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韞想早些結束這亂局，出宮后并未回府，徑直去了大理寺。

而素嬈憂心小南，與衙署那邊告了假，帶他回了半月小筑。

燒水更衣，備好飯菜。

又吩咐趙阿福煮了些精心凝神的參湯，素嬈等著他吃飽喝足，兩人一道走到院中，小南看向墻角那枝葉翠綠欲滴的古樹。

“想上去呆著？”

素嬈輕聲問道，小南抿唇點頭。

姐弟二人對視了眼，下一息，同時足尖輕點，飛身躍上了樹梢，這樹干粗壯，足以容納他們兩人。

素嬈與小南并肩坐著，雙腳懸空輕輕晃蕩。

綠蔭如冠，交錯的枝葉橫亙在身前，日光透過縫隙灑下寸寸淡金色的光芒，暖融融的。

舉目遠眺，水榭亭臺，鱗次櫛比。

幽靜雅致。

整個半月小筑的風景盡收眼底，素嬈深吸口氣，愜意的笑道：“以前我竟沒發現，坐在這樹上，能窺見這般好風光。”

她話音落，身側久久無聲。

素嬈側眸看去，就見到小南眼睫低垂著，盯著樹梢某處，似是在出神，他整個身子蜷縮在樹影中，脊背緊緊的抵著樹干。

唇抿緊而白，在那晦暗的光影中，透出股脆弱之意。

宮中的事對他還是影響不小。

素嬈心生憐惜，安慰人始終不是她所長，斟酌半響也沒想好該怎么開口，這時小南出聲了。

“在這兒會覺得安全。”

素嬈眸光微閃，打量著他，小聲問道：“為什么？”

“看得遠。”

登高望遠，可以看見那些悄然靠近的危險，可以逃，可以躲，可以保護自己。

聽出了此話的弦外之音，素嬈再看小南，他漆黑的瞳仁里蕩漾著水波，細密無聲的流淌著些什么。

比平日的安靜和乖巧多了些說不出的哀涼。

暗娼館那晚后，她第二次見到小南這般模樣，只是那時麻木且空洞，像個精致的傀儡，而眼前，他縱然什么都不說，素嬈卻能感受到，他很傷心。

“不會重蹈覆轍了，小南。”

素嬈對他伸出手，白嫩纖細的掌心攤開在眼前，正接著透過樹梢的那縷日光，小南愣愣的看了許久，隨后緩緩伸手，他的手穿過樹葉籠罩下的陰影，在陽光中，搭上了她的掌心。

憋在胸口沉積許久的一口氣在此時悄然吐出。

他渾身的涼意逐漸散去，小南任由她握住自己的手，靜看良久，小聲道：“姐姐，我那時六親不認，可能會殺了你，你不害怕嗎？”

他問的是初次相遇那晚。

“換作是你，你怕嗎？”

素嬈反問道。

小南默默搖頭，她又問：“為什么？”

“因為我不會死。”

“那就是了。”

素嬈朱唇淺勾，輕笑道：“我也深知你傷不到我。”

他們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和底氣。

在面對危險時，往往能夠更清楚的權衡局勢，做出最恰當的選擇。

小南聞言沉默。

他問這些似是在思考著什么，素嬈猜測，她離開御花園后，期間還發生了一些事。

想起小南離開前說的那番話，她試探問道：“你在想今早的事嗎？”

小南眉心不受控制的一擰，待感受到掌中的溫度時，緩緩舒展開來。

只是那雙眼中，依舊澄澈而迷惘。

“我只是不懂。”

他眸光凝實，看向素嬈，“不懂為什么她總是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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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長公主？”

小南對此事一直采取漠視和逃避的態度，現在突然提及，素嬈略有詫異。

小南鎖著眉頭，沉默了很久，才將那些深埋在記憶里的舊事翻找出來，血淋淋的攤開。

時光一去數年前。

“大夫，他到底怎么樣？還能治好嗎？”

邊軍回城的第二個月，侯府里愁云慘霧，四處延請名醫入府診治，小小身影躺在床上，蜷縮成一團兒，聽著外面的話。

“小公子精神上受了太大刺激，此病在心，或許很快就能好，或許一輩子就好不了。”

府中逐漸傳言開來，靖陽候的獨子是個啞巴。

婢女和護衛總會用怪異的眼神看他，起初三四年還好，隨著他年紀越長，那些閑言碎語越多。

“鐘離沐，你就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吃飯睡覺嗎？”

“不是五塊，不要再擺弄它了，亂糟糟的也可以吃，沒有糖糕也可以吃，來，吃雞腿，喝粥，你聽話好不好！”

“我讓你不要爬樹。”

“你這個樣子，將來要怎么辦？”

“你說句話啊，叫阿娘，叫聲阿娘來聽聽……”

打翻的飯碗，煩人的哭泣，小小身影蜷縮在樹梢中，一遍一遍張著嘴，艱難的學著說話。

好容易能發出含糊的一個‘娘’字，他跑去前院，想要告訴她，就聽見屋內打砸著東西，尖銳而怨毒的聲音透過窗柩，傳入耳中。

“我離湘嫵的兒子，寧可他死了，也不想讓他變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那日之后，他再未開口說話。

可后來那人又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樣，依舊來與他說話，依舊對他‘諄諄教導’，依舊扮演著一個慈愛的母親。

“姐姐。”

小南掐斷回憶，眸光濕潤，訥訥的問她：“你說，她到底想要什么？”

他活著，她好像過得很痛苦。

他離開，她又竭盡全力的想要找他回去……

素嬈能想見那些艱難的時光里他是如何熱鬧又孤獨的煎熬著，這個問題她沒法回答。

她只是心疼小南。

“或許，時間久了，你會找到答案的。”

她松開手，轉而摸了摸小南的頭發，小南情緒好轉許多，也不再去想那些復雜的人事。

他太累了。

“我想睡覺。”

“好。”

素嬈點頭，小南緊跟著說道：“我想在姐姐的房間里睡覺。”

那里有她的氣息，他會覺得很安心。

畢竟小南剛經歷過一場變故，比較黏人也實屬正常，素嬈便應允了。

小南從樹梢跳下，一溜煙鉆進了她的半月居。

他歇在了一層窗邊的軟榻上，蜷縮成鼓鼓的一團，素嬈替他蓋好薄毯后，輕手輕腳的離開了。

小南一夜好夢。

等他次日醒來時，素嬈已不在府中，趙阿福端著早飯送進來，看到小南睡眼惺忪的模樣，笑道：“小姐她去衙門了，讓奴轉告小公子一聲，既然不用進學，無聊的話，就多練練她教給你的步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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