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都在哪兒工作?”
“你在做什么工作啊?”
“這次為什么回云城?”
“哎呀,我們真的好久沒有見了……你變了許多,變得漂亮了!不過你還是很好認,我遠遠就瞧見你了。”
一句又一句,完全不給白芒回話的機會。
白芒面上扯著一分清淡又真誠的笑意,直到耐心等到白荷完全停下來,她慢條斯理開口說:“我大部分時間在寧市,從事司法工作。這次回云城是休長假回來休息。”
“哎呀,真好呀。我可以加一下你微信嗎?”
白芒愣了愣,點頭。
不等她反應,白荷已經從包里掏出手機,打開了掃一掃功能。
白芒努力用沒有受傷的左手從包里找手機……沒找到。就在這時,江川堯從從容容地把她的手機遞過來。
噢,忘了。
檢查的時候,她的手機就遞給江川堯保管了。
白芒坐上江川堯的副駕駛,神色平靜又遐思地靠在座椅靠背,護頸護腰的手工布藝軟墊舒適地撐住她一副懶散的骨架。
這對頸枕和腰枕是江川堯昨天逛云城一家手工作坊店買來的,因為他發現她一旦坐上車的時候有癱瘓躺的習慣。
手機里,白荷的荷花頭像不停閃爍,發來一條發消息——
“白芒呀,明天剛好有個高中同學聚會,你要不要過來呀?就我們以前一班留在本地的聚聚。”
白芒放下手機,微微犯難。
她回云城是來緬懷過去,真碰到過去的人,又有點介意。
“江川堯,我想跟你聊聊天。”腦袋一撇,她對江川堯說。
“聊吧。”
白芒輕輕嗯了聲,很多方面江川堯一直比她成熟,他的話可能讓她放下芥蒂。白芒講述了上學時候同學對她的想法,倒也不是校園霸凌,畢竟也沒有人敢霸凌她,而是一種相互疏離的邊界感。
只有白荷給了她一份真誠溫暖的同桌回憶,又因為她轉班的關系,兩人也沒有保持長久來往。今天醫院碰到,她內心膽怯多于欣喜。
“所以……我不知道要不要見見她們。”白芒說。
江川堯聽笑了,不是一種奚落的笑,而是釋懷又理解的笑意,他用一句話總結她全部的表達:“白芒,你對成長期的自己不滿意吧。”
白芒瞬間沉默。
江川堯說:“但你知不知道,十八歲之前的你,也是非常的可愛。”
江川堯又說:“我非常建議你去一去,時間已經過去那么久,你和她們心態都在改變,彼此看問題的角度也會發生變化,說不定明天見面之后,你對以前的自己更接受,更欣賞。”
“或者,你對過去也沒那么排斥,只是你敏銳心作祟,覺得自己經歷發生的事情不會被理解,還要被議論。”
白芒樣子思忖,她自然明白江川堯的意思。不管當年江川堯剛認識的她,還是認識之前的白芒,看似無畏凜然,內心卻是膽怯敏感。
江川堯看似不太清楚表達想法,心里早就一片豁然。
“當然,她們也不重要。你真懶得去,我很樂意你多陪陪我。”
“算了,一直跟你待一起也很膩味。”白芒毫不留情地說起大實話,“我去見見昔日同學,還能換個心情。”
江川堯笑了又笑。
“戀愛腦真沒好下場——太容易被怕拋棄了。”他說。
“什么?”
江川堯快速強調:“我說我自己。”
他自認自己在很多問題審時度勢,唯獨在她的問題上,從來做不到特別的冷靜和克制。
他用網友的話來說,他這樣的戀愛腦就應該跟她留在山上吃野菜……
白芒側目,只見江川堯說完這番話嘴角上翹,眉目是一片清朗如風的自得。她想,江川堯多少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可她沒證據。
第二天下午,白芒穿著休閑地赴約了同學會茶話會。過來的同學大概也就十來個,都是昔日的女同學。
組織人白荷畢業就回了云城,靠著父親校長的關系進了云城一中的圖書館當圖書館老師,日子清閑無聊就組織同學聚會。
白荷這樣的關系戶,意外得人心,白荷言談然然說:“不管大家說什么,我都笑嘻嘻面對,等大家都成熟長大了,就明白一個道理:各人有各人的命。只要我沒傷天害理,我得到什么失去什么,都是我們自個的事。”
白芒點頭,很贊同這個話。
另一個女同學現在也在云城當個律師,白芒有點忘記她名字,只記得以前小小個頭坐在最前排,她上學個頭高。座位距離決定了兩人的熟悉程度。
“我前幾年幫一個人起訴了藍盛元。”趙樂意開口說,看向白芒的時候,語氣有些猶豫,不知該講不該講。
白芒的眼神過于純凈又明白,給了趙樂意說下去的勇氣。
白芒是不會忘記藍盛元,她高一的那位班主任。她帶江川堯第一次來云城,她還在那條小巷里見過藍盛元,他投過來油膩又令人惡心的目光永遠讓她唾棄。
“他為什么事?”白芒問。心底多少能猜到原因。
趙樂意望著她:“XQ,不過起訴的時候,藍盛元已經丟了工作,倒霉了很多年了。”
“對啊,本來七年前他都要升副校長了,臨時被撤了,不僅丟了飯碗。貌似被嚴重記過處分,不僅沒辦法做老師,其他工作也沒得干。”
白芒抿著嘴,安安靜靜地面朝昔日同學。
她們也看向她,只有趙樂意發言:“白芒,當年你真的很勇敢。白荷后來跟我們說,你直接去了校長辦公室舉報了藍,可惜當時……”
“沒什么可惜的——”白芒發現自己絲毫不逃避聊這個話題,“感謝當時他沒得逞,我只是不想有其他女生受害,才到校長室舉報藍盛元。”
“白芒,我之前的那位當事人,她說如果當年像你那么勇敢,就不會等了那么多年了。”
白芒大約知道那位當事人的經歷。
“她后來能面對這件事,用法律途徑解決,她更勇敢。”白芒溫和口吻不缺理性。
趙樂意沒有說出來的事,當年那個女生也是同班同學,就是主動散發謠言的人,她陳述事實的時候,說了當時的心態。
“我只是想拉一個人下水,白芒是家里沒人管的女孩,她沒家長撐腰,最合適不過了。”
白荷出聲總結:“時間能證明一切,真相總會披露出來。”
白芒微笑點頭。
終于明白江川堯為什么慫恿她來參加這個茶話會,她還存在心底的不平小坑都被磨平了。
她和白蕙最像的地方,她同樣以正義為信仰。
同學茶話會結束,白芒眉目是飛揚的,她坦然談及過去,談笑現在。
“對不起啊,白芒。我替我爸跟你說對不起,他后來知道藍做的那些事,一直很后悔。”白荷替自己父親道歉,并邀請白芒晚上到她家吃晚飯。
白芒無所謂這個道歉,也婉拒了上門做客的邀請。
她和白荷告別,上車之前,她猶豫一下還是回過身直接問:“白荷,昨天我們在醫院遇上,應該不是偶然吧。”
白荷不是很會撒謊的人,眼皮頻頻眨動,支支吾吾不說話了。
白芒笑了,又有點仗著被溫柔對對待隨意吐槽:“他可真煩哪。”
帶她回云城,安排那么多,就是為了填平她心里的溝壑。
白荷停頓好久,拼命搖頭:“當然是偶遇了,只是湊巧又遇上同學會。”
好吧。白芒接受一切都是湊巧。
白芒驅車回來,夕陽正是一點點下墜到半山腰,屋頂被染得金燦燦,白芒踩著油門,居然有一種歸家的快樂。
晚上,白芒和江川堯在樓頂燒了一個火爐,然后一邊用火爐煮茶一邊看著冬夜星星。
兩人身上都披了一床毛毯。
只是江川堯隨意放在膝蓋處,白芒則將毛毯披在肩膀更溫暖地攏著自己。
貓著身,白芒剝開一個桔子,指尖感到微微發冷,她把桔子放在火爐上烤了烤再吃,順帶暖了暖手。
江川堯笑著看她:“今天見了老同學,感覺怎么樣?”
白芒正正經經地開口說:“感覺云城的女孩就是好!”
江川堯眼眸劃過趣味的溫柔:“最好的,坐在我面前。”
白芒把烤的有點暖烘烘的一瓣瓣桔子肉送到江川堯嘴里,正當江川堯的嘴巴被塞得完全說不出來,她問他:“藍盛元的事,是你做的嗎?”
江川堯不否認。
白芒:“謝謝。”
只是今天趙樂意跟她說,藍盛元七年前就被處理了……江川堯又到底是什么時候回過云城,還處理過這樣的事。
每個人都存在秘密,江川堯的秘密就是,七年前和白芒分手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他來留在云城住過一段時間。
所以,前天買吉他時,他可以如此輕松聽得懂云城話。
云城偏僻,方言不比寧市話,要難聽懂得多。
他當年之所以來云城,主要還是當年見了負責白蕙案件心理研究員鄒教授,鄒教授用非常明確的口氣跟他說:“白芒的成長決定有問題,因為白蕙存在嚴重的心理疾病,跟這樣的母親生活一起,而且還是單獨生活,一般小孩都會在成長過程出現難以控制的情緒問題,一定留下嚴重缺愛心理創傷。”
“她沒問題。”他非常明確地告訴鄒教授,“就算不是陽光得無憂無慮的純真女孩,她內心仍然保持熱愛又正義的豐富情感。”
鄒教授問:“你了解她的成長嗎”
“我不能說百分百了解她,但我一直像認識自己去認識她。”
因為有些問題,根本不需要治愈,也治愈不了,只需要去理解和了解。
遺憾就是遺憾,傷害就是傷害,可是軟肋可以被溫柔包容,陰影可以被明亮驅趕。他和她的成長過程都充滿各種遺憾和傷害。
所以,他無比清楚如何去包容她的軟肋,驅趕她的陰影。
乳黃的燈光和冬夜的星光月色全交錯映在白芒臉上,白芒微微仰著面,直映得一雙眸子流光溢彩,在這個冬夜又透著感動的暖意。
“江川堯,你明明那么愛我,怎么還能做到那么酷啊!”她問他,清亮眸子不經意冒出一層霧氣。
江川堯混不吝地笑笑:“可能是愛你很苦,就酷起來了。”
白芒開始反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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