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楚接了差事,不敢耽誤,第二天一早就帶著一干人等出了廣州府,直奔京城。
為在最短時間趕到京城,他們取道四樵山趕往京城。
四樵山雖算不上高大險峻,但多山峰,走起來并不容易,好在他們大多都是青壯年,都能堅持下來。
過了四樵山后,太陽已經快落山了。
他們便在山腳下唯一一個茶寮歇腳打尖,他來的時候也是走的這條路,也是在這個茶寮歇的腳。
這附近沒有村落城鎮,他們今晚只能在此處扎營休息了。
小小的茶寮和他來時一模一樣,老板也還是那個滿臉橫肉,卻十分熱情的老板。
連著兩天馬不停蹄地趕路,他雖還勉強保持著干凈整潔,臉上的皮膚卻已經曬得干裂泛紅,雙唇更是皴裂起皮。
茶寮提供的茶水渾濁粗糙,溫楚卻顧不上嫌棄,一氣將那一大海碗的茶水喝了個干凈,這才覺得干裂的嘴唇好受了些。
這一路上,他大多喝的是生水。
雖則不冷,他總喝不慣生水,還是熱茶喝著舒服些。
他正這樣想著,忽覺一陣眩暈襲來,鮮少踏足江湖的世家少爺根本沒想到可能是茶水出了問題,只當是自己累著了,忙扶了扶額頭。
同桌的福廣駐軍降將卻已經反應了過來,刷地拔出刀,高聲喝道,“茶水有問題!”
寬闊的厚背刀在陽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晃動著,溫楚只覺整個世界都跟著晃動了起來,想說什么,還沒張開嘴就一頭栽了下去……
京城中,楊憲流放抄家這樣的熱鬧,關注者都只寥寥幾人。
家家戶戶都準備好了臭雞蛋和爛菜葉子,翹首盼著蘇羨予押解戚谷豐的子侄和親信將領回京,好狠狠砸到那些個叛賊臉上!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押送戚谷豐子侄和親信將領的隊伍于四樵山被山匪所劫,叛賊潛回廣州府救出俘虜,掀起第二波叛亂,帶著一萬余兵馬逃向茫茫大海的消息。
倒是花滿洲帶著歸降的一萬兵馬好生生地走到了京城附近,就駐扎在了伏虎山,等著圣令入京。
政和帝震怒,連罵溫楚是廢物,蘇羨予將功勞送到他手邊了,他都接不住,出了這么大的簍子!
朝廷這次又丟了個大臉,政和帝只得捏著鼻子吩咐務必將歡迎花滿洲等降將的儀典辦得隆重,以轉移民眾的視線。
于是,到花滿洲入京這一天,兵部尚書連同禮部尚書率兩部官員親自出城迎接,道路兩側皆有禁衛軍親自清路護送。
京城百姓夾道歡迎,鮮花帕子扔了福廣的降將們滿身,讓他們恍然以為自己是凱旋歸來的英雄,而不是歸降的反賊。
他們就這樣一路被歡送進了宮,政和帝攜孟老首輔于南書房親自接見,下令恩賞。
按各人原本的官銜各升兩級,并賜下金銀等物,吩咐兵部尚書親自負責重整收編之事。
花滿洲一聽到“重整收編”四個字,頓時就不干了,“哎,你們原來可不是這么說的!
其他我不管,但我那一千騎兵是要跟著我一起投奔福廣王的,不然我歸降干嘛?”
從花滿洲入城起就刻意營造出來的喜慶氣氛頓時一冷。
南書房中孟老首輔、兵部尚書等大臣的目光齊刷刷看了過去,又默默收了回來。
這位福廣降將,好狗膽!
花滿洲是孤兒出身,從小和野狗爭食,后來偶然入了伍,在如狼似虎的福廣水軍中脫穎而出,得了戚谷豐賞識,靠的就是不怕死的狠勁。
他雖不清楚殿中氣氛為何突然劇變,卻知道這些人,包括龍椅上的皇帝,肯定都是不贊成他跟著霍延之的!
他想通這一點,反倒升起了一股莫名的興奮來,叉開雙腳,身子微微前傾,是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姿勢。
“皇上,我是鄉野粗人,不和你們玩那些花招!
明明我進城之前,你們說什么一切好說,現在卻又換了個腔調。
皇上您說句明白話,到底許還是不許?”
兵部尚書忙呵斥道,“不得對皇上無禮!”
花滿洲理都不理,只盯著政和帝再次問道,“皇上您是這里最大的,您給句準話!”
兵部尚書還要再說,政和帝開口了,“許又如何,不許又如何?”
政和帝的聲音喜怒難辨,在場熟知他秉性的皆為花滿洲捏了把冷汗。
花滿洲傲然一抬下巴,“許自然最好,不許,大不了我再回福廣!”
想反悔?
那倒是正好!
他花滿洲今天正好就做了大蕭開國以來第一個大鬧皇宮的人!
嗯,兵部和禮部這兩個老頭子,還有那個不知道是什么人的老頭子,應該都挺有分量的。
這個位置正好一手擰斷左邊那個的脖子,再挾持右邊那一個!
反正他殺一個賺一個,如果能殺了那個敢騙他的狗皇帝,那就賺大發了!
給他花家的列祖列宗長大臉了!
兵部尚書生怕政和帝一怒之下真的斬了花滿洲,又招致動亂,忙喝道,“大膽!福廣王如今已卸甲歸京,手下并無兵將。
大蕭律例,在京親王只可蓄一百府兵,你又歸于福廣王哪個麾下?
還是說,你想福廣王也沾上謀反的罪名?”
花滿洲呆住,還帶這樣的?
他天生帶著三分狼性,戚谷豐待他不薄,死后,他也是說反就反。
這時候早就不耐之極,就等著政和帝說個不字,好大殺一場,逃出京城。
至于能不能殺出去,殺出去后他怎么辦,他帶來的一萬歸降兵將,他嫡系的一千騎兵又會怎么樣,那就不在他的考慮范圍了。
他考慮的簡單又簡單,這些人先用好話哄了他進城,現在又無恥反悔,實在可恨!
他花滿洲絕不會讓他們得逞,更不會任人捏扁搓圓!
孟老首輔忙打圓場,“福廣王勇武無雙,花將軍一片赤誠,只國有國法,花將軍卻不好陷福廣王于不義。
不如這樣,按例,親王大婚就國,前往封地后,可有護衛一萬人。
如今福廣王尚未離京就國,王府護衛尚且空缺許多。
花將軍的一千騎兵等王爺去福廣后再歸于福廣王府,花將軍便暫時領福廣王府護衛指揮一職如何?正好也是三品”。
花滿洲原來是四品的副將,升兩級后為三品,按大蕭例可領一萬兵將。
做了福廣王府三品的護衛指揮,名義上還是能掌一萬兵,實際上卻只有一百王府親衛。
誰知道霍延之什么時候能離開京城,前往福廣?讓他這個可掌一萬兵的三品將軍名副其實?
真等到了那時候,花滿洲那一千如狼似虎的騎兵誰知道都被安排到了哪,又能不能全部召回?
就算召回了,又還會不會是只聽花滿洲令的一千騎兵?
這些,可都是未知之數!
孟老首輔這話一出,在場眾人皆是暗叫一聲老狐貍。
正好也是三品,說得輕巧,里頭的水分可就不止一點兩點了。
花滿洲初來乍到,又對福廣王崇拜到盲目的程度,可未必能跳出這個坑。
孟老首輔看起來忠厚親和,沒想到竟能這般觍顏欺騙小孩子!
果然,花滿洲立即就高興了,哈地摟住孟老首輔的肩膀,“那就這么說定了,還是老頭兒你會說話,怪不得你比他們官都大!”
眾人,“……”
深刻反省,原來他們爬不到首輔的位子是臉皮還不夠厚,拉不下臉去騙小孩子。
孟老首輔默默看了一眼花滿洲圈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突然就體會到了老友們被孟姜圈住肩膀的心情。
政和帝心中早就動了殺意,面上卻越發親和,笑道,“孟愛卿,你親自陪花小將軍跑一趟,務必要叫歸降的將士知曉,朝廷慣來最為優待棄暗投明的降兵降將”。
蘇羨予那邊還有二十來萬降兵降將等待收攏,現在還不是殺花滿洲的時候。
不過是個沒腦子的武夫,等收拾霍延之的時候,一并殺了不遲……
福廣降將花滿洲做了福廣王府的護衛指揮!
和花滿洲相似的,普通民眾并沒有意識到三品武將和三品王府護衛指揮的區別,只看到了霍延之的英雄光環福廣王府的尊貴榮耀,歡喜又羨慕。
歡喜他們的福廣王得了一員虎將,羨慕得恨不得自己就是花滿洲!
帶著一千jing銳騎兵投奔福廣王,成為王府護衛指揮的花滿洲!
其中,最歡喜最羨慕的當屬孟姜了。
歡喜又羨慕的孟姜一聽到消息就跑去華府找華平樂,不想華平樂竟然和華平安進宮去了。
他便去給寧河長公主請安,求她譴個人幫忙傳信進宮,讓華平樂趕緊回來。
寧河長公主十分喜歡他,這樣的小事自然不會拒絕,立即遣人去了,又招呼他吃果子。
孟姜哪里有耐心吃什么果子,馬不停蹄又跑去了程府去找程修遠。
蘇鯉去了福廣,華平樂又不在,他只能來找程修遠了。
程修遠最近被程尚書拘著在家讀書,聽孟姜說起才知道花滿洲竟然去給霍延之做了護衛指揮。
他不是不知世事的孟姜,也不是無知的民眾,立即看出了其中的關鍵。
提醒兀自激動得滿臉飛紅的孟姜道,“花滿洲恩賞升兩級,應該領一萬兵將。
王府護衛指揮,說著好聽,也不過就是個侍衛頭子,滿打滿算,手上只有一百個兵。
定然是朝中有人欺負花將軍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坑了他一把”。
孟姜鄙夷,“你個文弱書生懂什么?別說一萬兵將了,就是十萬二十萬,能比得上在福廣王府統領一百親衛?
你可別忘了,當初王爺可就帶了二十二親衛,就在二十萬福廣大軍中取了戚谷豐首級!”
程修遠啞口無言,孟姜嘿了一聲,湊近程修遠,神神秘秘開口,“我覺得吧,那個花滿洲既然能得戚谷豐那樣的奸雄賞識,還練出了福廣最jing銳的一支騎兵,肯定也不是傻子。
你一個書生都能想到的事,他能想不到?
他肯定也是跟我一樣,抓住了最關鍵的東西,兵法有云,兵貴jing不貴多啊!”
程修遠,“……”
雖然你說得有那么一點道理,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想打你!
程修遠一巴掌拍開他的臉,“你一個字都認不全的國子監監生,有什么臉說什么兵法不兵法的?快滾吧,別耽誤我看書!”
孟姜直撇嘴,“你以為我想來找你啊!要不是酒酒和阿鯉都不在,連安哥兒都進了宮,你以為我會來找你個書呆子?”
他說著猛地一拍程修遠肩膀,抬腳就跑。
程修遠,“……你什么時候去見花滿洲?帶我一個”。
他被孟姜說得挑起了好奇心,都想去見識見識那位花將軍,孟姜這廝肯定更會去。
孟姜朝他做了個鬼臉,“你不是要看書么?才不帶你!我帶錢姑娘都不會帶你!”
程修遠,“……”
所以你孟姜討人厭絕對不是沒有原因的,要不是阿鯉和你要好,我才懶得理你!
皇宮中,蕭明晴正耐心給九方貴妃喂粥,蕭明昭的死仿佛徹底抽走了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寵妃的jing氣神。
她整日整夜地昏睡,除了年魚和蕭明晴、華平樂,不肯見任何人。
吃飯也是蕭明晴或年魚親自喂,才能吃下去那么一點,一喂多就會吐出來。
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這個曾經美艷不可方物的美人兒迅速枯萎了,消瘦憔悴,面色蠟黃,不可見當初半分容姿。
蕭明晴喂她吃下了一小碗粥,便不敢再喂,命宮人端來了藥。
九方貴妃配合喝了,擺手示意她們回去。
蕭明晴笑笑,“母妃,我們左右沒事,再陪您一會,今天有個新鮮事呢,我說給您聽”。
她話音剛落,就聽殿外一道悅耳的聲音響起,“公主有什么新鮮事?本座能不能也聽一聽?”
蕭明晴臉上驚喜一閃而過,隨即又勉強繃起臉,做出一副端莊靜雅的模樣。
若是以前,她早蹦過去攙年魚進來了。
現在,她只端莊地坐著,等著年魚進來給自己行禮。
華平樂掃了一眼蕭明晴,起身迎到殿外,笑盈盈向年魚福了福,“是關于今天剛進京的那位花將軍,掌印想不想聽?”
年魚嗤了一聲,“那位花將軍啊,那自是要好好聽一聽的”。
華平樂就嘰嘰喳喳將南書房中情況說了一遍,年魚聽得連連嘖聲,“那位花將軍是仗了誰的勢,敢這般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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