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后,聞九霄見到余枝的時候,被她身后綿延老遠的車隊驚呆了。
不過是進個京,母子倆能有多少東西?三五輛車也裝完了吧?這得有大幾十輛車吧?這么大的陣仗是什么意思?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全族搬遷呢。
余枝神情坦然,“這不是要進京嗎?你兒子那些零零碎碎全給他帶著了,連那艘龍舟都拆了裝車了。還有書,你兒子的繪本故事書,也都帶著了。”
聞九霄一副“你接著編”的表情,玩具和書能占多少地方?就算把她住的房子拆了,十來輛車也該裝完了,她身后的車隊得有好幾十輛了,哄誰呢?
余枝眼神閃了閃,“哦,這一路去京城,千里迢迢的,不得吃?不得喝?柴米油鹽醬醋,哪樣不得帶著?說著少,收拾著收拾著就多了。”
聞九霄盯著余枝,繼續編,我看你還能扯出什么鬼話?
“殿下和我爹走的匆忙,這邊的特產一點都沒帶,我不得幫他們帶點?藥材呀,皮子呀什么的,看著多,等到了京城分一分怕是還不夠。殿下那么大的家業,怕是都不夠他走人情的。”
聞九霄……
他覺得余枝在胡說八道,但他沒有證據。她都說了是給五皇子和岳父大人帶的東西,他還能不讓她帶嗎?
聞九霄一轉身,余枝就對著石榴和蓮霧招手了,“你倆好生跟著車隊,把人和東西都安排好了。”
“東家放心,有奴婢兩個盯著呢,出不了錯的。”石榴說道,蓮霧在她邊上不住點頭,兩人都是一身男裝打扮,特別利索。
余枝點點頭,便讓她倆忙去了。
余枝是悄悄走的,除了安城知府袁文睿,也就牧家寨的人知道她進京了。她在安城三年多,袁文睿對她照顧有加,雖然她并不需要,但這份心意余枝是領的。
至于牧家寨,余枝挺喜歡牧青這個姑娘的,也由衷地希望他們搬遷出山后日子能越過越好。她讓石榴去送了個消息,告訴他們以后遇到什么難事一樣可以找她,就算隔得遠了,也可以寫信。
“娘,袁伯伯來了。”小崽子拽了拽余枝的衣裳。
余枝一轉頭,果然看到幾個人騎馬而來,前頭的那個正是袁文睿。
很快到了跟前,袁文睿一行從馬上下來,“余先生,此去京城,路途遙遙,袁某在此恭祝先生一路順風順水,前程繁花似錦。”瞥了不遠處的聞九霄一眼,他又加了一句,“心想事成。”
余枝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她以前怎么沒發現袁文睿這么八卦呢?一個大男人,還是朝廷命官,這樣真的好嗎?
“謝過袁大人,也祝袁大人前程似錦,心想事成。”余枝回禮。
袁文睿哈哈一笑,“借先生吉言了!”又關心地問:“余先生以后還會再回安城嗎?”
余枝道:“怕是不會再回來了,大人也知道,家父在京中,父母在不遠游,我們母子倆是要留在家父身邊盡孝的。對了,這幾年多謝大人的照顧了。”福身,正兒八經行了一禮。
“應該的,應該的,余先生莫要多禮。”袁文睿虛扶了余枝一把,雖然很不舍得她走,但也知道這是人之常情。
唉,余先生跟小聞大人是一對,肯定要跟他一起回京的。侯府公子,又身居高位,有這樣的夫婿,余先生的前程好著呢。
余先生的父親又是五皇子身邊的紅人,她不再是無依無靠的孤女,武安侯府門第雖高,但余先生背后還有五皇子呢,并不差什么。
就是……這幾年有余先生這尊大佛在安城鎮著,他玩上睡覺都十分安心。現在余先生走了,以后他怕是連睡覺都得睜一只眼睛了。
這么一想,袁文睿更加不舍了。
“枝枝姐!”
余枝聽到了牧青的聲音,抬眸遠望,可不就是她嗎?一人一騎,旋風一般奔到她跟前,“可算是趕到了,枝枝姐,我,我來護送你去京城。”
牧青大口地喘著氣,眼睛晶亮。
余枝有些意外,“你阿媽和阿奶知道嗎?”這姑娘不會是偷跑出來的吧?
“知道,這就是我阿媽和阿奶的意思。”牧青胸脯挺起,臉上都是興奮,“我阿媽他們在后面了,我阿媽跟阿奶說,牧山、牧河他們都太傻了,得出去歷練歷練,恰好您要進京,就讓我帶著他們護送一趟,有您看著,保準出不了事。這一趟走下來,他們大約就不會那么傻兮兮的了。”
牧青的聲音脆生生的,如百靈鳥一樣,余枝更加意外了,“你阿媽舍得?家里的事都忙完了?”
牧青笑得很得意,“這有什么舍不得的?我阿奶說了,小雞長大了,就不能總躲在母雞的翅膀下,得到外面去撲騰,學著找食吃,不然永遠都沒出息。”
頓了下,“牧家莊已經建好了,族人都已經搬出來了,除了收拾自家的院子,也就只剩下開荒了,有阿媽和輝叔盯著呢,用不到我們。”
說話間就能看到人了,也是一支車隊,不過比起余枝的車隊人就少多了。
“阿媽,這里,這里!枝枝姐在這里。”牧青揚起手大聲喊著。
牧青的阿媽是坐車來的,前頭趕車的是輝叔,身后跟著一眾少年,每人趕著一輛車,車上都堆得滿滿的,用油布蓋著,看不出是什么。拉車的有馬,也有騾子。
“余東家。”牧欣從車上下來,一邊行禮,一邊歉意地笑著,“想必青青已經跟您說了,這一回又要勞煩余東家了,路上他們若是不聽話,您別客氣,該打的打,該罵的罵,我只會感激,絕不會生氣。車上的東西,一半是小子們的本錢,這一路讓他們自己掙盤纏,余東家您看一眼就行,讓他們自個折騰去。
“另一半是給您的禮物,您幫我們這么多,無以為報,惟有送點家常物聊表心意。”
牧欣很不好意思,余東家這般有本事的人,什么好東西沒見過?可他們寨子里能力有限,舉全族之力也不過送些雞鴨青菜之類,沒一樣貴重的東西,真的是聊表心意。
“您才是客氣呢。牧青喊我一聲姐姐,我肯定當她是自家妹子相待。承蒙您看得起,既然把人交到我手上,那我肯定會好生把人帶到京城去,再好生把他們送回來。”
余枝很敬佩牧青阿媽和阿奶的睿智,別看她們只是普通婦人,卻比尋常男人更有遠見,也更加重視族中年輕一代的培養,有這般明智的掌舵人,假以時日,牧家莊定會興旺起來的。
牧欣卻豪爽地擺手,“不用送,讓小子們自個回來就行,別耽誤了余東家您的大事。都是十五六七的大小伙子了,還能走丟不成?個個都一把子力氣,就是扛大包,也能掙出來盤纏。實在不行,要飯總會吧?”
余枝忍俊不禁,“這個指定會。”
牧青還在一旁起哄,“要是要飯就讓小川子去,他長得一張可憐相,肯定能討來東西。”
其他人都跟著笑了起來,牧欣瞪了女兒一眼,笑罵,“要是真一路討飯回來,你這個少族長也別當了,不僅要換人,還得罰你跪祠堂。”
牧青立刻就改口了,“都給我打起精神來,誰要是害我當不成少族長,別怪我手中的弓箭不認人啊!”
眾人又是一陣大笑,紛紛道:“不敢!不敢!”可以看出牧青這個少族長多有威信了。
眼看著到了出發的時辰,官道上又駛來一輛馬車,大喊著,“余東家等一等。”
所有人都朝馬車望去,余枝也很詫異,還有人送她?是誰呢?
馬車很快到了跟前,岳云起從車里鉆出來,嘴里抱怨著,“余東家可真不夠意思,要走了也不跟岳某傳個消息,這是沒把岳某當朋友嗎?
“余東家沒把岳某當朋友,岳某卻是把余東家當朋友的,一大早就趕過來相送,夠意思吧?管家,快把我的禮物拿來。”
扭頭喊了一聲,轉過頭對著余枝繼續抱怨,“每回上你那去,連點像樣的茶葉都沒有。岳某新得了半斤好茶,分你一半,夠意思了吧?”
他搖著扇子,笑得那叫一個春風蕩漾。
余枝真沒想到岳云起會來送她,本來還有些小感動的,半斤茶葉分她一半,多分點少分點都行,為什么偏偏是一半呢?余枝的感動頓時沒了,面無表情地道:“我可謝謝你了。”
“不用謝,咱倆誰跟誰呀!”岳云起扇子搖得更歡了,一副跟余枝很熟的樣子。
他接過管家遞過的茶葉就要送給余枝,卻被旁邊伸出的一只手截胡了。
岳云起看清來人,一怔,很快又笑了,施禮,“學生岳云起見過聞大人。”
聞九霄嗯了一聲,清冷的目光在他身上轉了轉,最后定在他的臉上,“男女有別,岳學子行事還是不要這般率性而為的好,免得給別人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多謝聞大人教誨!”岳云起拱手又是一揖,“只是大人有所不知,胸懷坦蕩之人交友只求志同道合,無關男女。余東家是學生的朋友,學生看她沒有男女之分。只有心思齷齪的人才會拘泥于男女。”
表情誠懇,理直氣壯。
余枝別過臉去,想笑,這個岳云起,拐著彎罵聞九霄齷齪,膽子夠大的。
岳家的管家也替自家五爺捏了一把汗,他雖不知道眼前這位大人是誰,但手下這么多滿身煞氣的侍衛,連知府袁大人都特意趕來相送,官職怕是不低哇!
五爺若是得罪了人……哎呦喂,他回去就跟老爺回稟,還是讓五爺繼續游山玩水吧,別逼著他走仕途了。就五爺這樣的脾氣,指定把人得罪死死的,連累到家里就不好了。
“是胸懷坦蕩還是心思齷齪,誰又知道呢?這世間可不缺心思齷齪的人裝成胸懷坦蕩的騙子,岳學子肯定見過吧?”騙子兩個字他咬得極重。
沒有男女之分?哼,聞九霄是一句都不信的,若他只當余枝是沒有男女之分的朋友,為什么還要上門提親呢?同是男人,他能不知道他心里的小九九?
也就那個女人傻,還覺得他是在跟她開玩笑,鬧著玩。
岳云起一笑,謙虛道:“比不得小聞大人見多識廣。”
余枝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聞九霄轉臉看她,連忙斂住笑,竭力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給了他一個“你繼續”的歉意眼神,但眼底的笑意卻怎么也藏不住。
兩個大男人,不該有話直說的嗎?你一句含沙射影,我一句指桑罵槐,你來我往,全都是話中有話,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倆后宅女人過招呢,真的很好笑嘛!
這女人,就是會煞風景,聞九霄也很無奈,“馬上就要起程了,舟舟一個人在馬車里,你能放心?”
小崽子本來是跟在余枝身邊的,她和別人說話,小崽子覺得無聊,就自個跑馬車上去了,蓮霧跟過去看著他了。
聞九霄這明顯是要支開她,余枝想說她很放心,話到嘴邊又改變了主意。這倆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就讓他們掐去吧。
男人嘛,應該有他們男人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不行了,余枝又想笑了。
雖然她跟岳云起真沒什么關系,但聞九霄是個小心眼的,她還是別留這了,免得誤傷。
“感謝岳五爺前來送行,有緣再見哈!”余枝跟岳云起打了聲招呼就趕緊撤了。
岳云起回了句,“有緣再見!”他望著余枝的背影,神情鄭重而認真,直到看不見了才收回視線,又恢復那副風流倜儻的模樣。
折扇搖啊搖,一雙桃花眼里氤氳著輕浮的笑意。
聞九霄冷眼看著他,“岳學子交朋友講究一個志同道合,本官覺得,此一別,岳學子與拙荊怕是志不同道也不合了。不過,岳學子能來送拙荊一程,本官替她多謝你了。”
嘴上說著謝,語氣卻更冷,最后看了他一眼,聞九霄轉身就離開了,“起程!”
散在四周的人立刻呼啦啦圍過來,簇擁著聞九霄朝前而去,那陣勢連袁文睿都有些愣神了,這才是小聞大人真正的樣子吧?
車輛極多,足足兩刻鐘才過完。送行的諸人袁文睿帶頭離開,岳云起落在最后面,他盯著遠去的車隊,折扇不搖了,臉上的笑容也不見了。
他垂下眼眸,小聲嘟囔了一句,“怎么會道不合呢?”安城到京城也沒多遠,他考個春闈不就又在同一條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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