下來,“這里的獄卒應該也能收買,這個你拿著,有什么需要的,讓他們給你買”。
他還在這站著啊!
王爺竟就這么理直氣壯地跟犯人私相授受,還誣陷他刑部的人收受賄賂!
該說他是光明磊落,還是有點愣啊?
“我已經跟皇上討要過你一次,他沒答應,下次他會答應的”。
霍延之語氣堅定,“拿著,阿魚希望你好好活著”。
連溪清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聲,腳步虛軟走到鐵欄前接過他手中的銀票和錢袋子,喃喃叫了聲王爺,眼淚不知不覺已流了滿臉。
霍延之朝她點點頭,抬腳繼續往前走。
九方鳳朝連溪清眨眨眼,“連姑娘,不要哭了,我們王爺會心疼的”。
連姑娘哭成這樣,二姑娘肯定會心疼,她一心疼,王爺肯定心疼。
所以,他也不算說假話。
他說著又朝連溪清笑了笑,將袖中的九連環塞進她手中,“姑娘拿著解悶兒。
九方不知道今天尚書大人會帶我們來這兒,否則定然給姑娘扛一箱子小玩意來,保管姑娘就算在貴人所待上十年也不會悶”。
連溪清被他逗得笑了起來,她在牢里待了這許久,反倒將氣色養好了,又恢復了往日的麗色。
這般含著淚一笑,直如雨濕海棠,濃艷無雙。
九方鳳眨了眨眼,故作夸張笑道,“姑娘笑起來真好看,以后要多笑笑才是!”
連溪清卻頓時斂了笑,垂下頭,“軍師去忙吧,莫要取笑了”。
九方鳳不知道哪里說錯了,卻知道自己絕對是說錯話了,倒垂扇子俯身揖手,快步追上霍延之和程尚書。
幾人沒走多遠就看到了楊憲和他的兩個子侄。
楊憲的兒子一看到霍延之就沖到鐵欄前大聲喊道,“王爺!您信我!我爹沒有收買死士截殺您!他沒那個膽子啊!”
“我信你”。
霍延之語氣干脆,目光落向閉目盤膝坐在床上的楊憲。
楊憲的兒子沒想到他竟這么干脆利落地說信他,一愣之后,驚喜喊道,“那王爺您能不能幫我爹向皇上求情,說我爹絕不可能是截殺你的幕后主使!”
“好”。
霍延之言簡意賅,楊憲緩緩睜開眼睛,止住還要說話的兒子,啞聲問道,“王爺真的相信幕后主使不是楊某,還要為楊某求情?”
霍延之蹙眉,“你覺得本王在騙你?”
九方鳳立即跟上,“楊提督,你都被關在這貴人所了,你覺得我們王爺還有必要拿這樣的事騙你?”
楊憲慘然笑了起來,“九方軍師說的是,楊某淪落至此,又有什么值得王爺騙的?”
九方鳳嘆氣,“楊提督,要我說呢,就算截殺王爺的主使不是你,你淪落到今天也不算太冤。
一百死士,拿著工部最jing良的弩機,就那么從天而降,出現在提督你治下的伏虎山,可不是一般的失職啊!”
楊憲啞口無言。
他知道那不是一般的失職,所以霍延之帶人打上朱雀營,他理虧下根本沒敢還手。
楊憲的兒子最想不通的也是這一點,此時聽九方鳳說起,大聲喊道,“爹!我不信一百死士出現在伏虎山,你一點都沒察覺!
你一定有苦衷!
現在王爺來了,還愿意相信我們,你趕快把實情說出來啊!難道你真想害死我們全家!”
楊憲又閉上眼睛,仿佛根本聽不到兒子的喊聲,頹然開口道,“王爺,楊某一向敬王爺是個英雄,絕不敢加害王爺。
若刑部不能還楊某一個清白,王爺也不必替楊某求情了”。
“本王知道,會為你向皇上說明”。
“爹!”
“伯父!”
楊憲的兒子和侄子見霍延之轉身要走,焦聲喊了起來,“王爺在這,您有什么話抓緊時間說啊!快啊!”
他們還是不肯相信自己一向敬重的父親、伯父會做出那樣大逆不道,危及家人的事來!
楊憲挺直的脊背仿佛不堪子侄惶恐憤怒的叫喊聲,微微塌了下來,顫聲叫住霍延之,“王爺,如果可能,能不能請王爺幫楊某保住家人?”
他剛說完塌下來的脊背就完全彎了下去,就是不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這時候的模樣很丑陋,卑微軟弱,又貪婪。
他在祈求一個差點因為他而隕落的英雄幫他這個幫兇保全家人!
他在利用這個英雄的正義感和良心!
九方鳳冷笑,“楊提督還真是敢開口——”
霍延之揮手打斷他,“本王盡力而為”。
霍延之說完不再停留,轉身往外走。
九方鳳卻留了下來,似諷非諷道,“楊提督這是吃定了我們王爺心軟?
不過,沒用!
想必楊提督也聽說了,王爺以射殺戚谷豐之功求皇上放過一個深閨女子,皇上都沒答應。
提督大人覺得王爺在皇上面前能有多少臉面?能求得皇上放過提督大人的家人?”
他說著目光移到了楊憲的兩個子侄身上,“特別是楊家這雙能承楊提督衣缽的好兒郎,楊大人若是真想保全家人,還是自救得好”。
他說完拂了拂衣袖,轉身追上霍延之。
三人沉默出了貴人所的牢房,踏入通往外間的甬道。
寂靜中,程尚書忽地開口問道,“王爺真的信楊提督不是幕后主使?”
霍延之立住腳步轉身看向他,“你覺得本王會為一個想殺本王的人求情?”
程尚書看著霍延之只差在臉上寫“你覺得本王是傻子嗎”幾個大字的模樣,不自覺抽了抽嘴角。
也對,這位王爺出了名的愣,他人或許還會惺惺作態,為仇人求情,他是絕對不會的。
“那王爺覺得誰才是兇手?”
霍延之面無表情盯著他,“程尚書,本王告訴你,你敢聽嗎?”
他不敢!
程尚書簡直都想給他跪下了,福廣王果然是福廣王!
永遠都是光明磊落得讓人恨不得五體投地跪求他長個心眼吧!
這話讓他怎么接?
讓他怎么接啊!
好在霍延之雖然磊落坦蕩,卻不喜歡逼迫他人,見程尚書一副恨不得給他跪下,卻不敢接話的模樣,又抬腳繼續往外走。
九方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跟他擦肩而過,追上霍延之的腳步。
果然他已經老了,還是早點退吧……
第二天早朝時,鮮少現身的霍延之出現了,非常直接地對政和帝說楊憲不是幕后主使。
政和帝寬容地笑,“查案子的事,還是刑部拿手,皇叔就不要插手了”。
霍延之道,“臣不是插手,只是說出自己的想法。
楊提督不是兇手,臣是受害者,誰是兇手,誰不是,總是有數的”。
霍延之說這句話的時候,一點沒避諱地直視政和帝,沒有咄咄逼人,更沒有殺意畢露,眼神淡漠而沉靜,政和帝卻莫名背后發寒,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
霍延之秉承著他一貫的光明磊落,明明白白地在告訴他,他知道是他想殺他,也知道他殺不了他,讓他等著他反殺他的那一天!
霍延之就那樣淡漠又沉靜地看著他,莫名就讓他想起了先帝,那個讓當年的他連反抗的念頭都不敢起,讓現在的他想起來都心有余悸的老人。
這還是第一次他覺出霍延之和先帝的相似。
想到那個陰影至今籠罩著他的老人,政和帝心中殺意汩汩沸騰起來。
他一定要殺了霍延之,一定要殺了他!
政和帝心中殺意沸騰滾動,視線卻不自覺挪開了,動了動滿是冷汗的背部,不敢再與那酷似先帝的眼神對視。
他也不敢看文武百官的眼神和臉色,不敢看他們到底聽出了多少話外之音,又相不相信那位光明磊落、磊落光明地讓所有人嫉妒、自慚形穢,卻又不由自主信任、甚至信賴的福廣王,僵著臉問道,“程愛卿以為如何?”
程尚書不但神色,連舌頭都是木的,“皇上恕罪,楊提督不肯認罪。
具體情況,臣與刑部諸位同僚還在查探,請皇上寬限些時日”。
“那愛卿可要抓緊了,幕后主使一日找不到,皇叔就還有危險,朕實在是不放心啊!”
政和帝這話一落,眾臣齊聲高贊,“皇上仁孝!”
珠簾后,政和帝溫和儒雅的面容不受控制地猙獰了起來,仁孝!
說的什么屁話!
霍延之雖然也就是占了輩分上的好處,年紀卻比他兒子還小,他孝順他什么?
就沖著這天天在他耳邊嗡嗡響的“仁孝”二字,他也一定要殺了霍延之!
程尚書不動聲色瞥了一眼霍延之,霍延之繃著臉,是一貫的面無表情,程尚書卻詭異地看懂了他的表情。
他說出了實情,對楊憲,他已經盡力了,政和帝非要殺他的肱骨愛將,跟他霍延之沒關系,他問心無愧……
問心無愧啊!
整個早朝,程尚書都被這四個字折磨著,下了朝后覷了機會,拉住工部尚書悄聲道,“楊提督這個案子,我左瞧右瞧都覺得不對勁。
他說不通啊!
楊提督就算要截殺福廣王,他敢明目張膽地用工部的弩機?他又不是失心瘋了!”
工部尚書含糊道,“這是你們刑部的事,我只知道那批弩機是送去朱雀營了”。
程尚書覷著他的神色,只做不信道,“這件事絕對還有內情,我們多少年的朋友了,你可別害我斷錯案子!
楊提督可是我們的同僚!也絕對算得上是一位好將軍!
我真要誤判了案子,那可是要損陰德的,就算死了也不得安寧!”
工部尚書臉頰不受控制地抽了抽,眼神四下亂飄,根本不敢與程尚書對視,慌亂一拱手,“對不住對不住,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再查查,查查”。
說完也不敢看程尚書是什么反應,匆忙走了。
程尚書目送著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頭一片悲涼。
工部尚書是他們內閣幾人中最踏實謹慎的,也是最老實的。
看來,他與楊憲一樣,對內情一清二楚,只是一個不敢說,一個不敢辯,就像他,他,不敢斷……
程尚書出了尚書臺后,吩咐前往伏虎山。
他早就遣了年輕官員去查探了,現在案子膠著住了,他這個刑部尚書親自去一趟,理所應當。
他年紀大了,下屬不敢輕忽,到了伏虎山山腳就給他換上了走慣了山路的驢子。
可就是這樣,他還是不慎從驢子背上摔了下來,摔斷了左腿。
自霍延之在早朝為楊憲求情,京城的流言方向很輕易就轉了方向。
普通人的思維很簡單,福廣王那樣的大英雄怎么會撒謊?
而且福廣王是苦主,就算不知道誰是幕后主使,至少誰不是,他應該是知道的。
他說了楊提督不是兇手,那楊提督就肯定不是!
福廣王又不是傻,怎么會為兇手求情?
在新的流言傳遍大街小巷時,程尚書摔斷腿的消息傳了出來,眾人如同得了什么重要證據般,紛紛奔走相告。
福廣王果然沒說錯!
楊提督不是兇手!
那個刑部尚書說楊提督是兇手,可不是遭報應了吧?
程修遠最近根本無心念書,天天和一群紈绔子弟走街串巷,又或是待在杏花村聽最新的說書。
消息傳開時,他正在杏花村的大堂里和孟姜、華平樂幾人一邊聽說書,一邊喝酒。
霍延之射殺戚谷豐的消息傳出來后,杏花村和清風茶館天天爆滿。
有了第一天擠不進門的教訓后,華平樂就吩咐在大堂和雅間各留一個位子,專門供這些少爺姑娘來看熱鬧。
程修遠和孟姜他們都更喜歡大堂,這天坐的也是大堂。
然后,程修遠就聽到了領桌的幾個大漢高聲談論著什么他祖父污蔑楊提督,遭了報應云云。
他頓時大怒,正要呵斥,孟姜已一鞭子甩了過去!
本就熱鬧的大堂頓時亂成一團,尖叫聲喝斥聲響成一片。
那幾個大漢卻是朱雀營的,因為楊憲涉嫌截殺霍延之一事,走到哪被罵到哪,恨不得頭都塞到褲襠里去。
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了,是打聽到了程修遠在這,專門來挑事的,哪里會怕?
當即拍案而起,喊道,“是男人的,就出去練練!別見天地做那些個背后傷人的事!”
卻是在影射程尚書用不光彩的手段栽贓他們提督了。
孟姜沒事都想找事,哪里經得住這般挑釁,嗓門比他們還大,“出去就出去!誰慫了誰是王八!”
唔,有酒酒在的時候,打架,他就沒怯過!
兩群人擠擠攘攘出了杏花村,找了個敞快地方。
領頭的大漢指著程修遠道,“我認識你,你就是那個刑部尚書的孫子!
你出來,我們打!別跟你爺爺似的,光會耍嘴皮子害人!”
程修遠氣極下手足虛軟,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孟姜冷笑,“你倒是會挑人,挑個書生和你打!你這么會打,怎么不去和福廣王打啊!”
那大漢一瞇眼,“這位小公子,事情與你無關,你還是不要管閑事的好!”
孟姜一挺瘦弱的小胸膛,“修遠是我兄弟,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是男人就別廢話,我們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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