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景遷當年將蘇羨予送來霍家尋求庇護,之后就帶著史允在霍家借住。
后來史景遷前往南疆安撫動亂,因為怕有危險,便將史允留在了霍家,一直到霍家出事。
期間,因著史允和蘇羨予都在霍家,史景遷只要得空回京城都會借住在霍家,華平樂自是認識的。
只史允不如蘇羨予聰明,氣質風華亦是大大不如。
且據說頗好美色,霍玠不大能看得上他,不喜與他打交道,也不許霍瑛與他多接觸。
因此,華平樂與他并不熟悉。
十幾年過去了,他面貌雖沒多大變化,與十幾歲的少年模樣卻到底不同。
乍然見了,不是孟姜指出來,她都不一定能認出來。
程修遠白了孟姜一眼,“史允就史允,叫我看干什么?”
“他叔父可是頂了你祖父的位子啊!不如我們在外頭等著,等他一出梨園子就套他的麻袋,狠狠揍一頓,也好給你祖父出口氣!”
程修遠無語道,“祖父受了傷,沒辦法再任一部尚書。
總不能也不讓別人做吧?你這是出的哪口氣?”
“那怎么一樣?程爺爺只是腿斷了,又不是腦子壞了,總有好的一天,那個史景遷就是做事不厚道!”
他正要再勸,華平樂騰地站了起來,“九哥說得對!強龍不壓地頭蛇!
他史景遷一個區區太守,上來就敢搶程爺爺的位子!
這個史允還敢耀武揚威地跑到我們的地盤聽戲,這口氣我絕對咽不下去!走!”
“娘們唧唧的!”
孟姜用鼻子對著程修遠說話,“還比不上酒酒爺們!”
孟姜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用一句話羞辱兩個人的?
就這一句話的功夫,華平樂已經抽出腰間長鞭,沖到了門口,霍延之緊隨其后。
孟姜頓時急了,風風火火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喊,“修遠你還等什么啊!到底是為誰出氣啊!”
孟十也急了,提著裙子就追,“九哥,等等我!”
問得對,到底是為誰出氣啊?
這幾個人跑那么快做什么?
程修遠只好也跟著跑了起來,他跑出雅間時,最前面的華平樂已經追上了史允,大聲喝道,“史允,你給我站住!”
史允下意識回頭,就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正執鞭指著自己。
少女身材高挑,容色嬌俏,因著盛怒,雙頰紅撲撲的,玫瑰花一般盛放。
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如一輪明月灑入了漫天的星子,亮得驚人。
俏生生地立在那,便如山野間迎風怒放的野薔薇,且美且野,容質天成。
更妙的是,隨著她說話動作,嬌嫩鮮美的雙唇邊一雙笑渦時隱時現,為她本就嬌俏的容色添了十分的甜。
光是說話,一雙笑渦就這般深,若是笑起來,只怕真的能如歷史上那有名的妖妃一般,能在上面放上兩顆綠豆而不滑落!
史允眼前一亮,京城果然是京城,這般容色氣質,卻不是江南那些小家碧玉能比的。
美人兒光是站在那,便能叫人心情愉悅,史允并不動怒,微笑著俯身見禮,“在下史允,未請教姑娘——”
“你是史允就好!”
隨著話音,華平樂手中的長鞭毫無征兆朝史允卷去,又狠狠一帶,史允的外袍就被她甩開一道長長的裂縫來。
她又橫向一揮,恰恰將欲上前護住史允的兩個隨從逼退幾步。
這才收回鞭子,一抬下巴,“是男人的就出去跟我打一架!”
史允風度不錯,被華平樂甩了一鞭子壞了衣裳,也還是沒生氣,行禮問道,“在下初來京城,不知有何得罪姑娘之處,還請姑娘明言”。
“得罪,倒是沒有——”
只是你們和蘇羨予關系太密切,我就只能打你一頓結識一下,方便日后探你的底了。
孟姜立即無縫對接上,“就是單純看你不順眼!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是男人就不要磨嘰,出去和我們打上一場再說!”
史允微微一笑,“在下是不是男人,卻不是打不打一場能決定的”。
華平樂啪地一甩鞭子,“你到底打不打?”
史允十分干脆道,“不打”。
孟姜怒,“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史允無賴道,“隨閣下怎么說”。
華平樂眼中兇光畢露,“好,這可是你說的不打,那就不要怪我們打你了!”
華平樂話音剛落,孟姜就小老虎般沖了過去,狠狠一拳搗向史允的肚子。
同時,華平樂長鞭甩出,將史允那兩個明顯會點功夫的隨從又逼退幾步。
孟姜一拳到位,史允悶哼一聲彎下腰去,孟姜趁勢撲到史允身上,給他來了個千斤壓頂,拳頭雨點般落到他身上。
史允大聲呵斥,孟姜哪里理他,打得更高興了。
史允見自己兩個隨從在華平樂的長鞭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知道自己今天絕無幸免,只能咬牙盡量蜷縮起身體,用胳膊護住頭臉。
孟十伸手去推發愣的程修遠,急得直跺腳,“哎,你也上啊!”
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打架,但華二姑娘和孟姜都打上了,他也上吧!
華平樂牢牢地困住了那兩個隨從,孟姜對付一個書生綽綽有余。
程修遠過去完全就是揍人的份,幾拳頭下去也不知道是激起了哪一腔熱血,突然就覺得之前十分看不起的揍人這一行為,真正體驗起來十分令人興奮且迷醉,于是拳頭就落得越發地密集且狠了。
他們是在二樓雅間的走廊打了起來,倒是沒有波及他人,其他雅間的客人都跑到窗邊看起了熱鬧。
一樓大堂的客人卻怕他們打著打著掉下個什么來,波及自己,頓時亂做一團,著急忙慌地往安全處跑去。
梨園子里的護衛忙涌了過來,卻在看到立在一旁掠陣的霍延之時,默默后退了幾步。
十分默契地高聲喊起了住手,又十分默契地沒有一個動手阻止。
華平樂覷著火候差不多了,開口喊道,“好了,夠了,別打了!”
孟姜意猶未盡地又給了史允一拳,方起身退開幾步。
程修遠比他還要意猶未盡,又給了史允一拳后,兀自覺得不盡興,又踹了兩腳才退到孟姜身邊。
華平樂一鞭子抽中那兩個隨從的膝蓋,兩個隨從痛呼一聲跪了下去。
她這才收回鞭子,得意洋洋甩了甩,“這位史公子,你可得認準了。
今天是我華二打得你,別回去跟你那個尚書師父告狀,告錯了人!”
孟姜立即接道,“還有我孟九!以后眼睛放亮點,遇到我們避著點,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一次!”
程修遠覺得自己也應該說兩句,剛張開嘴,華平樂就又一甩鞭子,招呼,“我們走!”
幾乎同時,孟姜一把摟住程修遠的脖子,拖著他往外走,又伸出左手拍了拍他胸口,“兄弟不錯啊!我看你也別考什么狀元了,跟著我學打架吧!”
等等,我也想放兩句狠話啊!
話說這樣的事,雖然你孟九和華二經常做,學生我可是平生頭一遭啊!
孟十一蹦一跳跟了上來,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剛才數了。
程公子你雖然沒有九哥力氣大,出的拳數卻比九哥多五次呢!還多踢了三腳!”
就完全不知道該說什么。
華平樂幾人下了樓后,史允的兩個隨從才終于爬到了史允身邊,大哭著喊起了公子。
史允只覺渾身每塊肉都在疼,孟姜他們的拳腳雖沒有落在要害處,打在身上,那疼卻是真切的。
“別哭了!還不快送我回去!”
他人生地不熟的,被打了都不知道對方是誰,又為什么打他。
今天算是徹底栽了,還不快走,等著繼續丟人現眼么!
華平樂打了史允后,又在帽子胡同逛了半天,辭別孟姜和程修遠幾人,掐著時間隨霍延之一起去福廣王府,恰恰在蘇府門口碰到了剛下差的蘇羨予和蘇鯉。
蘇鯉十分驚喜,上前幾步見禮,“王爺,華二姑娘這是從哪來?”
華平樂將手里提著的松子糖往他手里一塞,“剛逛帽子胡同回來,請你吃糖”。
蘇鯉打開糖包,拈了一塊放入口中,瞇眼笑了起來,“好甜”。
他這般瞇著眼笑,神韻似極了當初霍玠瞇著眼笑著哄霍瑛高興的模樣。
華平樂微一晃神,神色便溫軟了下來,柔聲道,“那就多吃幾塊。
你父親當初極愛甜食,有事沒事,嘴里都是要含顆糖的”。
蘇鯉眼前一亮,“真的?”
他最是愛聽父親當年的事。
華平樂點頭,眸光流轉看向霍延之,“王爺這一點似極了他表哥,只王爺好面子,再也不肯在外人面前吃糖的”。
霍延之,“……”
你知道我好面子,還在晚輩面前這么嘲笑我!
蘇鯉忍俊不禁,將糖包往霍延之面前遞了遞,“王爺也用一塊?”
霍延之,“……吃你的去!”
華平樂伸手拈了一塊放入口中,又拿了一塊送到霍延之唇邊。
華平樂纖細白嫩的指尖上,棕黃色的松子糖散發著誘人的香甜味。
也不知是受了那松子糖的誘惑,抑或是那白嫩指尖的誘惑,霍延之就乖乖張開了嘴,將糖含進口中。
華平樂看著就笑彎了眉眼,唇角的酒窩深深蕩漾開來。
蘇羨予看著卻只覺刺眼又莫名悲郁,卻又不舍別過目光,咳了咳,開口,“聽說華二姑娘今天將史尚書的徒弟打了?”
華平樂頓時收了笑,冷哼,“怎么?要給你師弟報仇?”
“那倒不至于,”蘇羨予神色微冷,“蘇某只是覺得姑娘出手還可以再重些,否則他怕是記不住教訓的”。
華平樂瞇眼審視打量著他,“蘇尚書說得對,今天要不是王爺在,我原是打算挖了他那對賊眼珠子的,滴溜溜地盯著人看,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他盯著你看了?”
華平樂不動聲色,假做想了想,然后肯定點頭,又自豪一拍心口,“本姑娘生得好,誰見到了都是要多看幾眼的!”
史允好色之名,連霍玠都知道,她就不信蘇羨予不知道。
她倒要看看天天裝模作樣對她“一往情深”的蘇羨予聽說史允盯著她看后,會有什么反應!
蘇羨予卻還是平日淡然淡漠的樣子,不但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還換了個話題,“相請不如偶遇,王爺和姑娘不如來寒舍用個便飯?”
華平樂本就是要進蘇府的,聽他說起,皮笑肉不笑地抬頭望著他,“聽說蘇尚書金屋藏嬌,竟然還敢請我吃飯?”
雖明知道她是故意激自己,蘇羨予卻還是忍不住翹起了嘴角,“謠言止于智者,姑娘不如自己進去瞧瞧?”
“去就去!”
華平樂抬腳就往里走,蘇鯉忙跟上她的腳步,夸張笑道,“王爺和姑娘大駕光臨,叔父定是要備上一桌子好酒好菜。
最近因著洛姐姐的事,我都許久沒機會吃上一頓好的了!”
蘇羨予準備的酒菜果然極豐盛,而負責整治這桌席面的就是剛剛出任蘇府內管事的連溪清。
待幾人用過,連溪清出來見禮,華平樂見她眉目舒展,氣色極好,心中戾氣才微微舒緩了些,擺手免了連溪清見禮,并未多說什么。
倒是霍延之開口問道,“表姐在這里住不住得慣?”
連溪清笑道,“習慣的,阿鯉小公子今天上午特意請休帶我熟悉府邸事務,又將自己的大丫鬟送給我使喚”。
蘇鯉身邊原是沒有丫鬟的,唯一的丫鬟就是華平樂送到他身邊的那個,如今正恭敬立在連溪清身后。
霍延之點頭,沒再多問,連溪清告辭退下。
蘇羨予擺手,伺候的丫鬟婆子也跟著退了出去。
華平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也示意阿弩和當歸退出去。
蘇鯉微微挺直身體,好了,叔父和姑姑終于準備開誠布公地說話了,他等這一天都等急死了!
蘇羨予一直觀察著華平樂的動作表情,見她垂目捧著茶杯,明顯不準備先開口,十分體貼地先開了口,“王爺是想問的連姑娘的事?”
霍延之點頭,連溪清的事,只能是他想問,不能是“華二姑娘”想問。
“連姑娘和金姑娘的確是我以福廣平叛的功勞為依仗,向皇上要過來的。
金姑娘無關輕重,所以我直接將她送回了福廣,安頓在一個庵堂里,至于連姑娘——”
蘇羨予語氣微頓,“如果我說我是為將連姑娘救出牢獄,用的緩兵之計,暫時將她留在蘇府,王爺信不信?”
他問的是霍延之信不信,一雙淺茶色的眸子卻直直看向華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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