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雖然豪富,到底地位不如他,也不敢虧待他的愛女。
果然,他女兒嫁去馮家后,公婆夫君都十分敬重愛護,生活十分美滿。
他痛定思痛,一為**女在婆家立足的后盾,二為不想再受妻子鉗制,處心竭慮在仕途上鉆營,終于進了御史臺。
不想,他剛進御史臺不久,馮家就犯了事,家主及幾個族老被處死,其余人盡皆流放。
他女兒、女婿還有幾個外孫都在流放之列。
幾個外孫年紀還小,沒到流放之地就死在了路上。
他女兒本就不慣押送路途苦難,經了這樣的打擊,不幾天也沒了。
他的女婿后來沒了音訊,也不知道是還在流放之地做苦工,還是也早就沒了。
馮家犯事時,許都御史曾千方百計要救女兒,只他那時候也不過就是個御史,馮家又沾染上犯上的罪名,誰會幫他,誰又敢幫他?
許是女兒和外孫的死進一步刺激了他,他更加鉆營仕途,經過近十年的時間竟然爬上了都御史的位子。
他靠著溜須拍馬和鉆營好不容易得來了高位,雖然沒做什么壞事,只卻也沒做什么好事。
身為都御史不思諷諫帝王朝臣,將整個御史臺變作了為皇上歌功頌德的拍馬臺,在朝野的名聲極差。
只不知,他現在得知女兒婆家犯事的真相如此,會是什么感受?
孟老首輔嘆了一聲,開口,“這是王爺從葛府搜查來的證物,大家都來瞧一瞧是真是假”。
奄奄一息癱在椅子上的葛母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突然跳了起來,嘶聲喊道,“是真的!絕對是真的!
那是我兒的筆跡,絕對不會錯!不會錯!
你們這些狗官,不要想著為狗皇帝文過飾非!”
眾人,“……”
要論狗官,你兒子絕對大蕭排名第一,你是怎么有勇氣罵我們狗官的?
晏尚書將小冊子還給了孟首輔,熱情招呼,“大家都來看看,花指揮,能不能讓我瞧瞧那口鍋?”
花滿洲后退一步,警惕瞪向他,“不行,王爺說要我保護好這口鍋!”
晏尚書,“……”
不行,他今天一定要想法子看到,不然晚上肯定睡不著!
那,該想個什么法子對付這愣小子呢?
風流俊朗的晏大尚書摸著下巴開始認真思考……
再說政和帝得知霍延之找到了他苦尋不得的半本小冊子,帶著葛母進了尚書臺后,又驚又怒,抄起御案上的硯臺狠狠砸向胡偉毅,“蠢材!”
胡偉毅不敢躲,頓時被砸得鮮血橫流。
他卻連哼都不敢哼一聲,連連磕頭,“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史景遷沉吟開口,“錦衣衛苦尋不得,福廣王卻是一找就找到了——”
意思卻是說那小冊子說不定早就被霍延之找到了,現在不過是趁著這個機會拿出來罷了。
又或是,霍延之根本就是早就偽造了這樣一個小冊子!
年魚眉目微動,立即接道,“史尚書說得對!皇上不必動怒,以奴才看,這件事好辦得很。
待福廣王拿著那什么冊子來,直接以偽造證物,犯上的罪名毀了那本冊子,再拿下福廣王!
皇上,福廣王只要進了慎刑司,奴才保證他再也惹不了皇上心煩!”
政和帝怒氣微緩,果然還是年魚兒好用,統共就說了三句話,句句都說到了他心坎子上!
史景遷皺眉,“不可!福廣王身份高貴,又功在社稷,絕不可用這般對付佞臣婢仆的方法侮辱之!”
雖然知道史景遷說得對,但政和帝聽在耳中還是覺得非常不順耳,看向史景遷的目光多了幾分不滿,“那依你說該如何?”
政和帝話音剛落,唱禮太監的聲音就傳了過來,“福廣王求見——福廣王求見——”
政和帝呼吸一滯,霍延之倒是來得快!
“孟首輔求見——李次輔求見——吏部付尚書——禮部晏尚書求見——工部吳尚書求見——大理寺胡寺卿求見——御史臺許都御史求見——”
唱禮太監的唱禮聲一聲接一聲,政和帝面色陰沉,霍延之這是將內閣閣老和三司的人都帶來了?
年魚冷哼,往前站了兩步,是一個守護的姿勢。
政和帝看得分明,心下微暖。
果然先祖遺訓不會錯的,這些無根之人除了帝王之外,無所依附,無有依靠,只能全心依附依靠他,關鍵時候也會全心維護他,堅定地與他站在一起。
這朝堂之上,多是沽名釣譽之人,就是史景遷,為了所謂的名聲名望,也未必有這些閹人好用。
政和帝正思量間,霍延之等人已經帶著葛母進了御書房。
行禮畢,霍延之便將名冊交給了年魚,年魚又轉交給了政和帝。
政和帝甫一拿到名冊就變了臉色,快速往后翻去,越翻臉色越差。
他之前拿到的那半本名冊,他自然不會滿天下的拿給別人看,讓人鑒定到底是真是假。
但他認識葛雷的筆跡,從小也是四書五經讀過來的,也還算是博學廣識,一點看不出那本名冊是假的。
且里面記載的內容都是實打實的,行文用詞也符合葛雷的習慣,絕對是葛雷親自寫的事實真相,他也就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真的。
可所謂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一拿到這本名冊,再對比之前那本,傻子怕也知道,這本才是真的。
而他之前拿到的那半本要么別人仿造的,要么就是葛雷自己復寫的!
所以,現在他手中有假的上半本和真的下半本。
現在的問題是,他之前拿到的上半本是葛雷自己復寫的,還是他人偽造的?
如果是他人偽造,那個人又會是誰?
那真的上半本又在何處?
政和帝的目光落在霍延之身上,又立即否認。
不會,如果是他偽造的,這時候,他應該拿出偽造的下半本才對。
就這么大刺刺地將原本拿出來,反而平白惹他懷疑。
而他若是藏匿了真的上半本,也就是說已經知道了他的母后、外家都都是自己一力謀劃而死,應該不至于這么平靜。
那會是誰?
又還有沒有一冊假的下半本?
霍延之可沒耐心等他慢慢想,直接得近乎無禮地問道,“看完了吧?上面的罪名是不是真的?”
政和帝呼吸一滯,孟首輔等人更是差點窒息,王爺,這時候就不必展現您光明磊落的美好品質了吧?
年魚厲聲大喝,“大膽!福廣王,你以為你在和誰說話!”
霍延之莫名,“和皇上說話啊!我剛剛翻了下蕭氏祖訓,天子犯法,宗令可直接問罪,年掌印要不要也看看?”
他說著朝九方鳳伸出手,“是第幾條?翻給年掌印看”。
年魚,“……”
現在是他看不看蕭家祖訓的問題嗎?
九方鳳恭敬將手中捧著的蕭氏祖訓奉給霍延之,“王爺,是第一條”。
霍延之噢了一聲,“是第一條啊,看來太祖爺爺很看重天子的德行啊”。
政和帝面色發青,誰家的祖訓上第一條約束的不是最高的掌權者?
但真正實行的又有幾家?何況是天家?
霍延之這是故意跟他作對!是犯上!
“喏,年掌印請看”。
年魚,“……”
謝謝,他一點都不想看!
“年掌印竟然不看么?”
霍延之十分遺憾,又開口道,“皇帝,你認不認罪?
不認罪的話,臣就將此案交給內閣審批,臣監察,共同決議”。
孟老首輔實在聽不下去了,跪下道,“皇上,無論此冊上所寫是否誣陷,葛雷之母于宗人府門前狀告皇上一事,已然鬧大,引起民議紛紛。
于情于理,皇上都該先下罪己詔,再前往太廟祭拜祖先,向天地申明自己的清白”。
現在這份名冊沒有流傳開來,麻煩的只有葛母之事,且葛雷生前名聲也不太好。
等皇上從太廟回來,事情也就平息得差不多了。
到時候再施恩于民,基本上也就將事情抹平了。
簡而言之,孟首輔用的還是平日常用的和稀泥的法子。
政和帝聽了卻直想笑,又是罪己,又是祭拜太廟昭告天地!
這群內閣的老頭子們是不是天天就想貶低他這個天子,好抬高自己,彰顯自己的高潔品質?
年魚冷笑,“一個貪贓枉法的犯官之母,膽大包天地跑到宗人府喊上幾嗓子,皇上就要罪己?
孟老首輔,您莫不是老糊涂了?”
政和帝聽得心頭熨帖,果然還是年魚兒懂他的心!
眼見孟老首輔受辱,內閣幾位尚書就要開口,卻被霍延之趕了先,“年掌印說得對,葛雷之母狀告天子只是小事。
現在要緊的是從葛家搜出的名冊是否是真的,里面記載的事情又是不是真的。
皇上既矢口否認,便如本王剛才所言,先交予內閣審批”。
孟老首輔默默垂下眼,他原本是想避重就輕,不至叫皇上深陷丑聞。
皇上這一沉默,年掌印這一插話,倒是叫王爺又繞回了最根本嚴重的問題。
年魚冷笑,“王爺說得好,皇上,以奴才看,如今內閣閣老們也到得差不多了。
不如就在這御書房審批,奴才倒是要瞧瞧他們到底能不能將白的審成黑的!”
這是明晃晃地要以勢相壓于內閣了。
晏尚書咳了咳,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年掌印,如果此事交予內閣紅筆審批,是要記入卷宗,令三司官員核實無誤,方可蓋棺論定的”。
意思是說,如果真的交給內閣,那就是等于將名冊的內容公開,并記入史冊的。
年魚顯然不知道內閣這一操作程序,一愣之后,怒聲道,“晏尚書這是什么意思?吃定了皇上真的犯了那什么罪?所以要藏著掖著?”
晏尚書,“……”
如果不是年掌印惡名在外,他簡直要懷疑年掌印是王爺一伙的了。
這樣一個罪名壓下來,晏尚書只能乖乖跪下請罪。
他一跪下,李次輔、工部尚書和吏部尚書都跪了下去。
史景遷遲疑了一會,也跪了下去。
年魚更怒,“幾位閣老這是在威脅皇上?”
政和帝擺手讓他住口,陰鷙的目光一一在內閣、大理寺眾臣身上掃過,最后落到霍延之和九方鳳身上。
“葛家老婦呢?”
霍延之坦然答道,“已送回宗人府,令人嚴密看管”。
政和帝冷笑,這是在暗示他不要想著搶?
可惜,他是皇帝,他不是!
“傳朕旨意,葛家眾人造謠犯上,全部除以剮刑!
錦衣衛中協助葛家老婦逃跑者,從之,其家人流放,即刻行刑!”
這是要以威勢,以重刑鎮壓了!
孟老首輔大驚,膝行兩步,懇切道,“皇上,名冊上的內容雖說沒有公之于眾,其中有幾件卻被葛母于宗人府門口喊了出來。
如果以重刑鎮壓之,只怕會引起民議,有傷我皇圣名啊!”
政和帝冷笑,“那你說該怎么辦?找到那些刁民,一個一個地向他們解釋清楚么?
朕乃一國之君,上天之子,卻有刁婦接二連三地惡語中傷。
乃是朕即位以來向施仁政之過,不用重刑,何以讓惡民刁婦知天子之威?”
果然還是羨予說得對,他就是仁政太過,以致一個個螻蟻之民都想欺到他頭上!
孟老首輔跪伏于地,雙手不自覺發著抖,一句“防民之口”卻到底沒能吐出來。
其余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啞然。
霍延之蹙眉,“皇帝這是要以重刑威嚇于子民?九方軍師,祖訓上哪條寫著的?”
九方鳳無縫接道,“第五條,圣太祖教訓,子孫為君者當施仁政,愛子民,勿以重刑威嚇于子民。
否則便為不孝,宗令可教訓之,天下可共討之”。
眾人,“……”
剛剛因皇上的一番話而起的悲愴悲涼之感,就這么一下沒了!
王爺啊,到底要我們怎么說您才好呢!
政和帝面色越發陰沉,“噢,那宗令是要準備怎么教訓朕?”
“皇帝,為君之道,臣雖不太懂,但太祖遺訓總是不會錯的。
望皇上施仁政,愛子民,勿自毀長城,令百姓厭棄”。
霍延之繃著臉蹙著眉,語氣嚴肅,當真一副教訓晚輩的口氣。
政和帝再也忍不住冷笑出聲,“皇叔,記住你是臣!”
霍延之噢了一聲,將手中的祖訓卷吧卷吧放入袖中,“皇帝提醒得對,皇帝不聽勸誡,臣這個宗令畢竟是臣,總不能打皇帝一頓軍棍。
但臣既然恭為宗令,就是為了對得住那每個月二十石的俸祿,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
現在話說完了,臣也該告辭了,請皇上將名冊歸還。
那是宗人府的證物,是要歸檔記入卷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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