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當著眾位仙家的面講起了她和冥王蘇瑜的往事。
百年之前的那場婚禮,許多仙家只是聽說了最后的結果,蘇小小被云遐神君救走,冥王蘇瑜自罰九幽。
但如此直白的聽當事人講述,他們也是第一次。
沒有人出聲打擾,都在靜靜的聽著蘇小小的敘述。
一場愛恨,酣暢淋漓,教人不勝唏噓。
日頭從東至西,故事還未收場。
不知灌了幾壇酒的蘇小小手腳酥軟的不成樣子,倚靠在木桌上,即便如此,她的頭腦依舊清明,目光灼灼。
“再后來的事,咱們一起參加了那次破陣,彼時我還是個法力不太高的上仙,在二哥的麾下做了一名普通的將士,可我忘不了那場酣暢淋漓的大戰,盛景無雙,他和天帝陛下共執一劍,徹底斬斷了櫻花國,痛快極了!
在座的仙人都曾參與過那次大戰,古神就是古神,萬劍合一,一往無前,所向披靡,海晏河清。
“是啊,忘不了,忘不了!”
“幾千年了,那是天帝陛下第一次親自出手!”
“都說冥王陛下和天帝陛下關系不睦,但那一次他們卻是同心合力,陰陽生死合力還六界一片清明!”
“還有,真君流云天眼一開,九天十地,莫不臣服,直接碎了那九菊一郎的元神!”
“也是那一次,封神榜上再添新名,三千道家子弟,鎮守四極的神獸,守護國土的英靈,全都登天成仙。”
“我就是那次破陣飛升的,太震撼了!”
經蘇小小這么一說,眾位仙家立刻想起了那次大戰,所有的細節都歷歷在目。
那一日,天生異象,萬山動蕩。
那一日,鷹飛鹿走,云魚相從。
那一日,熊熊黑焰似能燃盡一片碧色蒼穹,猶從地底而發的魑魅魍魎詭譎挑染著浮動的云氣水色,恍搬來修羅煉獄。
那一日,黑壓壓是驚天動地來勢洶洶的滅世之力,卷襲無窮戾氣。
那一日,魔幡亂舞,吞日擊月。
卻也是那一日,明霞射幾,山岫朗潤。
那一日,氣開天震,聲動天發。
那一日,上古兩大真神帶著從容而溫和的微笑,擋在六界之前,劈濁揚清,凌云獨立。
那一日,清凌凌是二人的一身傲骨,凜冽眉眼,卓然絕代的風華。
那一日,浮滄海兮氣渾,映青山兮色亂。
天帝元凌和冥王蘇瑜手執絕天一劍,周身是淡銀光華流轉,眉目冷冽卻似星辰爍目,靜靜站立在原地,不發一言。
一聲“劍來!”
乾坤,無極,斬仙,軒轅……萬劍合而為一,這匯集著諸天神明的本源之劍,非古神不可持。
天帝元凌,冥王蘇瑜,一生一死,一陰一陽,是六界最為強盛的所在,
兄弟共執一劍,生生斬斷了倭寇的國脈,永生永世,國之不存。
犯我中華者,雖遠必誅!
“唉,我生的晚了,沒趕上。”白芷聽得激動不已,卻又想到自己剛飛升不到五十年,根本沒趕上那場大戰,真是遺憾!
“遺憾啊……”
有著同樣想法的還有慕容賦,沒有男兒不愛吳鉤,封疆拓土,更何況,還有自己的心上人呢。
“好了,好了,讓老板繼續說。”
眼看好好的“故事會”就要變成誓師大會,托塔天王李靖趕緊出來找回場子。
“繼續說啊……”蘇小小以手支撐著頭,說話開始斷斷續續。
她醉了,往常那雙靈動的眼睛此時也迷離飄渺,似一潭深不可見的泉水,讓人看不透,白皙的臉頰微微染上紅暈,原本整整齊齊的發絲也零零散散的飄落,褪去了原先一塵不染的氣質,反倒加上了些讓人欲罷不能的感覺,更想靠近她。
“得勝后,我拉著他去了薊北,親眼目睹了盛世風華,然后,然后……”
酒喝得太多,蘇小小的思緒有些混亂,之后發生的事變得模糊不清,只記得最后的慘淡收場。
“你醉了。”
云遐神君緩步走到蘇小小的身邊,如玉的雙手本想去觸碰芳澤,但又礙于仙多眼雜,只能將她面前的酒壇拿走。
“我沒醉。”蘇小小拂去酒壇上的玉手,不滿云遐神君拿走她的夢生酒。
“我想來了,我和他在二哥的府上舉辦了一次婚禮,之后安安穩穩的過了很多年,直到某一天,我開始昏迷不醒,夢見了許多事,夢里沒有他,我便醒了。
醒來之后我覺得悵然若失,尋遍冥府十三站,終于尋到了我的雙親,又親眼看著他們入了輪回。”
故事到了這里,清源真君平靜的面容開始有了波瀾,作為后來之事的親歷者,在楊府的婚禮過后,他日日憂心,看似美好的一切仿佛都是表象,他開始害怕,不安,到最后,得到了應驗。
“若我當時沒有把小小交給冥王陛下,或許,都不會發生。”
嫦娥仙子看出了自家夫君情緒的變化,素手搭上了他的肩膀,清源真君回握住她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
“神仙也不是全知全能,真君莫要傷懷。”
慕容賦思考了一會兒出聲說道。
“是啊,即便是神仙也有許多做不到的事,我和他注定有緣無分。”
蘇小小輕笑一聲,滿是苦澀。
“終于走到了那一天,他要和我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天意弄人,在婚禮的前一夜,我知曉了遲到三十年的真相,我根本就沒有死,糊糊涂涂的過了三十幾年!
第二日的婚禮,大家也知道了,他開啟了往生陣,想要復生他的師尊。
原來,我就是他復活師尊的容器!”
說到此處,蘇小小的情緒十分激動,那一瞬間,愛恨交織。
“呵呵……她們一直都在騙我……
若不是大夢三生,我真的以為自己死于三十年前,怪不得陰陽冊上沒有我的名字,和他在一起的三十年里,我根本沒有死!
那時候,我一字一句的說出了遲來了三十年的真相,其實在那場夢境的最后,我看到的是自己死于一個月之前,也就是說我的靈魂困于冥府三十幾年,軀體躺在床上,做了三十幾年無知無覺的植物人,何其可笑!”
在場的仙家都被蘇小小的回憶震撼了,前面有多甜,后面決裂的時候就有多虐啊!
“那個時候,我聽到冥王蘇瑜親口承認了他的所作所為,我只覺得脊背發涼,太可怕了,他們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說這樣很是開心,開心?我覺得他瘋了,用移魂大法奪走了我本來的人生,讓我的父母整整三十年照顧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這就是所謂的開心,是嗎?”
蘇小小情緒已經有些崩潰,她的回憶,她的質問回蕩在酒館里,敲打在所有仙家的心上,顯得那么無助又凄涼。
“我們的情誼做不得假,你還記得嗎……”
“夠了!都是借口!”
陷入回憶中的蘇小小已經完全崩潰,為什么,為什么!
“哈哈哈哈……”
蘇小小撐著桌子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原來,親口說出來那段往事會是這般痛苦。
她不是已經忘了嗎?不是不愛了嗎?
怎么還會如此痛苦!
凄涼絕望的笑聲在酒館里回蕩,只是聽了一場風花雪月結局潦草的故事,他們已經覺得心口堵得慌,更何況是親歷者呢!
“所以,我跳了忘川,被云遐神君所救,后來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也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其實從冥府回來后,蘇小小便隱隱有些郁悶不已,如今痛痛快快的說了出來,反而覺得壓在心口的石頭不見了蹤影,暢快了不少。
“渣男!”
“冥王陛下真是天下第一渣男!”
女仙們義憤填膺,都為蘇小小的遭遇痛心不已。
一場開業典禮,遠在冥府的冥王蘇瑜便被扣上了一頂渣男的帽子。
當然,他也不冤。
“所以,在那之后,我便覺得情愛是這世上最不牢固的東西,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不靠譜的很,而天規不禁止情愛,有待改進。”
發泄的差不多的蘇小小借著這個機會說出了心中所想,她不愿再愛了。
更是希望云遐神君早日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等一個不會動心的人,不值得的。
說著有心,聽者有意,對于云遐神君和慕容賦來說,蘇小小的話便是對他們委婉的拒絕。
在眾人不曾注意到的時候,云遐神君眼眸一暗,握著酒杯的手一頓,杯里的清酒沾濕了衣袖,她被傷得太狠了,一顆破碎的心自然裝不下別人的一腔真心了。
那自己便要放棄嗎,當然不會,既然為了伊人入了紅塵,他便不會再回頭。
窗外殘陽似血,黃昏的落日格外的美麗,一種帶著憂傷的美麗,一種帶著凄涼的美麗。
不知何時,他們已經在酒館里呆了一整天,喝酒,聽故事,倒有些樂不思蜀的意味。
“今日承蒙老板款待,我們就此告辭了。”
“改日再來!”
“改日再來!”
“后會有期!”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眾位仙家和精怪三三兩兩的離開了,雖然聽了蘇小小的故事,但聽過也就忘了,雁過無痕,神仙忙得很,哪有什么嚼舌根的時間呢。
臨走之時,慕容賦還是沒忍住回頭望了一眼,他真的沒有機會被心中的月光照耀了嗎?
情之一字,當真無解,傷人又傷己。
熱鬧過后,自在酒館里就只剩下清源真君一家。
“小小醉了,我扶她去休息。”
送走各位客人后,蘇小小已經爛醉如泥,身體更是軟得不成樣子。
“主人,我們今天還回去嗎?”哮天犬懷里還抱著熟睡的豆豆。
“不回去了。”
清源真君輕松的抱起爛醉的蘇小小,喝這么多酒,不得醉個三天三夜,也好,說出來總比悶在心里來得好。
“二哥,我去煮碗醒酒湯。”
“清源,你先出去,我提前小小換身衣服。”
嫦娥仙子和三圣母楊嬋各自忙活了起來,倒顯得清源真君沒什么事可做一般。
他踱步走出酒館大門,抬眼看向不遠處的梨樹,然后啟唇說道:
“神君,當真樂不思蜀了嗎?”
原來,云遐神君并沒有隨著眾位仙家一同離開,他放心不下蘇小小,等她醒來,見到她安好,他再回到蒼瀾也不遲。
“真君,莫不是想學那棒打鴛鴦的焦母?”
分花拂柳間,云遐神君對上清源真君凌厲的眼眸,狀似無意的調侃道。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壓下樹上斜溢而出的梨花枝,清源真君并沒有回應云遐神君的話。
“真君知識淵博,可知本君心悅舍妹?”
“自然知曉。”
“那,真君還知道些什么呢?”
“本座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襄王有夢,神女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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