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書小說:更新時間:2024011217:48:19源網站:“對倭國貿易,就是無恥之舉?”鄭海珠銳聲反問樊宏,“我大明自永樂帝開始,與東瀛通商,每歲從倭國獲得硫磺、銅塊不計其數,至嘉靖爺時,又用我朝的茶酒和絲布,換得倭國百萬兩白銀。你這位吏部觀政,敢不敢將罵我的這番話,此刻再去太廟前,原樣說一遍?”
樊宏冷笑一聲,面上厲色更濃:“鄭氏,你以為六部衙門,是你從前討生活的江湖市井嗎?你以為我們這些朝廷命官,見識還不如你一個商婦嗎?你莫想著混淆視聽!我問你,嘉靖之前,我大明對倭國,何時通商過?讓本官來教教你,那不叫通商,那叫讓倭人朝貢,是我泱泱天朝,對海外蠻夷小國的恩賞。沒有我大明發的勘合,他們的船休想靠岸。但那島國蠻夷,不知好歹,竟然在寧波爭貢,屠戮我大明子民。彼等禽獸不如的倭寇,你竟然還想著與他們做買賣?”
樊宏說到此處,掃視周遭,瞅準兵部的一個很有些歲數的藍袍官人,拱手致意,眼睛一瞇,顴骨一聳,向那人道:“聽聞貴部去歲南調的張侍郎,與此婦還有些交誼?”
那兵部老官人,本是袖著手擠過來看熱鬧的,冷不丁被這個唱堂會一樣氣勢如虹的后生提溜出來問話,驚詫此人又非自己的同鄉,且被分派到的是吏部,怎地剛混進大明的官場,就認得自己是兵部的?
白發官人一時摸不準樊宏提兵部干啥,但他對鄭海珠沒什么惡感,因這個在崇明養營兵的婦人,請餉是最不催命的一個。
他只得賣幾分愣怔模樣,圓柔了口吻道:“啊,這個,那個,鄭夫人她,本官也識得,打韃子打紅毛,有功,安遠夫人的敕命,就是紅毛撤出澎湖那年,朝廷給……”
“這就對了!”樊宏打斷兵部的白發官人,朗聲道,“諸位上官、尊長、同年,鄭氏既自命知兵,就不會不曉得萬歷朝鮮之戰,我大明兵部,調遣了多少將士出征,其中又有多少健兒,死于倭寇刀下。更蹊蹺的是,她吹噓打紅毛那般上心,怎地對倭人,卻恨不得引為商路搭檔似地親密?”
樊宏話音甫一落地,他身后幾個“藍袍子”、“青袍子”,就像應聲接戲一般,紛紛怒罵起來。
“是可忍孰不可忍!鄭氏,若你家人被倭兵屠盡,你還會攛掇天子與那些畜生做買賣嗎?”
“哼,我看她仍是做得出來。無商不奸,彼等眼里,哪有什么家國大義!”
“就是,對紅毛打,對倭人卻拉,莫不是,她早就與倭國那邊的什么貴胄巨賈,暗通款曲了?”
“劉主事言之有理!鄭氏,你身負朝廷敕命,竟然行此勾當!遙想當年戚少保麾下浴血沙場的將士們,你就不怕他們半夜來找你嗎?”
古人最敬鬼神,那最后一個討鄭斗士將臺詞說完,長街上出現霎那寂靜。
“半夜來找我?”始終冷臉看著這些帝國“棟梁”賣力表演的鄭海珠,突然開口道,“這位官人,戚少保打倭寇,豐臣秀吉打朝鮮,那都是哪一年和哪一年的事了?聽你的意思,是巴不得當年奮勇殺敵、以身殉職的軍士們,這么多年過去了,都還沒投胎?都還在做孤魂野鬼?”
那人一噎,很快梗著脖子斥道:“你少抖落這些詭辯的伎倆,本官的意思,是讓你摸摸自己的良心還在不在。”
“我的良心當然在,”鄭海珠正色道,“不但良心在,腦子也在。寧波爭貢的血案,我會不知道嗎?那么我倒要請教諸公,日本人自己內訌豁了邊,拿我大明無辜百姓出氣的時候,寧波府分明是我國的治下,衛所呢?營兵呢?巡檢司呢?都死光了嗎?還是雖生猶死、不過是一群不敢保護百姓的懦夫?”
“我再問諸公,當初太祖爺和永樂爺的時候,蒙古人戰力尚在,我們大明能保北疆安寧,是縮在南京、仰仗你們這樣將北元祖宗十八代都罵個遍,還是靠駐軍九邊、武力震懾得虜兵不敢犯闋?”
“鄭氏,你少東拉西扯的。”今日領了男主角色、正演得酣暢淋漓的樊宏,出聲喝止。
鄭海珠轉回頭盯著他,譏誚地笑道:“樊觀政,好,我不東拉西扯,我倒是此刻就想扯下你外頭這件袍子,給眾位老爺說說你的身價。你的布袍裹得再嚴實,里頭的中衣領子,可還是露出來了。那是上好的湖州寺綾,何況還費心織入八達通錦的紋樣。還有你的鞋,你珵帶上掛著的玩賞物件兒,你頭上那頂工藝不俗的網冠。樊觀政,你從頭到腳這身行頭,起碼值五十兩銀子,抵得上一隊為國戍邊的鴛鴦陣軍士半年的軍餉。”
樊宏沒有立刻琢磨明白眼前婦人的出招路數,還以為她要攻訐自家是什么貪蠹門第,不由傲然道:“鄭氏,本官家中,累代營田養蠶,本官的吃穿用度,都來得光明正大。”
鄭海珠沖他搖搖頭,開始指名道姓,眸光卻轉了悲憫之意:“樊宏,你家光明正大地,就能發財,就能讓你讀書考進士,就能讓你頂著幾十兩銀子的行頭,坐在堂堂吏部衙門里觀政。可是,我大明的營兵、衛兵,還有巡檢司的弓兵,他們再是光明正大地恪盡職守,仍不能按時拿餉;我大明的戶部,再是兢兢業業地開源節流,仍不能湊夠軍餉。所以你來告訴我,軍餉從哪里來?從你身上扒下來嗎?倭國人的銀子,不是銀子嗎?賺倭人的銀子,令我大明將士能豐衣足食,軍力既強,國境和百姓必有護佑,甭管倭人還是紅毛還是弗朗基人,亦或是遼東的韃子、草原的北虜,又何懼哉?”
鄭海珠原本已經估摸到,今日是東林中的激進派要讓自己難堪,心緒并不激動,此刻說著說著,想到歷史上晚明的這些熱衷黨爭的嘴炮文官群體,再思及前朝為了給大明搞錢而鞠躬盡瘁、死后卻被惡劣對待的張居正,一時之間,也覺得氣血上涌,喉頭甜腥。
“為了給朝廷多弄些銀子,是挖了你們祖墳了,還是奪了你們飯碗了,竟至于令你們如此不顧起碼的斯文禮儀、恨不得當街用唾沫淹死我!”
“鄭員外,氣順一順,不至于,不至于。”
人群外,楊漣的聲音響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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