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硯臺獄。
獄卒從鐵架上拉走第十三個被扒皮剔骨，斷手剜眼的人，腳踩在地上，又腥又黏，好似結了一層化不去的膜。
這地方幽暗不見光影。
血腥氣沖的人直反胃，雖說洗硯臺獄干的就是逼供的事兒，但連日來的刑訊使得獄卒們精疲力竭，心驚膽戰。
“抓來的人全在這兒嗎？”
影子丟開榔頭，走到旁邊的水盆里，將手浸在里面搓洗，不遠處候著的洗硯衛聞言齊齊打了個哆嗦。
一人道：“回大人的話，都在這兒了。”
“那你還站在這兒做什么？”
影子洗手的動作一滯，回眸森然道：“還不繼續去查？”
“這就去，屬下這就去。”
幾人互相使了個眼色，逃也似的離開了大牢。
等走出一段距離，一人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對同伴道：“咱們大人最近脾氣好差，不間斷的上刑，眼睛都熬紅了，看起來像是要吃人。”
“能不差嘛！”
另一個人唏噓道，順帶朝皇城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有所指，“這次的事牽扯到陛下和言氏那位世子，一溜煙兒的丑聞層出不窮，帝王威嚴盡毀，上面雷霆之怒，受罪的還不是我們。”
“哎，你們說，這件事是真的嗎？”
有人鬼使神差的問了句，話音剛落，就看到旁邊的人見鬼般盯著他，當下悚然。
“怎，怎么了？”
“你不要命了，敢議論皇家的事。是真是假，那些神仙咱們都招惹不起，做好份內的事就好，其他的一個字也別多問。”
“我這不也是著急嘛。”
那人小聲的替自己狡辯，“咱們抓回來的人用盡手段，一個字都不肯透露，長此以往，宮中那邊怎么交代？”
說到這兒，一眾洗硯衛心情倏地沉重。
“別胡思亂想，趕緊干活吧。”
經此提醒，眾人不敢再耽擱，迅速朝著市井中涌去，大牢內影子換了身衣裳，入宮稟告。
乾定帝聽完繼續批閱著奏折，面上不辨喜怒，影子見狀跪了下來。
“微臣辦事不力，請陛下責罰。”
御書房默了許久，傳來乾定帝淡淡的聲音，“你接掌洗硯臺多久了？”
“回陛下，五年。”
“還記得朕把它交到你手中時，告訴你什么嗎？”
“陛下說，洗硯臺是帝王手里的一把刀，肅清亂局，當所向披靡。”
影子垂首盯著地磚，聲音冷酷平靜：“微臣讓陛下失望了。”
“朕的確失望。”
乾定帝擱下筆，凝視著他，“你知道為何朕會把這么重要的機構交給你嗎？”
“因為微臣無依無靠，又與皇室密不可分，不可能背叛陛下。”
“不可能背叛……”
乾定帝咀嚼著這幾個字，突然輕嗤：“說的這樣好，其實你心里是很恨朕的吧？本來，你可以和太子，離軒他們一樣，做你風光無限的皇子，現在卻只能躲在這陰暗的角落里，一生為人影子。”
“老三，朕知道你不甘。”
“微臣……不敢。”
影子嗓音沙啞凝澀，好似從胸腔中擠出來，乾定帝笑，“你心里怎么想不重要，朕也不在意，可作為一把刀，如果失去了鋒利，你猜，會是什么下場？”
“請陛下再給臣一段時間。”
影子重重叩首。
乾定帝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不冷不熱的道：“再給你十日，查清楚幕后搞鬼的是誰。”
“微臣領命。”
影子站起身來，快步朝外走，身后傳來乾定帝的聲音，他道：“朕將洗硯臺交給你，是因為這整座皇宮里，只有你在意阿韞這個人，而不是旁的什么。”
“你對朕忠誠與否不重要，但阿韞，是你的兄長，更是你的主君，你必須永遠銘記這一點。”
影子面具下冰冷的視線略有些軟化，聲音低沉：“不用陛下提醒，微臣此生都將虔誠的臣服于他，直到死亡。”
乾定帝似有些欣慰。
沒再說話。
影子快步出宮。
出宮的路上他突然想起昔年的事，他和太子、離軒這些人不一樣，雖然姓離，但生母只是沈皇后身邊的婢女，一次意外得蒙圣恩，有了他，破例封了個貴人。
后宮美色如云，他們母子沒有依仗，很快失寵。
幼年時期，他也只在偶爾一次的宮宴上能夠遠遠瞧見這個名為父親的男人。
他造就了他，卻也舍棄了他。
宮中慣是些爬高踩低的奴才，見他們失寵，變著法子的磋磨他們，終于在他六歲時，積郁成疾，一瞬病倒。
他求過皇后，求過納蘭氏。
想要找個太醫給母親看病，但她們不是推三阻四，就是置之不理，眼見著母親病重，他實在沒辦法，只能去求他的父皇。
可那道門真的太難進了。
通報的小太監去了幾次，一次都沒有回音，他為此跪下求過人，磕過頭，拋棄尊嚴和臉面，只想挽回最后的親人。
無人肯幫他。
正當他萬念俱灰之際，遇到了一個人，那時的言韞生的琉璃一般，靜默的站在梨花樹下，披著大氅，面容猶有病白。
看他在哭，就走過來朝他伸出手。
他那時候也是病急亂投醫，還沒搞清楚他的身份，就朝他求救，仔細聽完原委，對面的人溫聲對他說道：“殿下回去吧，我替你去找太醫，貴人娘娘會沒事的。”
那時的言韞比他大不了幾歲，眉眼溫和，說話時卻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
說完還朝他拱手一禮。
他當時手足無措的還了禮，覺得這人當真怪異，萍水相逢居然肯對一個陌生人伸出援手，還叫他殿下。
整個皇城里，誰人都知道他這個殿下比下人還不如。
他懷著忐忑的心回了宮，本是存個僥幸，萬一那人說的是真的呢。結果太醫真的來了。
施針用藥，無不盡心。
離開時，他忍不住問了句，“誰讓你來的。”
老太醫收拾著藥箱，聞言詫異的看他，眼神復雜：“你們母子真是運氣好，遇上言家世子，他囑咐我來照看病人，往后再有什么頭疼腦熱的，就著人去太醫院尋我吧。”
言家世子，鳳凰景星。
言韞。
他默默將這個名字記住，有那個老太醫在，后面幾年確實好轉了些，但他母妃心思太重，病情輾轉幾年，還是撒手人寰。
這時候陛下也終于想起來宮中還有這么個女人。
下旨厚葬了她。
也是在此事之后，他的人生發生了驚天的逆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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