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

姚遠看了眼手機，渾不在意的揣回兜里，這也忒復古了。

約莫從2001年開始，拜年短信逐漸流行，誕生出很多吉祥話和段子。有看著好的，大家還紛紛轉發，你拜我，我拜你，都是一套嗑。

今兒初六，他待在家的最后一天，借口回去創業。

很多商家已經營業了，東北的街溜子也熱鬧起來，他溜溜達達的隨便走走，忽地瞧見一家剛開門的音像店，遂邁步進去。

小屋不大，墻上釘的木條子，擺著一張張盜版VCD的封皮，另有幾個柜子，放的是盜版電視劇和音樂專輯。

買的話，最便宜的時候10塊錢4張。

租就是每天1塊錢，押金10塊。

姚遠掃了一圈，好家伙，蜀山傳瘦身男女浪漫櫻花少林足球速度與激情古墓麗影怪物史萊克……

這算新片還是老片啊？

他撓撓頭，問：“有啥最新的么？”

“這個！”

老板從抽屜里拿出幾本碟，道：“剛到的貨，還沒擺上去呢，韓國最火的！”

姚遠一瞧，我的野蠻女友。

“電視劇你看不？這個，還有這個，都超好看。”

老板隨手又拿出流星花園和尋秦記，尤其拍著流星花園道：“這你得快點看，看完一集就送回來，我等著租。”

“這么火？”

“咱這小地方落后，沈城早就傳遍了，當年還珠格格多火，流星花園就有多火。”

“那不一定，還珠格格我爸我媽也看，但他們能看這個么？”

我的野蠻女友流星花園都是去年在本土上映的，今年才傳播到大陸，且迅速掀起熱潮。

F4成為青春偶像劇的里程碑，這四個人吃一部戲吃了一輩子。

野蠻女友2月份在香港上映，導致盜版碟傳播，而香港電影人再度發揮了自己的作坊天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鼓搗出了一部古代版野蠻女友河東獅吼。

古天樂、張柏芝主演，倒也流行一時。

而姚遠看了一圈，實在提不起興趣，最后租了本玉女心經，揣在羽絨服的大兜里，一會回家懷懷舊。

離開音像店，繼續往前走，又到了超音速網吧。

來的挺早，里面還有幾個空位，開了一臺機子，敲擊鍵盤和鼠標的聲音不絕于耳，周遭學生、小混混、閑散中年人大呼小叫。

“……”

姚遠雙手按著鍵盤，想了片刻，在百度搜一個叫“碧海銀沙”的網站。

碧海銀沙，老網民應該有印象。

1996年創立，是粵省電信的一個自營網站，根正苗紅，98年就推出了聊天室，99年推出文字版網游金庸群俠傳，號稱國內網游鼻祖。

2001年推出網絡日記、相冊服務，同年又推出了語音聊天室和視頻聊天，以及一個原創文學欄目“且聽風吟”。

可以說，碧海銀沙每一步都走在時代前面，可惜不會運營，后來關閉了。

姚遠要找的是語音聊天室。

這是國內第一家提供語音聊天的網站，“語聊”的概念迅速興起，新浪、網易、TOM等緊隨其后，更有9聊、喜聊、聊聊等眾多跟風產品。

但還是那個原因，賺不到錢，一個接一個的關停。

反而在另一條賽道，語音聊天得到了進一步發展，即網游！

隨著中國的網游市場愈發火爆，出于對團隊打本的需求，UT、iSpeak、YY等語聊軟件陸續出爐，這都是后話了。

碧海銀沙深受網友喜愛，通常叫“碧聊”。此刻，姚遠隨便找了個聊天室，點進去，戴上耳機。

語音聊天室的特征，就是在同一時間，只能有一個人講話，其他人只能聽——但可以單對單私聊。

這就需要搶講話的權限，俗稱“搶麥”。

比如管理員喊1、2、3，網友就一起點搶麥的按鍵，然后排隊發言，管理員可以設置發言時間的長短。

當一個人搶到麥，你覺得他會干什么？

羞澀？緊張？小心翼翼的聊天？

太單純了！

當然是熱情問候啊！

“草鳥媽滴，這里全是狗逼的草!我鳥媽的逼！死個逼！奶個逼！”

姚遠剛戴上耳機，就傳來一陣親切的問候語，聽不太懂，反正就是各種逼。

這哥們罵了兩分鐘，換成了另一個人，同樣親切：“弄幫我關特，弄個癟三，幫我西無起……我錯那娘……瘟逼狗逼毒逼……”

嘖嘖！

姚遠贊嘆，民風淳樸，多好啊。

他聽了半小時，幾乎全是罵人，好容易安靜下來，終于一個軟妹子搶到了麥，給大家唱了首歌，贏得一片喝彩。

他退了出來，去別的聊天室逛了逛，都很熱鬧。

瞄了眼在線人數，竟然有3萬多！

“牛逼！”

姚遠的俱樂部要是有3萬人同時在線，他都能笑死。

體制內的東西優缺點都很明顯，碧海銀沙這么好的資源，背靠電信，開局王炸，要啥有啥，但就是不會運營啊！

語音聊天室的技術，以當下的水平而言已經比較成熟，缺的是想法。

他恰恰最不缺想法！

“哥！”

玩了半天，姚小波推開網吧大門進來了，一臉無語：“伱為啥老約在網吧見面呢？”

“主要我想上會網，你咋來的？”

“鄰居正好來縣里，我坐他摩托車來的。”

“還挺能耐！”

姚遠結了賬，出了網吧，左右看看，道：“走走吧，也不冷。”

“哦！”

姚小波瞧這架勢，知道有話要說，不免忐忑。

二人順著街道溜達，來到電影院的那個小廣場，大門緊閉，立著塊牌子，寫著“停止營業”。

“這快拆了吧？”

“今年就拆，蓋樓。”

姚遠看了看老電影院，又看了看小弟，問：“你那五萬塊錢咋處理的？給你媽了？”

“沒有，我存起來了。要是給我媽，她能一直攢到我娶媳婦，那就沒價值了。”

“喲，都談上價值了，沒白鍛煉。這五萬塊錢，算是給你的獎金，去年表現不錯。但現在情況你也知道，主戰場在京城，你離得太遠，幫不上什么忙。

我實話實說，你技術水平只能說夠用，遠遠算不上高手，而將來對技術的需求會與日俱增。”

姚遠頓了頓，繼續道：“你下半年大四，眼瞅著也畢業了，你自己怎么想的？”

“我……”

姚小波搖搖頭，道：“我沒什么想法，我想聽你的建議。”

“我唯一的建議是提高技術水平，你或者考研，或者報班，或者找個高手拜師，反正就是提高水平。因為你在運營上很欠缺，也不懂推廣，而程序員永遠吃香，能力越強越吃香。

當然，如果你想試試運營這方面，我也支持你，有什么想法盡管告訴我。”

“我聽你的！其實我也感覺有點力不從心，你的需求越來越高。”

姚小波就這點好，非常尊敬大哥，也是姚遠這半年證明了實力。

“那就好，行了，咱們吃點飯去。”

“不吃了不吃了，我得看我對象去，都約好了。”

淦！

姚遠翻白眼，誰知姚小波又一伸手：“哥，借點錢，我出門忘帶了。”

“……”

姚遠無語了三秒鐘，手伸進兜里往出一掏，幾十塊錢外加一本玉女心經。

“……”

兄弟倆一陣沉默，姚小波默默接過錢，抹身走了，走幾步又回頭：“哥啊，你趕緊找個對象吧，容易憋出病來！”

“滾犢子！”

…………

初七，小城火車站。

姚遠準備回京。

這檔口乘客還是不少，但比春節前強，起碼買著坐票了。這次老叔沒跟著，他還想多待兩天。

袁麗萍幫兒子檢查最后一遍行李，一邊抱怨：“沒畢業就這么忙，畢業了還不得一年不著家，整得跟上班似的。”

“我本來就上班啊，人家是正經網站，你倆每年寒暑假放著，怎么體會得到打工人的辛苦？”

“滾蛋，說你胖還喘上了！”

袁麗萍收拾完行李，叮囑要好好吃飯，注意冷暖，過馬路看車云云。

而趁著她上廁所的工夫，姚躍民又把姚遠拽過來，鬼鬼祟祟道：“兒砸，給我10塊錢！”

“干啥？”

“你先給我。”

“你不有私房錢么？”

“打麻將都輸了。”

咝！

姚遠驚恐：“那你下月咋活？”

“我尋思買個請柬，就說吃席隨禮，運氣好能從你媽兜里摳出50塊錢。”

“那運氣不好呢？”

“我再買包煙。”

哎喲！

姚遠鞠了一把心酸淚，老爸沒別的毛病，就愛打打五毛錢的小麻將，毛筆字寫的極好。

要問二者有啥關系？

這不買請柬了么，自己偽造唄。

他摸出10塊錢塞給姚躍民，多一分都沒有，姚躍民鄭重的收起來，拍拍兒子肩膀，果然是大孝子！

到時間了，檢票進站，父母一直送到月臺。

同候車的還有十幾個人。

沒一會，列車轟隆隆從遠處駛來，緩緩停靠，門一開。

“抓緊上車啊！”

“抓緊上車！”

姚遠拎著大行李箱上去，站在門口沖外邊擺手，老媽喊：“到了來個電話啊！”

“在那邊自己多注意點！”

“知道了，回去吧！”

門關上，列車前行，02年伊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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