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人民英雄紀念碑前，在沙塵中招展的紅旗；

用兜帽蒙著頭駐足瞻仰教員畫像的游客；

在公交站臺，躲在站牌后親親我我的小情侶；

戴著墨鏡和口罩嘰哩哇啦的老外；

甚至沒有紗巾和帽子，只能用塑料袋套頭上的兩個大姐……

“都是好東西啊！”

姚遠邊拍邊感嘆，時代風物最迷人，僅僅是鑲嵌在記憶長河里，就足以給它加上一層濾鏡，甭管好的壞的。

拍了半天，都中午了。

姚遠回到車上，司機問：“還去哪兒？”

“有地圖沒，我瞅瞅。”

司機刷的甩過地圖冊，姚遠看了看路徑，道：“往海淀那邊走吧，我拍拍學校。”

于是出租車再度啟動，前往海淀。

從學院路那邊走了一趟，再往西，就到了清華北大的地界，這下連司機眼中都露出羨慕、向往的神情。

畢竟清北二字，在國人心中有非常崇高的地位。

尤其現在2002年，還不像后世那么多熱搜，清華美院，北大造神韋東奕，巴拉巴拉……

特別后世飯圈思維嚴重，非黑即白，不懂人語，像這里就得解釋一句：沒有黑韋東奕的意思，只是說過度神化這個事。

姚遠拍了些照片，再往南，準備從中關村穿過去。

提起中關村，好像總是一個很獨立的區域，電子一條街什么的。其實中關村就在海淀，被各種各樣的學校包圍。

若在以往，這里必是人山人海，今天清靜，漫天黃沙，連推銷員都不出來了。

“嘖嘖！”

姚遠看看左右兩側的電子商城，東哥這會還在里面賣盤吧？

要不去打個招呼，調戲一下？

姚遠搖搖頭，算了算了，打招呼東哥也不認識，畢竟他眼神兒不好，臉盲。

照片素材差不多了，出租車就不再停靠，而是緩緩行進。

姚遠坐在副駕駛，時而隔著玻璃拍一張，那些推著車，或者騎著三輪配貨的。

“你拍這么多照片都能用么？”司機問。

“能用幾張就不錯了，剩下的留著也挺有價值。”

“那倒是，過幾十年都是史料。”

“行，沖你這句話以后我開攝影展，肯定請你來。”

姚遠說著，還真翻開本子，記了司機的姓名和聯系方式，又擺弄相機回看，道：“沒拍著什么刺激的。”

“啥叫刺激的？”

“煙囪倒了，廣告牌子吹下來了，車被砸了……不過也好，起碼沒損失。”

聊著天，車輛不緊不慢的前進，剛駛出一堆電子城的范圍，二人的目光便不約而同的向前方右側看去。

在馬路邊站著一個身影，高高瘦瘦的輪廓，扶著自行車，又不斷沖這邊揮手。

“……”

司機瞄了眼姚遠，見他沒反應。

姚遠還有事呢，自然不想麻煩，但隨著越來越近，那人看的清晰，只見身上穿了一套白底紅紋的校服。

短頭發，拉鎖拉到最高，領子立起來，半張臉都躲在里面。

“學生啊……”

司機下意識來了一句，甭管什么時代，社會人對學生都有一種寬容的心態。

但人家是雇主，自己也不好決定，而姚遠見狀，覺得畫面不錯，居然舉起相機咔嚓來了一張照片。

惹得司機翻白眼，什么人啊這是？

待車愈發靠近，再開就要錯過去，姚遠終于開口：“算了，問問吧。”

咯吱！

司機立刻停車，搖開窗戶，呼的一股風沙灌入，倆人掩住口鼻，一塊喊：“上來說！上來說！”

“……”

那人迅速拉開車門，上了車。

白底紅紋的校服領子里，露出一對黑亮亮的眼睛，道：“我自行車摔壞了，您能拉么？我到北大附中，離這不遠。”

“……”

司機看看姚遠，姚遠聳聳肩：“都停下了，拉吧，反正不遠。”

于是乎，一頓忙活，把自行車塞進后備箱，蓋子敞著，車轱轆露在外面。那學生重新上車，這才把領子扯下去，松出一口氣。

姚遠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過去。

“你是附中學生啊？”司機問。

“嗯。”

“怎么這天氣跑出來？”

“中午來買點東西。”

“哦，你們附中好啊……”

司機又很羨慕，道：“我孩子就想考來著，沒考上，一眨眼都要高考了。哎，你高幾啊？”

“我也今年高考。”

“那得加油了！不過附中的學習都好，不成問題。伱像這位，做網站的，高科技，學習肯定也不差。”

網站？

學生略帶好奇的瞧了瞧他，姚遠也再度回頭確認。

倆人友好的笑了笑。

一路上，司機巴拉巴拉說，學生簡短清晰的回答，有時笑而不語，感覺不太喜歡跟陌生人聊天的樣子，只是保持一種禮貌。

北大附中確實不遠，慢慢開也很快就到了。

到了校門口，學生剛要下車，姚遠忽道：“麻煩等一下。”

“嗯？”

“我想做一個沙塵暴的專題，剛才拍了你一張照片，或許會用上。我的意思是，你的照片可能會涉及一些肖像權，得經你同意才行。”

“……”

學生眨眨眼，理解他講的話，但沒立刻表態。

“這樣，我給你留個電話。不麻煩的話，你或者讓你家里人跟我具體溝通一下，因為這張照片我感覺非常棒，用不上太可惜了。”

說著，他遞過一張名片。

學生頓了頓，接在手里：“好，我會考慮一下。”

跟著又對司機道：“謝謝！”

看著她推著一輛破車進校門，出租車再次啟動，司機忍不住道：“跟個小大人兒似的，還有禮有節的。”

“那身高可不是大人么。”

“哎，你還別說。開始我看短頭發，大高個，以為是個小男生呢，結果上來一說話是個小丫頭。現在孩子營養這么豐盛么？我小時候吃都吃不飽。”

司機嘮嘮叨叨的繼續侃，說了半天又想起剛才的事，問：“那個肖像權是啥東西？”

“比如我拍張照片，賣給報紙，報紙會給我一定的酬勞，這就產生盈利了，所以得經過本人同意，否則就是違法的。”

“哦，這么回事……”

司機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再看向這孫子的眼神就充滿了鄙視：你特娘拍了那么多大媽大姐的照片，怎么沒見你遞名片？還不是看人家小姑娘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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