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桂圓回到家后,已經是下午兩點,她在清河鎮上花了兩文錢買了一個白面饅頭,邊啃邊往家走,籃子里裝著豬筒骨和豬肺。
將買來的東西遞給大姐劉紅棗,吩咐她煮了骨湯晚上喝,自己在西側屋收起銅錢后,就開始清洗吐好泥沙的田螺。
第二日,劉桂圓吃過早飯后,搬了一個小板凳,蹲在雞舍旁剪田螺,這回她再到鎮上就不用準備去了殼的田螺肉,而是可以直接送剪了尾巴的帶殼田螺。
劉桂圓邊想著她的螺獅粉事業,邊挑著田螺,腳下的三只母雞,見她丟一個田螺就搶著去叨,沒多會兒三只雞的脖子撐得鼓鼓的,趴那不動了。
雞是雜食動物,草、蟲、谷、肉就沒有不吃的,自從三只雞天天“吃葷”,連蛋都下得勤了些,自家的蛋一時吃不完,劉桂圓就和大姐二姐商量,留幾個雞蛋在外頭,看母雞能不能知道孵蛋。
待收拾完大約十斤的田螺,劉桂圓拎著籃子又打算去鎮上,這段時間天天走五六里路,來回十一二里,兩條腿都快走斷了,可是沒法子,她除了要賣田螺掙錢,還得繼續推銷螺獅粉生意。
“大哥大嫂,你倆在家嗎?”
隨著一聲招呼,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走了進來,劉桂圓認出她是三嬸娘林氏(林秀貞),送豬草時見過一兩次。
三嬸娘林氏人長得頗有幾分姿色,加上娘家幾代釀醋賣醋,家中頗有些家底,因此低嫁給劉家三子劉崇河后,一向看不起兩個窮酸妯娌,輕易不登門。
劉崇山在家里給幾樣菜澆水,尤其是他的寶貝葫蘆苗,看見三弟媳來了,連忙請人進屋說話,同時指派劉桂圓搬凳子倒水。
這個時間,大姐和二姐都不在,出門打豬草了,只有她還閑著,劉崇山不使喚她使喚誰。
三嬸娘林氏落了座,打量著屋內的陳設,微不可察的撇了下嘴,對上從里屋出來的張氏說:“大嫂近來可好?我今日來可是給紅棗那丫頭說個好女婿的。”
張氏心想大女兒不小了,現在給她物色親事倒也合適,就細細問起對方的情況,一旁的劉桂圓就支起耳朵光明正大的偷聽。
三嬸娘林氏介紹的這人,算是她的娘家侄子,是桑榆村人,大名叫王飛三,家里三個兄弟,排行第三,
上頭兩個哥哥早已成婚,他和爹娘老子一起過,手里有二十畝田地,模樣個頭都算出眾,就是年紀比劉紅棗大八歲,如今二十二歲。
“聽著條件不錯,就是歲數有點大了。”張氏聽到這樣的家底,人也不孬,確實有些心動,就是有一條,年齡太大,怕兩人說不到一塊兒去。
“大點穩重,知道疼人啊,大嫂,我跟你說句實話,我那侄子就是因為眼光高,滿村的丫頭閨女他都沒看中,挑到最后才到了這個歲數,你說氣人不?”
“哪想到他眼光毒,那天大老遠看了在東湖打豬草的紅棗一眼,一眼就相中了。”三嬸娘林氏略微停頓了下,繼續說:“要不怎么說咱閨女長得好,皮膚白凈細嫩的,竟叫那小子惦記上了。”
原來前些日子,她到娘家走動,正巧碰上了蓮表嫂,兩人聚在一起說了幾句閑話,趕巧說到侄子王飛三的婚事,林氏突然就想到了劉紅棗,兩下一合計,當天就領著人來到花石村偷摸相看。
因為劉紅棗姐倆每天雷打不動都要薅兩糞箕豬草,林氏帶著蓮表嫂和王飛三從東湖經過,遠遠的打了一個照面,當事人不知道,但蓮表嫂和王飛三兩人就都看上了。
當然,偷摸帶人相看自家侄女,這事三嬸娘林氏做的不地道,所以當張氏忙問怎么一回事時,林氏便隨便找了個借口,只說是來家里走親戚,剛巧碰到的。
三嬸娘林氏一個勁兒的夸著劉紅棗,這時剛進屋的劉崇山開口了:“俺家紅棗不往外嫁,尋思著在附近村里找個穩妥人,入贅到俺家得了。三弟媳,你看這事叫你白費心了。”
劉崇山想給大女兒在家招夫,這是最近剛想過的事,為啥?他和張氏如今都三十多歲了,等到生出兒子以后至少得有三十八九歲,到時候哪還有jing力給兒子掙家業,只能靠在家招贅的大女兒幫扶著。
劉崇山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認定自己能生兒子那就一定能生兒子,況且家里風水都改過了,哪里還有不妥。
三嬸娘林氏呆了,坐著的張氏呆了,就連一旁站著偷聽的劉桂圓,也呆了!
劉崇山這是又要作妖啊,好好的閨女不給正經找個夫婿,非要在家里招贅,自古以來,愿意上門的男人哪有幾個好的?要么是家里窮得叮當響兄弟幾個多的,要么是自身有缺陷實在找不到媳婦的。
只能說劉崇山這人自私,為了莫須有的兒子,竟然絲毫不考慮閨女后半生的幸福!
“大哥,這事你可得好好想想,我那娘家侄兒多好的小伙子,人長得周俊不說,家底子也厚,只要紅棗嫁過去,那是享不盡的清福!”
“當家的,你看這事兒可能改了?”張氏急得忙站起來,她心里頭急,說的話就有些大聲。
“改啥?我說的話不作數了是吧?”劉崇山最煩別人反對他,尤其是在外人面前,這會兒見張氏如此,氣的猛拍了下飯桌。
三嬸娘林氏那個氣啊,真是轎子里打拳不識抬舉,算了,她那么好的娘家侄兒,配哪個黃花閨女不綽綽有余,你家不愿意,我家還看不上呢。
三嬸娘林氏氣沖沖的出了門,在外頭撞上了打豬草回來的劉紅棗姐倆,二人給她打招呼,她嘴里嚷了一句“沒福氣”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劉紅棗和劉花生進了屋,劉花生看她爹在,忙說:“爹,俺在外頭碰見三嬸娘了,怎么說我們‘沒福氣’了呢?”
劉崇山瞅了她一眼,沒回答她,轉而對一旁的劉紅棗說:“紅棗,和你說一下,爹娘今年準備給你招個夫婿,快的話年底就能定親,以后你倆就擱家里過,你有個準備。”
劉紅棗仿佛晴天霹靂似的,她都14歲了,嫁人成親的事不是沒想過,本以為最差嫁個和自家差不離的窮莊稼漢,沒想到她爹竟要把她留家里招婿,她咋這么命苦啊!
劉紅棗心里委屈,咬著嘴唇半晌不說話,這個家爹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她就算說不愿意又能怎么樣,難道像桂圓一樣,非和爹對著干。
“爹,大姐才多大,咋能這么早就定親!再說了,你憑啥要她在家招婿,招的女婿能有好的?不是窮的就是丑的,再就是懶漢,那不是委屈俺大姐嗎?”
劉桂圓心里早不爽了,這會兒找到機會,噼里啪啦的發聲反抗。
“你說我憑啥,就憑我是她老子!你自己的事還沒消停,莫要管你姐的事,要是月底掙不到五百錢,還得送你去楊府!”劉崇山一看到這個閨女,就氣的牙根癢癢。
“我姐的事我咋不能管?反正只要她不愿意,你就不能強迫她招贅!”劉桂圓握著小拳頭,心里那個氣啊,可是她心里知道,她這樣抗爭基本沒用,古代兒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子女沒有選擇權。
“桂圓,別跟著鬧了,先前你不去楊府,你爹都讓你了,你還想怎么著?你大姐招贅成親這是大事,不是你能摻合的,別惹你爹生氣,啊?”
張氏低垂著眉,勸過她之后,默默嘆了口氣,都怪她沒用,生不出兒子,這才連累了大女兒要在家招贅。
“娘,我沒鬧,反正我不同意給大姐招贅,憑什么啊?”劉桂圓感到頭疼,走到張氏面前,輕輕晃著她的手,希望她能堅定起來立場。
劉崇山坐在飯桌旁,誰都不看,繼續說著心里的想法:“咱家的情況,你幾個都知道,家里窮的叮當響,還沒有個兒子頂立門戶。萬一,我說萬一你娘的肚子還不爭氣,愣是生不出兒,我問你們仨,誰給我們養老送終摔老盆?”
劉崇山越說越激動,指著大女兒對劉桂圓說:“你大姐一向聽話懂事,她在家給我們招女婿,一個女婿半個兒,以后俺家就算有后代了,等老了我和你娘走不動路了,還不得靠他養?”
花石村乃至整個清河鎮,只要是入贅的女婿,必要改了原來的姓名,跟著這家的規矩起名排輩,以后生的子女也要跟這家的姓,名字還能上族譜。
一旦上了族譜,那就算是這家人正兒八經的后人,每年清明祭祖,他就可以代替這家的女兒為祖先上香。百年以后,他的牌位也會受到供奉,至于那個女兒,沒人會記得。
“爹,女兒就不是后代了嗎?我早說過,女兒到你老了照樣能管你緊,你忘了?”劉桂圓一路小跑,到西側屋的炕席底下,翻出了一把銅錢。
第一次賣田螺掙了十六文,上次從孫小哥那里拿到三十七文,孫店家賞了她五十文,買豬筒骨和豬肝花去十二文,買饅頭花去兩文,如今還剩下八十九文。
“爹你看,這是我這兩回掙的,我能掙錢,一個月五百錢輕輕松松的,咱家就都是女兒又有什么?掙了錢照樣可以養家!”
劉桂圓將穿好線的銅錢遞給劉崇山看,哪料劉崇山只是挑了挑眉,接過銅錢不以為意的說道:
“這才幾個錢,夠蓋屋還是置地的?等你掙出錢來,你娘早生出個兒子了,到時候他長大了娶媳婦花錢,這些錢問誰要?我和你娘都干不動了,這些錢不還得靠你姐你姐夫出?”
好啊,說來說去還是為了那個沒出世的兒子,劉桂圓此刻氣得真想掐死那個未出世的弟弟,叫你生下來就是害你姐的?叫你姐一輩子幸福都賠給你娶媳婦?
劉桂圓看了看低頭數錢的劉崇山,又看了一眼低著頭不說話的張氏,此刻只感到心寒,劉崇山固然自私自利,不顧女兒幸福,但是她親娘張氏呢?
張氏從頭到尾只提過一句,這事可能改了,接著就順從了丈夫的決定,甚至幫著丈夫一起說服她們,如此軟弱的性子,劉桂圓只能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感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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