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都城外榆林。
據說這里是一塊風水寶地,許多貴人死后埋葬在這里。
還有性格古怪的隱士,借著守陵的名義在此定軍。也有人在此守陵,乃情非得已。
榆林青蒼山的山腰處有一座宅子。宅子門上掛著“田”字牌,院內有茅屋三間。宅子后面不遠便是墳地。
大崔氏死得不光彩,死后不得入田氏祖墳,也入不得崔氏祖墳。但她生前畢竟做過崔田兩家的人,兩家給了她最后的體面——葬于榆林青蒼山。
崔盼盼奉田崔兩家之命為大崔氏守陵,說好的三年之期早已過了,卻無人提要接她們回去。
三年之后又三年么?崔盼盼偶爾自嘲時會思考這個問題。
索性田家還沒徹底忘記她,每個月仍舊派人過來送些米面肉等吃食,但也僅此而已了。
崔盼盼提著水桶來到大崔氏的墳墓前,舀起一瓢清水澆在墓碑上,沖洗掉碑上的灰塵。
每當崔盼盼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會來給大崔氏掃墓。一看到這塊墓碑,想到墳地里躺著的人,她就會覺得活著真好。
有嬌俏的身影從宅子后門往墓地跑來,遠遠地呼喚著崔盼盼。
“娘子,娘子,出大事了。”
崔盼盼回頭望去,來人正是自家女奴春兒,便丟下瓢朝春兒招手。
“跑慢點,小心摔......倒......”
崔盼盼話音未落,春兒一個趔趄差點趴地上。
“哎呀,腳扭了,好痛。”
崔盼盼扶著春兒到一旁的石頭上坐下,抬起她的腳查看,只見腳踝腫起來一個包。
”哎吆,腫了,你還能走路嗎?”
春兒站起來,試著一瘸一拐走了幾步,又是呲牙咧嘴地喊疼。
崔盼盼趕緊扶住她:“別亂動,我扶你回去,待會下山給你請個醫師來看看。”
“不用了,請醫師又要用錢,”春兒撅著嘴道,“哎呀,差點忘了,今兒山上來人了,好多人呢,說是什么來和親的公主。”
和親公主?滑國那位?
滑國要把一位妙齡公主嫁給鄭國公和親,這事兒之前在都城傳地沸沸揚揚,就連榆林這邊都能聽到議論。
“和親的公主怎么跑到榆林來了,你莫不是聽錯了?”崔盼盼表示懷疑。
“沒錯,”春兒拉著崔盼盼往山路行去,“我剛瞧見他們了,好多人呢,已經到山腳下了。”
“當真?你沒看錯?”
“咱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咱們去那邊,那邊有塊大石頭,踩在上面就能看到下面,可方便了。”
青蒼山腳下,來自滑國的和親隊伍剛剛到達。
此刻和親隊伍里的氣氛有些低迷。大家都不太高興,有些人甚至感到氣憤。
按照原本的行程安排,和親隊伍今日應該進都城。但直到今天隊伍出發后,鄭國才派人通知和親隊伍將前往都城郊外的榆林行宮暫住。
先是遭遇匪寇,之后像犯人一樣被審問,再是被監視著上路,直到此刻距離都城不過幾里地卻不得入。
到了這里,和親隊伍里的每個人都清楚了自家的處境。
鄭國人并不像滑國人那樣期待這次和親。
就連沒心沒肺的十六娘,都難得表現出了失落。
林瀟瀟和十六娘坐在車廂里,不知道該怎么勸慰十六娘,只能從箱子里取了一疊糕點放到十六娘身邊。
十六娘搖了搖頭,推開糕點掀起了車簾。
許是經常走車馬的緣故,往青蒼山的山路又寬又平整。
隊伍稀稀拉拉往山上走著,約么走了有快一個時辰才到山頂。
林瀟瀟扶著十六娘下車,兩人一起望著眼前的山莊。
鄭國公賞賜給滑子公主的行宮位于榆林青蒼山頂。這處行宮原名芳菲苑,如今十六娘享有改名權。
芳菲苑原是鄭國公生母,也就是鄭國先太后養病的地方。鄭國先太后也是在這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據說鄭國公與先太后的母子關系并不好,先太后喜歡的是另一個兒子。那位鄭國公的胞弟早就被斬草除根了。
十六娘不喜歡芳菲苑,因為這里還不如公孫家的宅子豪華。
“公主,時辰還早,要找綠奴他們來陪你打麻將么?”
“不了,我累了。”
十六娘把自己關在了屋子里,誰都不想理,也不想做。
有人來請示是否要給行宮換個名字,十六娘懶得搭理,林瀟瀟只能讓他們暫時不提這件事。
一陣人仰馬翻的折騰后,眾人各自安置。
林瀟瀟給自己準備了兩個房間。
一個是與其他醫師在一個院子里,一個在十六娘的隔壁。她可不想從此以后就全職伺候十六娘。
林瀟瀟找到胡子歸。
“滑國那邊再來的人什么時候到?”
“若是路上不耽誤的話,再有五六日他們便會到了。”
由于和親隊伍遭遇了減員和財務丟失,鹿賀派人返回滑國稟明情況。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滑國會再派人過來補充人手,尤其是伺候公主的侍女必不可少。
宮廷侍女受過嚴格的訓練,掌握必要的禮儀。等她們來了,林瀟瀟就可以從十六娘身邊脫身。
和親隊伍就這樣在青蒼山駐扎下來。之后,似乎都城那邊便忘記了他們的存在。
好在后續滑國的人及時到來,為這座稍顯破敗的山莊增添了一些人氣。
不用總是盯著十六娘,林瀟瀟恢復了以前跟醫師同行上山采藥的活動。
青蒼山很大,榆林更大。新的國家,新的地方,有很多以前未見過的草藥等待他們研究。
這一日,林瀟瀟等一群醫師從山間小澗采青而出,來到了山腰附近一處水潭邊。眾人商量著,打算在此處埋鍋造飯,中午就在這里吃了。
林瀟瀟在潭邊取水,瞧見對面有一女子款款行來。
崔盼盼這幾天有些煩惱。
自從那天春兒扭傷了腳,院子里的許多活計只能由崔盼盼一個人做。雖說春兒搶著干,可崔盼盼受不了她一動就叫的樣子。原想著下山找個醫師來看看,可春兒又不肯。
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當年離開田府時,崔盼盼拿了一盒子金銀玉器,本以為靠著這些日子不會過地太辛苦。
只怪當時太天真。這才不過幾年,那一盒子的貴重物什已經用得七七八八了。
田府那邊每個月送米面等吃食過來,量從來不多,剛剛夠崔盼盼主仆兩人不餓肚子。
可天總有不測風云,前兩年崔盼盼連著生了幾場病,請醫師抓藥開銷就大了。要怪只能怪崔盼盼這個身體的底子不好,體弱多病。
崔盼盼手里的現錢不多了,剩下能換錢的貴重器物也不多了。如今主仆兩個用錢都恨不得一個布幣掰成兩個。
這幾天來,崔盼盼偶爾在山上能遇到一群采藥人,打聽之下知曉對方是和親隊伍里的醫師。
猶豫了這幾日,崔盼盼決定跟這些醫師求個人情,請他們給春兒看看腳,也許能比去山下請醫師便宜一些。
林瀟瀟看著對面女子走了過來,便起身朝對方看去。她是醫師中唯一的女子,由她出面應對比較合適。
林瀟瀟與崔盼盼彼此行了禮。
“娘子有事尋我等?”
“聽聞諸位是遠來的醫師,我家中有人受了腳傷,不知可否請醫師幫著瞧一下?”
“原來如此,娘子的家離這里遠嗎?”
“不遠,從水潭另一邊走過去,不到一里地便是。”
“不知娘子家中受傷的是男子還是女子?”
“是女子。”
“那我便隨娘子去一趟罷。”
與其他人交代了一聲,林瀟瀟去水潭邊取了自己的背包,然后跟著崔盼盼往另一邊行去。
崔盼盼在看到林瀟瀟背包的瞬間,神情愣了一下。她最初是沒有反應過來的,但很快腦袋里像炸開了花。
林瀟瀟的背包還是當初掉下懸崖時的登山包。她的登山包是國產的,質量杠杠噠,用了這許多年也沒有壞。
這個背包自然與時下的行囊不同。但在這個拿塊布一裹就能當包袱的年代,似乎也沒人太過在意林瀟瀟的背包。
崔盼盼想問什么又想說什么,可是又不敢,只能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林瀟瀟的背包。
大約走了三四百米的樣子,她們便到了崔盼盼的宅子。
林瀟瀟看到了宅子門口掛的“田”字牌,心里想著遠來這位娘子姓田。
過了這幾日,春兒的腳踝腫得更高了,若是再不治療就會留下后遺癥。將來輕則變成習慣性扭腳,重則走路都會成問題。
林瀟瀟手伸進背包,從倉庫里取了紅花油,拿起春兒的腳使勁搓起來。
春兒被搓地腳痛吱哇亂叫,若不是被崔盼盼按著早就不肯了。
而崔盼盼手下使勁按著春兒的肩膀,目光卻落在那瓶紅花油上。紅花油刺鼻的味道沖進鼻腔,崔盼盼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
林瀟瀟沒有收錢,并跟春兒約好了明日再過來。
崔盼盼一直把林瀟瀟送到宅子外,又目送了好長一段路。
因為某種期盼,崔盼盼手心和背后都出了汗。她不能急,需要一個更好的時機試探。她不能亂,萬一只是她的胡思亂想。
林瀟瀟連著五日到山腰田宅給春兒揉腳。
紅花油的效果顯著,春兒的腳踝肉眼可見的消腫。為了不讓春兒亂動又弄傷,林瀟瀟給她的腳上了夾板。
這一日,春光正好。
林瀟瀟忙完了春兒的事待要告辭,崔盼盼攔住她說要請她品茶。
“斯是陋室,無甚好物,只有自己炒制的青茶,不知林醫師可愿一品?”
“青茶?娘子自己炒的?”
“是,無甚愛好,就喜歡品茶,每年都做一些,可惜無人鑒賞。”
“在下也是愛茶之人,恭敬不如從命。”
雖然嘴上說得好聽,林瀟瀟心里卻對崔盼盼的青茶沒報太大希望。這年頭的人吃茶總愛加亂七八糟的東西,嚴重破壞了茶的天然香氣。
崔盼盼請林瀟瀟來到院子里的榆樹下。榆樹下有石桌石凳,還有已經擺好的茶具。
這年頭已經有了陶瓷,只是僅屬于貴族用品。崔盼盼的茶具是石質的,是她從崔家帶到田家的陪嫁,又被她帶到了青蒼山。這套茶具白底帶黑色花紋,放在貴族家里也是貴重物品。
林瀟瀟沒想到崔盼盼能拿出那么貴重的茶具,對她的身份背景有了更多猜測。
崔盼盼拿了一柄勺子,從茶罐中取出定量茶葉放入茶壺,然后將清水倒入茶壺,再將茶壺放在燃燒的小泥爐上。
這一套流程對林瀟瀟來說似曾相識。尤其是那一片片扁平光滑挺直且色澤嫩綠光潤的茶葉,更是讓她想起了鼎鼎大名的龍井。
待那青茶入喉,茶香鮮嫩清高,茶湯鮮爽甘醇。
林瀟瀟瞪大了眼睛回望崔盼盼。
此時無聲勝有聲?還得確認一下。
“有效應對傳染疾病的方法是?”
“封控。”
“哪種疫苗更安全?”
“滅活的。”
“約束網民不良網絡行為的有效方式是?”
“顯示ip屬地。”
林瀟瀟與崔盼盼。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你怎么過來的?”
“從山上不小心摔下來,整個人穿過來了,你呢?”
“也是從山上不小心摔下來,但是魂穿。現在這個身體,不如原來的好使。”
“啊這......咱們不會是一起穿過來的吧?你是那個想跳崖自殺的?”
“你是那個救我的?哎,其實我已經不想死了,是腳下打滑......”
“緣分吶。”
好了。林瀟瀟和崔盼盼,這兩個同時穿越過來的人終于見面了。
彼此確認過后,便是互相介紹自己現在的身份。
“人家都叫我‘山女’,把我當成神仙了。”
“哎,我現在是田府的小妾,還被發配到這里為原配守陵,剛剛滿足溫飽。”
“原來是你老公姓田?”
“我都沒跟他圓房,人家估計都要記不得還有我這個人了。”
“那你想回田府嗎?還是說你現在是自由人?”
“當然不想回去,但好像也不是自由人。這年代的法律法規不健全,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是國人,這一點是肯定的。”
“我一直都是野人,住在荒郊野外。以前在滑國,國人要交高昂人頭稅,我交不起。”
“鄭國還好,沒有那么多稅。但因為征戰,隔三岔五會征召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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