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兄弟在晉陵王府門前值班,忽然見孫國雄率領一哨大內侍衛氣勢洶洶趕來、在府門前逡巡,正要上前質問,已被晉陵王府的心腹家人趙揚止住。
趙揚不緊不慢走上前,故意拖長了音調道:“哎喲,這不是孫大人嗎,您率領這么多侍衛在我們府門前轉悠,不知所為何事啊?”
孫國雄熟練地打了個哈哈,皮笑肉不笑道:“沒什么,兄弟奉命捉拿一個重要人犯,不想追到這里卻不見了人影,回去只恐無法交差,只好滯留在此再仔細找找,冒犯之處還請趙兄見諒。”
趙揚嘴角傾斜著向上挑了挑,冷冷道:“如果是這樣,孫大人就不必找了,我剛才一直呆在這里,也沒看見有半個可疑人的影子。”
孫國雄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訕訕道:“如此兄弟多有打擾,告辭。”率領一眾侍衛垂頭喪氣地走了。
趙揚看著孫國雄等人遠去的背影,滿臉的嫌棄與不悅,冷冷哼了一聲。
夕陽漸漸迫近地平線;霞光如血,從地平線緩緩蔓延開來,將天邊絢爛的云朵渲染得如同火焰般嫣紅。
天已經蒙蒙黑了。交接完了班,踏著黑夜即將到來前的朦朧,葛氏兄弟疲憊地回到自己住處。
掩上房門,兄弟兩人正在有一搭沒一搭地談論著白天發生的那些事情,忽然聽到里屋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處場所就是他們兄弟居住的地方;所以除了他們兩人之外,平時是不會有其他人來的——除非有什么特別的情況。
問題是現在一切正常,沒有什么特別情況啊,那屋里怎么會有這種奇怪的聲音呢?
起先兩人以為自己聽錯了,遂互相對望了一下;然后又有些緊張地轉過臉,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里間,一顆心亦止不住砰砰跳著。
確定了,里面真的有動靜;準確的說,是屋里面有人!
“誰在里面,出來!……否則我們兄弟就不客氣了!”
葛龍駭然瞪大了眼睛,刷的抽出寶劍,沖著里屋喝道。
卻見門簾一掀,一個人從里面一步一挨走了出來。
二人臉色倏的變了。他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像晴天霹靂當頭一擊,全身瞬時麻木了。
來人竟是凌云。
他的臉色慘白至極,眸底一點光彩也沒有,原本俊逸無塵的容顏在傷痛的摧殘下顯得狼狽非常。他的身形搖搖欲墜;渾身上下布滿傷痕,左肩上插著一柄斷刃,血污狼藉,直令人凄神寒骨,膽戰心驚。
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太過意外;傻傻地望著面前那渾身是血、凄迷破碎的人,兄弟二人一時回不過神來。
他們只如泥雕木塑般凝滯在那里,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
這些日子來幾乎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都是凌云,尤其是他們兄弟倆——可是此時當凌云真的站在他們面前時,他們卻有些茫然失措了。
望著他們,凌云勾唇慘然一笑,想說什么卻終于沒有說出來,便足下一個踉蹌,俯伏跌了下來……
頭頂上的蒼穹泛著晦藍色的光,冷冷清清照在晉陵王府的庭院里。天上全不見星光,慘淡的愁云重重疊疊,凌亂無緒地堆在地平線上。
當凌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一處錦閣的病榻上了。
身上錦被香衾,且傷口已做了精心的包扎處理,疼痛大消。他的周圍坐了一圈人:晉陵王爺,浣玉郡主,還有葛氏兄弟。
晉陵王爺見他醒來,長出一口氣,柔聲道:“志超,你覺得好些了嗎?”
凌云眼神微黯地望著他,無力地點點頭。
晉陵王爺又問:“你怎么會在這里,呂大人呢?”
凌云不由痛苦地低吟了一聲,臉色白得幾乎沒有血色;他呆了半晌才濁聲道:“呂大人他……已經死了!……”
凌云低沉的聲音傳入到眾人耳中,就像一道驚雷炸響,他們的理智瞬時也被炸得七零八落。
趙甫更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向凌云的眼神里帶著震驚與悲怒,顫聲道:“你說什么?……”
“不但呂大人死了,楊振也死了……都怨我,怨我沒能救出他們……”
凌云的肩膀微微瑟索著,用手捂著雙眸,淚水順著指縫無聲地流下,哽咽道:“王爺,真的,我現在真的無顏再活在這個世上,也無顏再面對你們……”
說到后來他已是痛心疾首,泣不成聲。
此時此刻,所有人都緘默不語。每個人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濃郁的陰霾,四周的空氣仿佛也凝固了一般,令人感到窒息。
一陣難言的沉默。
終于晉陵王爺抬頭輕輕吁了口氣,打破了眼前的沉寂,“志超,你也不必過于自責。本王知道你的為人,更能理解這些日子來你為營救呂文正所付出的種種努力。
“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事情并非人力所能改變的,只要盡心竭力,問心無愧便好,至于結果如何也只能盡人力而聽天意了。”
聽著晉陵王爺這番語重心長的話語,凌云心里覺得略略平靜了一些;他咬咬嘴唇,默默點了點頭。
趙甫又道:“對了志超,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么到的這里;還有,呂大人入獄后你查到了哪些關于太子之案的證據?”
“說來話長了。”凌云低垂著頭,斂下沉寂的眼眸,蒼白的嘴唇顫抖幾瞬后,終于艱澀地開了口。他的聲音亦是低到幾成,讓人覺得無端的疲憊與沉重。
自己混跡皇宮、假扮周山……后來劫監反獄、營救呂文正逃出京城……遭遇天梟組織追殺、墜落懸崖……幾日前劫法場救人失利……遭官兵圍追堵截身負重傷……萬般無奈才遁跡晉陵王府……
凌云約略擇要地把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只說得浣玉郡主與葛氏兄弟張口結舌、唏噓不已。
晉陵王爺五官出現了一瞬的僵硬,瞳孔里亦凝聚起一層陰云;他緊鎖雙眉,長嘆一聲道:“志超,不是本王說你,你這亂子鬧得可真夠大的,只恐怕……”
他無奈地搖搖頭,說不下去了。
凌云卻若不在意;他眸底微微漩動,淡淡一笑道:“王爺,其實自打呂大人入獄、我決定查清太子之案、為呂大人昭雪冤情的那一刻起,便早已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假扮侍衛、混跡皇宮又如何;劫監反獄、劫法場救人又能怎樣,最大不過一死,但是比起鏟除奸惡、匡扶正義之事來,又能算得了什么?”
晉陵王爺望著凌云那張正氣凜然的臉,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嘆道:“朝廷能有你和呂文正這樣的忠臣良將何幸?就沖你方才這番話,本王縱使拼著一死也要保你周全,因為如今太子之案與呂大人冤情之昭雪全在你身上!
“志超,在你傷勢痊愈之前只管安心住在這里,本王可以保證,只要本王有一口氣在,便決不允許那些心懷叵測的人圖謀不軌……”
凌云掙扎著起身,感動道:“王爺言重了。凌云在此替九泉之下的呂大人與太子謝過王爺!……”
說著倒頭欲拜,已被晉陵王爺攔住。
眾人又閑談了一會。晉陵王爺見凌云神情疲憊,無精打采,知道他心情抑郁,于是好言寬慰了幾句,向浣玉郡主使了個眼色,眾人便識趣地退了出來。
出的門,趙揚在門口小心翼翼地守候著,神色警覺而戒備。見眾人出來了,他急忙迎上前去。
晉陵王爺讓浣玉郡主先行一步,自己停下身問道:“情形如何,沒有什么異常情況吧?”
趙揚道:“王爺放心好了,這個地方隱蔽得很,除非事先知道,否則誰也不會找到這里。”
趙甫點點頭,又回過頭望了一眼面前這間密室。
這是一處地下室,地處王府花園一個偏僻的角落,上面是涼亭,從外觀看并無異樣,只有啟動涼亭內的機關,才可打開室門進去。
因為晉陵王府花園中的園林風景繁瑣,亭臺樓閣不一而足,像這樣的涼亭隨處可見,所以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地方設上什么機關,應當是相當隱蔽的了。
趙甫轉過臉望著趙揚,深沉的目光里含著幾分探究與打量,“這件事情除了你我幾個人,其他的沒什么人知道吧?”
趙揚道:“還有為郡馬爺……啊大公子診治傷勢的劉六先生和葛氏兄弟。”
“劉六先生?”趙甫原本微蹙的眉頭又擰緊了幾分,“這人靠得住嗎?”
趙揚道:“劉六先生的醫術醫德及為人秉性小的最清楚不過了,這一點王爺盡管放心。”
趙甫道:“那葛氏兄弟呢?”
趙揚道:“這兄弟倆王爺就更不用擔心了,大公子躲入府中就是他倆最先發現后稟報給郡主的。”
趙甫手捻須髯,微微沉吟,“那就好。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小心謹慎總是好的,安排幾個心腹家人盯著他們,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趙揚恭恭敬敬道:“是。”
末了,晉陵王爺又囑咐趙揚一定要嚴把口風,千萬不可再讓他人知道此事。
趙揚連連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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