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懇求圣上……放杜正海一條生路……”
莫水靈的哀哀請求非但沒有激起皇上的絲毫憐憫,反而更激發了他心頭的嫉恨與怨氣。
他眸子猩紅,胸口劇烈起伏著,幾乎是一字一頓道:“朕什么都可以答應你,唯獨這個不行!”……
光線斑駁,映著莫水靈冷瓷般白皙的臉,愈發顯得慘淡如霜;她痛苦地低吟了一聲,晦暗無神的眼睛里出現了一瞬的茫然。
皇上眸色幽暗,聲音冷如淬冰,“告訴朕,你跟那個男人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
莫水靈的唇瓣被鮮血染得殷紅,輕微地翕動了幾下,似乎想要說什么,終是什么也沒有說出來。
“你可不要告訴我,他只是你的救命恩人。”皇上勾了勾嘴角,臉上帶著幾分揶揄的冷笑。
“……”莫水靈微微凝眉,眉宇間痛苦盡顯,流露出幾分凄哀。
皇上輕輕仰了仰頭,目光里透出幾分玩味與打量,幽幽道:“還記得數年前嗎,杜正海被打入天牢、準備處斬,當時太后一個勁兒為他求情,我那御妹浣玉也拐彎抹角地跟他攀什么關系;甚至連你,這位向來不問國事、清心寡欲的皇妃,更是對朕曉以大義、動之以情,只為了能救他一命……
“這么多人都圍著他團團轉,為了免他一死而費盡心機,而他不過是一介草民,在朝中沒有任何根基——你可不要告訴我,這只是個巧合而已……”
話音中,莫水靈當初曾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又字字清晰地縈繞在耳邊:
“臣妾私下以為太后所言甚善。一則那杜正海罪不至死;二則此事關系到郡主、太后的身家利害,非同小可,圣上可一定要謹慎處之啊!“
“臣妾嘗聞圣上以仁德治理天下,恩義澤披萬民;這次圣上若是能夠赦免那杜正海,則太后歡喜,郡主也感念圣上隆恩,臣民們更要稱頌圣上的仁政愛民,更會忠心耿耿地效忠圣上了。”……
皇上素來博聞強記,可謂過目不忘;對靈妃又恩寵備至、愛之如珍,故她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都極為看中。
所以雖然這么多年過去了,當時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記憶猶新。
思前想后,融會貫通,當時還有幾分困惑不解,現在他卻赫然開朗、什么都明白了。
“你為什么不說話?回答我啊!”他冷戾的眼神一眨不眨逼視著她,語氣里帶著幾分壓迫。
“圣上……”莫水靈不由痛苦地低吟了一聲。
那一刻她只覺肝腸寸斷,甚至連自己的呼吸都是痛的,“圣上難道一定要逼著臣妾把什么都說出來嗎?”
“不錯,這么多年了,朕真的不想一直都被蒙在鼓里,更不想在背后被他們指指點點,甚至淪為他們的……笑柄……”此時的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說話也變得語無倫次。
“圣上放心,臣妾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圣上之事,所以圣上也不會淪為什么笑柄……臣妾對天發誓,我與他之間一直是清清白白,玉潔冰清,真的什么都沒有!”
說這話的時候,莫水靈語氣平穩,堅定,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哦?………”皇上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聲音里依然存著幾分疑惑。
“事到如今,圣上覺得臣妾難道還有繼續隱瞞的必要嗎?”莫水靈眼眶通紅,眼神卻直勾勾盯著眼前那人,沒有絲毫的畏懼與逃避。
“當初臣妾的姐姐受奸人陷害,慘遭橫禍;臣妾的父親亦客死他鄉——若非杜公子鋤強扶弱,在臣妾最孤苦無依的時候出手相助,臣妾恐怕早就客死他鄉了,又哪有機會再見到圣上?
“臣妾承認,確實對杜公子有過好感,甚至產生過一些愛慕之心——可是臣妾對天發誓,臣妾與他之間,真的是發乎情、止乎理,恪守禮儀,沒有任何的逾越啊!……”
她侃侃而談,娓娓道來,帶著一個剛強而貞烈女子所有的尊嚴與矜持,問心而無愧;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里,有倔強,有不甘,唯獨沒有對他的恐懼與屈服。
皇上亦被她的凜然與氣勢深深感染與震撼了。癡癡望著她果決的眼神,他覺得自己的喉嚨哽住了。
“圣上,臣妾……臣妾快不行了……”她柔弱的身軀忽然痛苦地抽搐起來,又一股咸腥的血沫從喉嚨里噴涌而出;她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如同溺水之人,無所依靠。
皇上心驀的一沉,“靈兒,你振作點,朕馬上去找太醫!”
“不……用了。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臣妾現在只有一件事懇求皇上……”
“什么事?”皇上木然道。
“請圣上放過杜正海……”
“說來說去,難道你心里就只有這個男人么?方才你還說跟他沒有什么關系……哈哈……”皇上忽然慘痛地笑了起來,笑聲又沉又啞,帶著難以抑制的隱忍,渾身僵硬得像塊石頭。
在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精神上的出軌,有時候比身體上的出軌更加不能容忍。
“圣上……”莫水靈那雙濕霧霧的眸子依然瞪得大大的,只是癡癡望著他。
她的氣息已愈來愈弱,喉嚨仿佛被烈火灼燒過似的,只是艱難地喘息著,已發不出任何聲息。
趙煜望著她滿是執著的眼眸,只覺胸口越來越悶,窒息得幾乎透不過氣來。他終于含淚點了點頭,“好吧,朕答應你……”
莫水靈長長吐出一口氣,美麗稚氣的臉上泛起一層欣慰的笑意。隨之她眼睛里的光彩消失了,瞳孔亦慢慢擴散開來。
皇上只覺自己的臂彎驀的一沉!天地間的一切似乎在那一瞬間都褪去了顏色。
他頹然垂下頭,把莫水靈柔軟的身子緊緊貼伏在自己的胸口,用力咬著嘴唇,拼命壓抑著想把自己的哽咽塞回喉嚨里,可他發現這一切最終都是徒勞。
他不由痛哭失聲……
這天晚上,月光朦朧,像隔著一層薄霧,撒落一地冷清,使人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孤獨與悲涼。
皇上趙煜郁悶地坐在養心殿中,呆呆地望著墻上那副裝裱精美的美人畫卷,不時地長吁短嘆。
畫卷的美人正是莫水靈。她云鬢松挽,長袖飄逸,眉如遠山,目若秋波,一顰一笑令人心醉神馳。
默默望著畫卷上的美人,他的思緒穿過心情的那片溫柔,像輕霧一樣點點蔓延著,徘徊許久,最終在一聲無奈的嘆息聲中飄散了。
他不由想起了數年前。那時莫水靈剛剛入宮,他如獲至寶,意興盎然之下安排馮林請來京城里最好的畫師,為莫水靈描繪真容……
如今物雖在,人卻去了。望著畫中的伊人,他仰起臉,眼淚再也止不住了。
這時外面的門輕輕響了一下,馮朝英輕手輕腳走進來,小心翼翼地稟報:“圣上,外面李統領有很重要的事情向圣上稟報,不知圣上是見還是不見?……”
趙煜靜了靜心神,半晌才道:“讓他進來罷。”
“遵旨。”馮朝英垂首恭謹地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須臾,李之山進來,恭恭敬敬地參拜皇上。
“有什么事就說罷。”趙煜背對著他,面無表情地站著,冷冰冰的聲音里沒有一點起伏。
李之山道:“微臣剛剛得到消息,在京城外東十里的驛道上發現了凌云的蹤跡。”
皇上眼睛一亮:“哦?……”
李之山低聲道:“只是凌云極其狡猾,遇到他的幾個路人都不是他的對手,等官兵趕到時,他已經……逃之夭夭了……”
皇上不由地失望。他冷冷回頭,淡淡掃了他一眼,像一座孤獨的冰雕,凄寒徹骨,“難道你所要稟報的重要事情就是這些么?”
李之山眼皮子一顫,不動聲色道:“微臣還有下言。”
“說。”
李之山躊躇了一下,斟酌著說話的語氣,小心翼翼道:“微臣……微臣斗膽請問圣上,對于杜正海,不知圣上將何以處之?”
皇上眼睫半斂,壓下兩片陰影,“這個與你方才所說的事情有關系么?”
李之山幽沉的目光閃了閃,“當然有。那凌云武功高強,又極其狡猾;而且他在暗處我們在明處,要想抓他,實屬不易。若想事成,唯有智取。”
皇上眉稍微挑,目光灼灼望著他道:“怎么個智取?”
李之山道:“引蛇出洞。”
“說下去。”
李之山略略沉吟了一下,帶著幾分探究的意味道:“即是引蛇出洞,自然要有誘餌。所以微臣有一個想法,能否以杜正海為誘餌?”
“你的意思是——”皇上慢慢轉臉,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
“在京城各處貼出告示,詔告天下,三日后午時三刻在菜市口處決杜正海。”
李之山微垂著側臉,眸底掩蓋著陰鷙詭譎的光澤,沉聲道:“凌云與杜正海乃為至交,以他的性格一定會來的,到時候我們只要在周圍設下埋伏,定會讓凌云極其同黨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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