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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思齊濃眉微擰。
昨夜他與楊天生、劉香幾個兄弟圍爐小飲慶功酒,暢談經略臺灣的藍圖,劉香的確說起,種蔗糖沒有種煙草來銀子快,鼓動他像西人驅遣南洋土著一樣,驅遣臺灣原住民和福建移民種這個能做鴉片的罌粟。
但劉香又講,此物上火且上癮,抽久了損傷肝腎氣,兄弟們以及自己的子侄輩,最好莫沾。
顏思齊于是盯著鄭海珠道:“哦?皇帝吃鴉片吃壞身子的事,可是劉時敏告訴你的?”
罌粟有很多種,明代太醫和鴻臚寺官員時常進獻的壯陽藥,或許并非能做鴉片的罌粟制成。
但鄭海珠認為,禁毒不是掉書袋考據。目下顏思齊比歷史上早了七八年控制臺灣,擁有了可以基建和發展勢力的資本,這是她鄭海珠的蝴蝶翅膀扇出來的,那么她也絕不能讓鴉片提早滲透進中國。
她于是正色道:“劉公公這樣的大珰,口風最緊,怎會與我提及后宮之事。無非皇帝拒朝多年,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北邊士林多有耳聞。尋常草藥都有三分毒,何況罌粟這般猛藥?煎成湯劑、太半能經屎尿泄掉,已能令人久服而心智喪失,若直直地吸入胸肺去,后果不堪設想。江南的傳教士們,也說過此物危害甚于砒霜。砒霜之毒,昭然若揭,鴉片之毒,則要費些時日才教人看清。大哥若存疑,可先察看那些爪哇募兵的反應。劉香或許只是不曉實情,他是你麾下的干將,你萬莫讓他深陷其中。那樣的得力助手,如你左膀右臂,豈容閃失?”
鄭海珠明白,顏思齊這樣闖蕩江湖的梟雄級別男人,大部分時候,更聽兄弟的話,自己不好真的以什么紅顏知己自居,急吼吼地抱怨劉香無知愚昧,在顏思齊面前給此人上眼藥。
再說,又怎知劉香是裝傻還是真傻,正史中此人可不是省油的燈,焉知在大哥身邊不安插耳目。
鄭海珠遂話鋒再轉,言之惇惇地補充:“大哥,你更不能去吸,大嫂能干又賢惠,你們福澤臺島,必是兒孫滿堂的人,你最好連酒也少喝些,想想嫂子和孩子,保重身體。”
顏思齊本就是憐子如何不丈夫的性子,此際在沉思中聽到鄭海珠提及家人,眼前浮現出征時文阿鯤抱著女兒來送行的場景,目光里不免透出柔情。
他見鄭海珠并不叱責劉香混蒙,而是一派為親人安危所憂的心思,便反過來寬慰道:“阿珠,我知你長年在大陸奔走,與文人教士們打交道,見識勝于我這樣的粗人武夫。你放心,不知此物深淺之前,我絕不沾。劉兄弟他,也是想著盡快讓家底殷實些……”
鄭海珠此時,已理清了思路。
“大哥,臺灣土地富饒,必須以稻米糧食為主,甘蔗煉糖出口藩國也只能為輔。否則,福建那邊起了饑荒,朝廷要從你這邊糴糧,你交不出來,有的是代表各派勢力的言官彈劾你們,栽贓說是你們激發民變。你與弟兄們言明此一節利害關系,大伙兒就有數了。至于舶來的鴉片,你的地盤上,應該只可由郎中按著老祖宗的方子入藥服用,萬萬不可吸食。但吸食的法子,在大明之外,有一個地方可以奉上。”
“何處?”顏思齊好奇道。
“建州女真,”鄭海珠淡淡道,“去歲老酋在撫順吃了敗仗,建奴懾于火炮之威,今年不敢冒險卷土重來,毛將軍他們和我都估摸著,努爾哈赤會去打葉赫部,先統一東北女真,再謀伐明。鴉片這個東西,不應該用來給自己的隊伍吸,更不應該給自己的百姓吸,禍水應該引給侵略者們才對。”
顏思齊眸光閃動,仿佛豁然開朗。
倏爾又沉吟道:“你不是說,女真部雖驍勇,底下人卻常常凍餒不堪。窮成那樣,還買得起鴉片?”
鄭海珠捻著手里的鴉片膏道:“此物純度有高低,賣價也有天壤之別。我回頭想想,怎生從西洋人那里套來法式,得到上等的膏體,只售給奴酋和那些貝勒貴族。看看是他們伐明的步弓與鐵蹄厲害,還是這個地獄之花開出的果子厲害。”
一個月后,位于印度洋巴達維亞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總部,果然派來總督授權的使者,答應與福建當局談判。
這日,回到廈門的鄭海珠,正坐在許心素宅中,與俞咨高身邊這個編外幕僚式的人物,一樁樁盤劃和談條件,許一龍和鄭芝龍這兩個關系已處得不錯的年輕人,急匆匆跑進院子。
“阿爸,軍門提前到廈門了,俞總兵已從金門趕回來迎接。不是王軍門,說是姓商。”許一龍向父親許心素稟報。
軍門,乃是對“巡撫”的尊稱。
許心素一愣。
現任的福建巡撫不是王士昌么,又沒吃敗仗,朝廷這時候換人作甚?
卻見鄭芝龍,已笑逐顏開地對鄭海珠道:“阿珠姐姐,商軍門身邊有位公子,是你的故舊知音。”
“三公子!”
廈門衛所外,鄭海珠與張燕客照面之際,不帶半點拘禮之意喊出這個稱呼時,與她同來的許心素就掂量出,“故舊知音”四個字,還真不是鄭芝龍那小子吹出來的。
不稱呼張公子、而是以對方家中行輩稱呼,已說明二人關系不一般,對方更是滿臉松泛之色地抱拳回禮,揶揄道:“鄭當家,兩年不見,聽說你把仗,從北打到南,我若還鉆在那幾個宣德爐中不出來,真是愧對近朱者赤的圣訓。我發奮之下,向商伯伯毛遂自薦,做了幕賓。”
鄭海珠笑著向許心素引薦道:“這位是浙江山陰鼎鼎有名的張家三公子,祖上可是出過狀元郎的。撫順打韃子時,戚家軍的合機銃有他出資打制,城上兩個算仰角的女炮手,更是出自三公子與其兄捐銀所辦的松江學堂。”
許心素何等心思明敏,聽鄭海珠幾句一點,即刻意識到,眼前這個看著也不過二十出頭、也沒有儒巾裹頭的年輕人,背后的家族乃是浙江名門,他們與松江仕宦必也常有往來,自己的兒子許一龍要跟著鄭海珠去浙直走進學之路,少不得要多跟張三公子們多套近乎,打入他們的圈子。
父愛如山,一切為了嫡長子,許心素當即端出十二分的熱情,操著夾生的閩南官話,與一口紹興官話的張燕客,寒暄起來。
而鄭海珠,步履匆匆趕來之際,一直在琢磨朝廷為何突然換了巡撫來談判。
原本的歷史上,商周祚并沒有那么早成為福建巡撫。
莫非,明荷料羅灣海戰提前打過之后,朝中反而有人擔憂,王士昌這個主張海禁的老古板,會趁著大勝的威赫之勢,直接把荷蘭人送銀子的海貿之門給關上?
不管是不是這個原因,才四十幾歲的商周祚來到福建,在鄭海珠看來,都是喜訊。
商家也是山陰望族,與張家相交深厚,商周祚不迷信海禁,但主張加強水師海防,且此公將來還要升作吏部尚書,俗稱“天官”。
除了向他宣傳火炮和重型火繩槍的重要性之外,鄭海珠還惦記著,自己相交甚厚的另一位才俊,盧象升,快要進士及第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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