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楊氏準備帶著團團回去了。
她聽從了獨孤不求的建議,愿意讓團團考進士科,卻也不許他把經義落下,說是萬一中途后悔,還來得及回頭。
團團知道這是她的底線所在,很爽快地同意下來,并且更比從前更加用功。
在他歇息的時候,他也不閑著,總是找杜清檀討論食醫之術,倘若遇到杜清檀在給魚玖上課,就跑去旁聽,偶爾還會下廚露一手。
楊氏心里很不高興,覺著他一心幾用,只恨不得他什么都別做,日日夜夜只讀書。
他就說,是為了給老母親調養身體,讓她順順當當看到他考中進士科。
杜清檀也幫他說話:“哪能一天死讀書呢?學點兒別的,既能保健身體,又能開拓眼界,陶冶情操。總比跑出去吃喝玩樂,把心玩花了的好。”
團團一聽這話還得了,連忙作勢要往外走:“阿娘既然覺著不好,我便出去走走玩玩,正好讓腦袋放松放松。”
魚玖在一旁擠眉弄眼:“我領小師叔去玩啊,要論這個,陜城之中我敢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滾滾滾滾,沒你的事兒!”楊氏氣得抓起笤帚往魚玖身上抽,打得他抱頭鼠竄。
等到周圍沒人了,杜清檀就和楊氏說道:“大伯母最近是太閑了嗎?”
楊氏不明所以:“沒有啊,家里一大堆事兒呢,我這次回去,就要給團團相看親事了,族里的事也不少,他們現在有個大事小事的,都愛找我。”
她和團團又搬回了長安,得宜于杜清檀的原因,族里婦人頗愛尋她說話出主意,認為她教養出了杜清檀,見識很強。
杜清檀就道:“那就是被人吹捧著,下不了臺啦。”
楊氏不高興起來:“你有話就直說,嫁給獨孤之后,好的沒學到,陰陽怪氣的功夫倒是學了十足十。”
杜清檀直言不諱地批評她:“您罵我就罵我,扯獨孤做什么?他那么孝敬您,事事以您為先,得塊好料子都想著要帶給您,婆母都沒得。”
楊氏難得羞赧:“快說正事!”
杜清檀苦口婆心:“我以為您是被族人吹捧著,覺著團團非得立刻入仕才顯您的本事。再不然就是閑得沒事兒干,才成天這么盯他呢。”
“我沒有!”楊氏高聲否認。
“您有!”杜清檀的聲音比她還要大:“我給你講,團團這個年紀啊,正是倒懂事不懂事的時候,您越是逼他,他越是忍不住要和您對著干……”
“他敢!”楊氏叉腰瞪眼。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他控制不住自己啊。”
杜清檀拿楊舅父家里兩個逆反期的表弟舉例子。
“三郎、四郎是不是這樣?越是打罵得厲害,他們越要對著干。咱們團團之前是年紀不到又太過懂事,所以您覺著怎么壓迫他都沒事兒。
但凡事都不能太過對不對?您看那弓弦,是不是繃得太緊就會斷?您現下對待團團就這樣,他遲早得忍不住。”
楊氏生了一會兒氣,漸漸冷靜下來:“他和你說的?”
杜清檀點頭:“他沒說您不好,就是擔心不能讓您達成所愿,心里很急很難過,常常成宿睡不著,著急起來就感覺腦袋嗡嗡地響,快要瘋了似的。”
楊氏被嚇壞了:“我不逼他了……讀死書不好,旁人怎么說由得他們去,我只想你們姐弟倆平安康健。”
杜清檀微笑點頭:“這就對了,別擔心,凡事都有我和獨孤在呢。”
等到走出門去,楊氏看到在葡萄架下看書的團團,立刻迎上去熱情地道:“別看了,歇歇,不是想出去散散心嗎,去吧……”
團團不敢相信地看向杜清檀,表示有沒有搞錯。
杜清檀微笑點頭:“以后大伯母再念叨你,你就給我寫信。”
團團和楊氏走了沒兩天,獨孤不忮等人也來告辭,準備回歸洛陽。
獨孤不求將一封密信交給獨孤不忮帶回去:“千萬親自交到東宮手中。”
獨孤不忮知道這封密信事關弟弟一家的前途安危,當即鄭重應下:“必不辱使命。”
柳氏紅著眼眶,摸摸獨孤不求的臉,又摸摸梔子的臉,再摸摸杜清檀的手,舍不得他們。
杜清檀就留她住下:“六郎這些年一直沒能在您身邊盡孝,每次提起,他都很是感傷,難得這么遠的來,就多住些日子,讓我們盡盡孝。”
柳氏不肯:“我習慣洛陽的氣候吃食了,還是回去的好。”
其實是顧慮到,夫妻二人各有官職政務,梔子還小,家里又有個尚且算是半個客人的程尚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
杜清檀立刻就猜到了老人家的顧慮,反復勸說,她卻總也不肯。
杜清檀沒辦法,只好發動獨孤不求去勸柳氏。
獨孤不求不以為意:“孝順孝順,順著她的心意就是孝,她覺著這樣能對我們好,就滿足她唄。這話不是你從前勸告元二哥的?怎么到了自己頭上竟就忘了。”
杜清檀氣呼呼:“讓你勸婆母多住些日子你不肯,倒是記得我從前是怎么勸元二的。”
獨孤不求嗤笑一聲:“我都記得。”
杜清檀拿他沒辦法,不免和洪氏抱怨:“……真不麻煩。”
洪氏溫溫柔柔地道:“你們若是真心疼婆母,就請早日平安歸來,現下么,就順從婆母的意思好了。
她幫不上你們其他忙,一直都很內疚。這是她覺著唯一能夠給你們減少負擔的事,成全她吧。”
杜清檀瞬間沉默。
是這樣的嗎?
還真是這樣的。
是她鉆了牛角尖,很多時候,成全心意也是孝順。
就好比,父母給了一堆明知吃不掉、會壞掉的菜,推卻也會傷老人的心,高高興興接受心意才是對的。
她抱住洪氏的胳膊,眼睛亮亮地看著洪氏:“長嫂教會我大道理,以后我要多和你學習。”
洪氏臉頰飛紅,不好意思又高興地道:“哪有,我沒弟妹有本事……”
“但你比我更溫柔體貼,對待家人、處理家務也更利索明白。”杜清檀誠心誠意地說。
獨孤不忮在外聽見,由衷地笑了,那一絲暗藏的“自家不如弟弟一家出息”的自卑終于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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