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早飯一家人吃得沉默寡言,劉紅棗和劉花生低著頭小口咬著餅就著咸蘿卜干,不時吸溜一口米稀飯。
劉崇山幾口吃完雜糧餅子,用筷子在米稀飯里撈了幾下,再一口氣喝完碗底子,最后將筷子重重一摔,率先吃好了。
摔筷子的聲音太大,嚇了正在吃餅的劉桂圓一跳,以為他要發火。
劉紅棗見狀小聲安慰她:“別怕,咱爹吃過飯就這個習慣,動作有點大。”
劉桂圓點點頭,心想這一頓飯吃得太壓抑了點,往后要都是這樣,她遲早得抑郁。怪不得劉紅棗和劉花生平時都挺活潑,一到劉崇山面前慫的跟個鵪鶉似的,敢情都是他嚇的。
吃過飯,劉桂圓主動收拾碗筷,劉紅棗和劉花生見狀拎著兩個糞箕準備出去打豬草。
她家養不起豬,每日打豬草都是送到三叔一家,這樣子養到年底,三叔家承諾能分他們家二斤肉。
昨天送豬草送晚了,挨三嬸娘好一陣叨咕,今日可得多薅些準時送過去。
大姐二姐一走,劉桂圓洗過碗沒事做,就到里屋看張氏有什么需要,見她躺在床上閉著眼休息,也就沒進去打擾。
趁著這個空當,劉桂圓出了籬笆圍墻,沿著村人踩出的小土路往外頭走。
不知道自己穿到了哪個朝代哪個省,現在是哪一年,劉桂圓不好張口就問,只好靠自己在村子里瞎摸索,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信息。
劉崇山一家算是住在村子靠前,只是和她家一間大土屋相比,村里有的人家都蓋起了三間青瓦房,外頭起了紅磚土坯壘的院子,這應是村里的富戶了。
還有的人家便是沒有青瓦房,普通的土坯房外頭仍舊壘的土坯圍墻,但一連好幾間,屋頂上蓋的也不是和她家一樣的茅草,而是結實的瓦片。
這樣一看,村里的貧富差距就很明顯了,像她們劉家這樣一間破土屋的,樹在人家好房子里頭,真是白瞎了這么好的位置。
一路走到村子中間,腳下的路漸漸寬了起來,也比方才的小路更平整,看來這就是主路了。
主路兩邊稀疏種著幾顆柳樹,村里的房子就都挨著這條主路,只是因為是鄉下,房子都蓋的歪七扭八的,不像現代規劃過的那般整齊。
這個點,吃過早飯的村人陸陸續續出來,有的肩上扛著鋤頭,有的胳膊上挎著籃子,還有兩個六七歲孩童,趴在草地上捉蚱蜢玩。
見有人好奇的打量她,估計在想她一個傻子怎么跑出來了,劉桂圓反正都不認識,便腳底抹油往家里跑了。
一路小跑到家,隔著樹枝籬笆就能聽到屋里有人說話,還不止一個,一個女聲粗獷中帶著沙啞,有點像容嬤嬤的聲音,聽著耳熟;另一個說話聲尖尖細細的,乍一聽聒耳朵,她聽不出來。
“我都不稀得說你,頭一個生了閨女,我說取名叫紅棗,希望她能早點帶個弟弟出來!你倒好,第二個又生了閨女,我能怎么辦?只能給她取名叫花生,盼著你能使勁生唄!可是你也忒不爭氣了,三回還是閨女,四回也是閨女,你說說你,你是非要應了‘早生貴子’四個字,生夠四個閨女才停手嗎?”
我的天,敢情她們的名字都是這么來的,原先她還覺著挺好聽的,原來都是為了催子用的。
“婆婆哎,快別說了,大嫂她也不想一連生了四個丫頭啊,哪能各個都跟我似的,命好,三回懷的都是兒子!要我說這都是命里帶的,強求不得,你就別怨她了,她也怪難受的。”
劉桂圓聽出來了,這人說話不是真心安慰人的,這是拿把刀子往人心窩子上捅,故意叫人疼的!
劉桂圓一個箭步跨過門檻,掀開暗紅色的布簾子,來到張氏所在的里屋,看到一個老婆子和一個體態臃腫婦人,正坐在炕上說話。
“娘,她倆誰啊?”劉桂圓一個也不認得,但語氣沖的很。
“哎呦,這不是她家那傻子嗎?真會說話了?”胖胖的婦人猛拍了下大腿,指著地上的劉桂圓大聲說道。
“誰傻,你才傻!你聲音小點,別吵到我娘和我小妹妹!”劉桂圓皺著腦門兒回了一句。
“誰個教你這么和你二嬸娘說話的?一點規矩也沒有!我是你奶,她是你二嬸娘,見到人得知道叫,不要像你大姐似的,見人不吱聲。”
劉姚氏見老大家的三丫頭真的好了,心里也高興,不過聽她說話不好聽,張嘴就開始教訓。
這邊一直坐著抹眼淚的張氏也開口了:“桂圓快叫人,聽話。“
劉桂圓看到張氏淚眼婆娑的,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好啊,這是不讓她娘好生做完月子!
“奶,二嬸娘,我昨天才好,不認得你們,可別生我氣。”劉桂圓先是低頭服了軟,然后說:“我第一次認人叫人,可有見面禮給我?對了,俺小妹妹才落生,你們帶啥好東西來看她?”
于情于理,兒媳婦生產了,婆婆和妯娌都得上門來看看,捎帶一點雞蛋、小米還有紅糖這樣的補品。就是看她倆的樣子,不像帶著東西過來的。
果然,二嬸娘(李秋芳)聽了這話臉一紅,訕笑道:“我聽大伯和婆婆說,你現在不傻了,就忙著過來瞧瞧,哪有什么見面禮?俺們這邊不興這個。再說都是一家人,說說話就成了,你娘還能真問我要?”
張氏還沒說話,劉姚氏馬上忿忿起來:“還帶東西來看她,一個小丫頭片子值得我帶什么東西,不夠浪費糧食的,我沒往回去要都不錯了。”
在劉姚氏看來,老大家這幾個丫頭,養到這么大除了浪費劉家的糧食,啥用處都沒有。有這么些糧食,還不如帶回去給她幾個乖孫子加餐。
劉桂圓不怒反笑,上前拍拍她娘張氏的手,說:“娘別往心里去,咱奶昨天親自給你接的生,今早又和二嬸娘來看你,其實心善的很。”
說完看向劉姚氏:“奶,我剛才到外頭玩,聽到好多人都說,你是個偏心眼兒,看我家都是丫頭,就處處看不起。奶,你說這是真的嗎?”
劉姚氏一聽這話,立馬坐不住了,一邊站起來叉腰,一邊大聲問:“哪個不要臉的亂嚼舌根……”
“就是,要我說,咱奶才不是那樣人,哪有當奶奶的不疼親兒子親孫女的,要真有那樣的人,真該天打雷劈遭人唾棄,你說對不對?”劉桂圓一把搶過劉姚氏的話頭,親熱的拉著她的手,一步一步送到了門口。
劉姚氏叫劉桂圓快言快語這么一堵,一股邪火沒處發泄,但礙于面子怎么也不能承認,自己確實看不起生了四個丫頭的老大一家,因此只能癟青著臉。
可是劉姚氏也不是吃素的,哪能叫一個小丫頭片子降住,立馬抽出被劉桂圓攥得生疼的手,繃著臉訓道:“你個小丫頭,沒事少出去亂跑,聽人亂嚼舌頭根!沒有事就擱家干活,掃掃地刷刷碗,再給你娘做做飯,就會偷懶!”
劉桂圓聽了劉姚氏的話,點點頭繼續說:“俺也想給娘做頓好飯,可是奶,你也知道俺家情況,飯都快吃不飽了,哪有閑錢買補品?奶,二嬸娘,你家可能弄點豬蹄子或者鯽魚,給俺娘補補?”
“啥,豬蹄、鯽魚?沒有!你個小丫頭真敢說,這兩樣菜逢年過節都不一定能吃到。”二嬸娘聽了忙擺手,心里開始叨咕了:我的個乖乖,怎么她家的這個丫頭,一不傻了這么jing,兩個大人都說不過她。
“唉,那行吧,我還想著你倆過來看俺娘和小妹妹,肯定得帶著東西來,過一時我做頓好的招呼你們。看來也不必了,咱家頓頓米稀飯,你們也看不上。”
一頓話夾槍帶棒的,說的兩人面上都不好看,劉姚氏徹底火了,以前還從來沒有孫子孫女敢這么和她說話。
正要發作,床上的小娃娃哭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哭的人腦袋疼。
“不說了,俺小妹妹一哭都得半天,你倆在這聽著也鬧心。”說完就做了個請的動作,站在后面堵著她倆往外走。
出了屋門,劉桂圓還嫌不解氣,繃著臉說道:“奶,二嬸娘,你倆以后少在我娘面前說什么命不好生了四個丫頭片子的話。以后的事誰能知道?有的人生的丫頭孝順,晚年照樣享福,有的人生三四個,都是小子,也不保證日子就能過好。”
再說了,生男生女是由男方決定的,憑什么都怪張氏一個人?
不過這話說了他們也不懂,即便懂了他們也不能接受,劉桂圓更沒那個心情給她們解釋,只想快點打發了她倆。
“你個死丫頭,嘴這么口!看看你娘都生的什么玩意?老大是個悶子,老二是個麻子,你原來是個傻子,現在口得跟個辣子。還有老四,動不動就哭,我看就算養大了,也是個病秧子。”
劉姚氏可算找到機會發泄了,一股腦兒的將老大家的四個丫頭給定了性,好像只要使勁埋汰這幾個孫女,就能給她老劉家爭光似的。
“奶,我就講這個道理給你聽,誰能保證自己每回都生的是小子?那些沒生到兒子的人家,還能以后都不過了?我不信,她們的婆婆也都喜歡埋汰自家兒媳和孫女?”
劉桂圓隨口說了幾句,沒想到最后一句卻戳到了劉姚氏的痛處,因著她有一個小女兒,叫做劉仙杏的,嫁到鄰村的王家,至今也就生了兩個丫頭。
劉姚氏想到小女兒也生了兩個閨女,一下子沒了脾氣,朝劉桂圓瞪了一眼,招呼著二嬸娘就回家去了。
礙眼的兩個人一走,劉桂圓心里頓時輕松了許多,看看天色不早了,大姐二姐還沒回來,便打算收拾收拾準備做午飯。
劉家籬笆外頭,靠近雞圈的背面點了幾棵南瓜,可能是勤上糞的緣故,南瓜秧子長得十分茂盛,攀著樹枝籬笆一直長,有的直接爬上了雞圈頂上。
劉桂圓見南瓜秧子長的密,發芽的頭子多,就沿著籬笆樹枝挨個的掐尖,順手將長的太密的往空地理,等理好了,一把嫩嫩的南瓜藤也摘夠炒菜了。
劉桂圓把南瓜藤洗干凈,切成小拇指長短,盛在盤子里放著,配點蒜瓣兒,準備一會兒清炒。
接著從外屋靠墻的案桌底下,翻出看口袋子白面,舀出一勺子,放在水里和勻,再打個雞蛋,放一丟丟鹽。
鹽是粗鹽粒子,怕不容易化開,劉桂圓隨手用搟面杖搟的細碎,剩下的都盛在竹筒里。
等南瓜藤炒好,雞蛋軟餅烙好,劉桂圓將這兩樣端到了張氏面前,看得張氏一愣一愣的。
“本來想燒碗蛋湯的,但雞蛋不太多,就沒敢用。”劉桂圓見張氏盯著飯菜發呆,笑著解釋了一句。
“桂圓啊,這些都是誰教你的?”本來像桂圓這么大的鄉下丫頭,會燒火做飯也不是啥稀奇事,可是她的傻病才好,怎么一夕之間會這么多東西?
“娘怎么和大姐早上問的一樣?以前我傻的時候,天天看你們做,心里早就會了,就是那時候做不了。”劉桂圓繼續撒著謊兒,說的半真半假,更容易叫人信。
張氏聽了以后點點頭,開始吃三女兒做的飯菜,還別說,這個南瓜藤叫她這么一炒,還怪清新可口,雞蛋餅烙的也軟,不錯!
吃過飯,劉桂圓主動關心起張氏和小妹妹的情況,問:“娘,你恢復的咋樣?奶水足嗎?可夠小妹妹吃的?”
張氏叫三女兒這么一問,不禁臉頰有些發紅,不過到底更關心小女兒吃奶的問題,發愁道:“不知道你爹去哪了,我這奶水越來越少,眼看不夠蓮子吃的。”
蓮子,看來這就是小妹妹的名字了。原來劉姚氏沒說錯,她家給孩子取名,還真是按照“早生貴子”四個字取的。
“村里有沒有和娘一樣生產的婦人?可以找她們幫幫忙,或者有養母牛或母羊的,弄點牛奶羊奶煮熟了給蓮子喝也行。”劉桂圓提議道。
張氏想了想,村里有奶水的婦人除了她,就只有月餅家的媳婦兒,不過兩家沒有什么交情,估計人家不愿意。
倒是可以問問劉大雙家,他家養了一頭母牛,前些日子剛生了一頭小牛犢子,應該有奶。不過這得等當家的回來,他同意了才能去弄。
“那行,娘你歇著吧,要是有什么事,喊我一聲就行。”劉桂圓知道張氏心里有數,收了碗碟剩菜就要端出去。
哪料還沒走到門口,就被張氏叫住了。
“桂圓,你以后和你奶還有幾個長輩說話,可不能像今天這樣沖了,要是叫你爹聽到了,肯定要生氣。”張氏看著桂圓的臉,小心囑咐著。
“知道了!以后肯定不在爹面前頂撞俺奶幾個。“劉桂圓朝張氏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隨即嘻嘻哈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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