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田家來人了”
春兒跌跌撞撞向水潭邊跑來,人未到聲先至。
崔盼盼眉頭一擰,心里有不好的預感升起。
林瀟瀟放下手里的棋子,對崔盼盼道:“你先去罷,這里我來收拾。”
崔盼盼攔了春兒,兩人返回田宅。
一輛箱式馬車停在田宅門口。車夫是經常來這邊送貨的那位,他旁邊還有一位陌生人。
崔盼盼瞧著新來的人眼生,但看他的穿著應是新上任的田府管家。
車夫看到崔盼盼兩人過來,立刻上前一步為管家介紹:“那位便是小崔氏。”
管家默默注視崔盼盼,眼神帶著隱晦的打量。
這位管家比以前那位城府深吶。崔盼盼如是想。
沒什么大事。管家是這么說的。
主母崔之幼病了,被送到這里來養病。隨性還有一位健婦,崔之幼的一應起居和藥食都由她打理。
田宅本是田府別院。
崔盼盼主仆兩人只用了整個宅子的五分之一不到。
管家挑了距離崔盼盼主仆最遠的一處院子,將健婦與崔之幼安排住下,還從車上搬了不少米面糧食和其他食材。
崔之幼裹著毯子,臉都看不到,直接被健婦抱進了屋里。
崔盼盼本欲上前打招呼,卻被攔下了。
管家言明,兩個院子各過各的,互相不得打擾。
崔盼盼和春兒對視一眼。主仆兩人都嗅到了其中不言自明的意味。
就在前幾日,崔盼盼與林瀟瀟聊天,兩人提到了崔家。
當時兩人一致認為新國公肯定要對曾經資助主戰派的商賈動手,崔家極有可能成為目標。
林瀟瀟曾提出崔家不一定會死還有保命之法。崔家當及時斷腕,提前舍棄家財,將全部家產通過田牧獻給新國公。以此來保全家族性命。
但如今看崔之幼的下場,顯然田牧并未出手幫助崔家。連崔之幼都被變相軟禁了,崔家大概不止是抄家還要滅族了。
崔盼盼不禁心生凄凄,拉著想要說話的春兒回房,并關上了房門。
春兒趴在房門上,貼著耳朵聽外面的聲音。
“沒動靜了,管家他們走了。”
春兒又想開門,被崔盼盼攔住。
“你要做什么?”
“去給小娘子請安呀,看她樣子似乎病得很重,要不要請林醫師過來給她看病?”
崔盼盼拉著春兒到窗邊坐下。
“不可,剛才管家怎么說的,你聽到了罷?”
春兒低下了頭,似乎不太高興。
“崔家完了,春兒。”
春兒看了崔盼盼一眼,表情很委屈。
她雖然不太聰明,但并非不諳世事。平時崔盼盼與林瀟瀟聊天,她會在一旁聽著。雖然不是很理解,但知道她們那些話是什么意思。
“小娘子病了,估計不會好了。你我都知道她不是身體生病,林醫師也治不了她。”
“可是,這也太欺負人了,田家太......”春兒說不下去了。
她從小被作為奴仆培養,階級觀念根深蒂固,就算心里恨也說不出口。
崔盼盼攔住春兒的肩膀,嚴肅說道:“近幾年,咱們住在山上自由自在,是我們運氣好。你看崔之幼,若是當年咱倆沒有堅持住,可能我們兩個已經不在了。崔之幼的事,我們不能管,也管不了。”
崔盼盼沒有忘記當年的事。當初受大崔氏連累,崔家想殺她,是田牧保下了她。如今,她又怎能為了崔家而責怪田牧。
再說了,她是崔盼盼,不是小崔氏。
自從她搬到青蒼山,崔家一個人都沒來看過她。
就連那位名義上的主母崔之幼,也從未派人來看過崔盼盼。兩人簡直比路人還要陌生。
雖有崔盼盼囑咐,春兒依舊忍不住對那座院子好奇。她不敢去那邊院子,只常常在廚房磨蹭時辰。
兩邊院子距離遠,但用的是同一個廚房。
春兒每次都會提前去廚房,可總也遇不到那位健婦。后來她便稍后再來,躲在一邊悄悄觀察,終于知道了健婦來廚房的時辰。
那位伺候崔之幼的健婦總是要晚一個時辰才來做飯。她總是會做兩份飯菜,一份好一些,一份簡單一些。
這一點不像崔盼盼和春兒。她們都是同鍋吃飯的。
春兒暗中觀察了幾日,發現健婦從來沒有熬過藥。
這一日,春兒又在暗中觀察,卻被健婦叫破了藏身處。春兒只好從躲藏的樹后走出來。
這是春兒和健婦第一次面對面說話。
“你是田府的人?以前沒有見過你。”
“我不是田府的人,我是他們請來的醫師。”
“你是醫師?”春兒一臉懷疑地打量健婦,“可管家說你是小娘子的奴仆。”
健婦嗤笑道:“呵,那是他們家說的,你就信了?”
春兒隱約察覺到危險,想問的話猶猶豫豫不敢出口。
健婦盯著春兒,眼神不懷好意:“聽說你們是在這里守陵的,給誰守陵呢?”
春兒不覺得這是什么秘密,于是大方回道:“給大娘子守陵。”
“大娘子?小娘子?聽說田府的上將軍前后兩個老婆都是姓崔的,原來是真的。”
健婦眼神變得鄙夷:“前一個死得不光彩,后一個也見不得光。嘿,田家崔家,真是半斤八兩的好親家。”
春兒目光微閃,小聲問道:“你可知崔家如今是何光景?”
“當然知道,全都城的人都知道。崔家已被抄家,家產全部沖入國庫,崔家人無論老少全部貶為奴籍,估計很快就要被發賣了。”
田宅住進了陌生人。林瀟瀟不方便再去田宅,便只跟崔盼盼在水潭邊見面。
林瀟瀟對那位新住進田宅的崔之幼好奇。
“她便是田牧現在的正妻?田家要讓她悄悄消失,就像小說里寫的那樣?”
“是了。”崔盼盼對這個話題感覺很無奈。
“飯菜下毒?慢性毒藥?還是故意虐待?”林瀟瀟想象力很豐富。
崔盼盼瞇了下眼睛:“多半是飯菜下毒。”
崔之幼主仆兩個人,崔盼盼主仆也是兩個人。總共四個人還要分開開伙,暗示了飯菜不正常。
林瀟瀟還要追問,卻聽到春兒的聲音從遠處傳了過來。
“娘子,娘子......”
林瀟瀟看了一眼,笑道:“春兒倒是活得輕松,沒心沒肺地最可愛。”
崔盼盼抬眼看了一眼,也笑道:“當年她差點跟我一起被打死,反過來還是這樣,淳樸可愛,但不傻。”
春兒跑到榆樹下,左右張望沒看到別人,便一屁股坐在了旁邊大石頭上。
抹了把汗,春兒又是四下張望,一副待要做賊的模樣,目光最后落在了林瀟瀟身上。
林瀟瀟看出來了,春兒這是有私房話要跟崔盼盼講。林瀟瀟不打算自覺離開,十分好奇春兒要說什么。
崔盼盼拍了下春兒:“說吧,林醫師不是外人。”
春兒咽了下口水,小聲道:“那個健婦說崔家人全都貶為了奴籍,過幾日就要在都城里發賣。”
貶為奴?倒比崔盼盼預計的殺頭好了很多。
林瀟瀟歪頭看著春兒:“小春兒想干嘛?難不成想買幾個崔家的人放在田宅?”
春兒看了林瀟瀟一眼,表情有些發怯:“娘子,總該為崔家留條根......”
林瀟瀟和崔盼盼忽然對視一眼,兩人的表情都有些慎重。
春兒的話雖然老套,卻提醒了她們一件事。就連春兒這樣的奴仆都會為崔家著想,而崔盼盼卻完全置身事外。這樣在其他人看來會不會有問題。
崔盼盼出了一身冷汗。在青蒼山呆久了,她好像忽略了一些事情。
當年大崔氏出事,崔盼盼本應被牽連,卻被田牧保下。其中雖有利益使然,卻也有崔盼盼當時應對得當的結果。
換句話說,崔盼盼能安穩在青蒼山度日,有一部分原因是田牧敬佩她的為人。仁、義、禮,這是田牧眼中崔盼盼具備的品質。
若是崔盼盼失去了這些品性,那田牧還有留著她的必要么?
當年,田牧尚且不忍殺崔盼盼,如今就能對崔家完全不聞不問?崔家資助田牧多年,田牧若是完全對崔家見死不救,傳出去對他的名聲又是怎樣的傷害?
以田牧的品行和為人,他不可能完全坐視崔家淪落。
崔盼盼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對著林瀟瀟道:“我得救人。”
林瀟瀟幾乎與崔盼盼同時相通了一些事情,立刻回道:“我幫你。”
崔盼盼想了想道:“我得馬上回田宅,得見崔之幼一面。”
崔盼盼原本想的是田牧送崔之幼來青蒼山等死。如今想來卻不全對。
崔之幼可以在田府等死,沒必要得意跑來青蒼山。田牧送她來這里,很可能就是讓她們姐妹見面。
再往深一層想,為什么那個健婦會跟春兒說那些話?為什么特意提到崔氏?正常情況她應該無視春兒才對,除非有人刻意讓她說那些話。
崔盼盼立刻拉著春兒回田宅,留下林瀟瀟一個人打掃殘棋。
林瀟瀟望著崔盼盼急匆匆的身影,不由皺起了眉頭。
奴仆發賣,應該可以花錢買吧?可是她們最缺的好像就是錢了。
崔盼盼回到田宅,教春兒關了宅子大門還上了鎖,以防有人突然來訪。
崔盼盼直接沖向最遠處的那個院子,看到健婦在院子門口來回打掃。
健婦好似沒有看到崔盼盼,只低著頭專注打掃。
春兒欲上前說話被崔盼盼攔住。
崔盼盼做了個手勢讓春兒在外面等著,一個人越過院門往里面的屋子行去。
健婦果然沒有阻攔崔盼盼。
崔盼盼推開正屋的房門,一股腐朽的味道鋪面而來。好似這個屋子很久沒有見過陽光了。
零星的光芒穿過窗棱間的縫隙落在屋里,令屋子里不至于整個黑暗。
踏上縮著一團黑影。走進了能看清那是個人裹著一層毯子。毯子的花色有點眼熟,正是崔之幼來時那天用的。
就在崔盼盼不知該如何開口之際,榻上的人動了。
崔之幼掀開毯子半坐了起來。看她的動作雖有點吃力,卻還不到不良于行。
崔盼盼看清了踏上人的樣子。
崔之幼年芳十六,本是少女最靈動的年紀。可踏上人雖然看著年輕,卻已形容枯槁雙眸無神似死水。
“你就是崔七?”榻上的人先開口了,聲音稚嫩卻虛弱。
“你是崔之幼?”崔盼盼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該叫你姐姐還是妹妹呢?”崔之幼面露諷刺的笑容。
以崔家來算,崔盼盼是崔之幼的堂姐。但以田家來計,崔之幼是主母,崔盼盼是小妾。
崔盼盼不在乎崔之幼的諷刺,皺眉問道:“他們要你死?”
“是啊,”崔之幼竟坦然答了,“我沒有你幸運,我得去死,好騰出田家主母的位子。”
“崔家沒了,是么?”
“是啊,沒了。”
“你為什么來青蒼山?”
“當然是來等死的。等我死后也要葬在這里,就在崔二的墳墓旁邊。說起來,我還沒去給崔二掃過墓,真是失禮了。”
崔之幼瞪大眼睛盯著崔盼盼:“你看上去好年輕,看來你在這里過得很好。那個人不回城里的家,也不來你這個山上。可你看上去卻比我過得好,為什么?”
崔盼盼知道她說的那個人指的是田牧。
“青蒼山日子清苦,但也清凈,”崔盼盼不想談論田牧,轉移話題問道,“你沒有其他事要跟我說嗎?”
“等了你幾日,還以為你不想管崔家的事。”
“我是不想管,但不得不管。”
“他們要我轉告你,務必救下小十八和九叔。”
崔盼盼皺眉回想了一會兒,陳舊的記憶中并沒有這兩個人。
“九叔是三叔公的庶子,小十八是他的嫡子,今年才五歲。家里已給他們安排了后路,你把他們買下來送出城便不用再管,他們自會去謀生路。”
“我沒見過他們,他們的名字?”
“一個叫九齡,一個叫知之。”
“可有其他信物?”
“沒有信物,所有東西都會被收繳。”
崔盼盼沉默了一會兒又道:“你可有銀錢?我在山上數年,府里一分銀錢都沒給過,怕是沒錢買人。”
崔之幼自嘲一笑:“我只有身上這套衣裳是自己的,就連披的這條毯子都是外面那個婆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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